珍珠港——一個認識這個國家的地方(二)
文章來源: 康尼2019-09-10 11:52:30

再說密蘇裏號戰艦。這艘戰艦建造於1941年,曆經二戰、韓戰、兩伊戰爭、波斯灣戰爭,1992年退役。1998年海軍捐贈她作為今天的紀念館。1945年9月2日,日本簽署投降書儀式就是在這個戰艦的甲板上,她也因“受降艦”而聞名。參觀這個艦艇會增長不少知識,上麵還有免費中文解說。據說,日本旅遊團曾帶自己的導遊登艦參觀,而導遊解說有失公正,被管理方發現,於是禁止日本導遊上艦講解。目前艦上一律由紀念館指派講解員。

這艘戰艦最吸引我的是這樣一個故事。1945年4月11日,一架日本神風特攻隊(即敢死隊)飛機,躲過美國艦隊炮火的射擊,突然向密蘇裏號戰艦俯衝過來,因為飛機飛得很低,距離海麵約6米,艦上的炮手擔心周圍戰艦的安全,沒有開炮。結果飛機擦邊撞擊戰艦的一側裝甲,痕跡至今可見。所幸飛機上的500磅炸彈沒有爆炸,日本飛行員撞死,上半屍首切斷,落在甲板上的高炮下。  

接下來的事情就不尋常了。當時的艦長威廉·卡拉漢(William M. Callaghan 1897- 1991)下令第二天按軍人禮節下葬這位日本飛行員。船員連夜趕製了一麵日本國旗。整個儀式自敬軍禮開始,然後是海軍儀仗隊(五人)三次排槍射擊致敬,軍號吹奏“熄燈號”(Taps),戰艦牧師講話,七名海員將屍體放入海中。

威廉當年下令為敵方飛行員舉行軍人葬禮,曾引起船員的不滿。當時大多數的船員認為,應該將日本飛行員的屍體裝進袋子扔到海裏,但他們還是執行了艦長的命令。

 2001年4月11日,也就是這件事過後56年的同一天,同一個地點——密蘇裏號戰艦的甲板上,舉辦了紀念儀式,表彰艦長威廉。除了邀請退伍的海軍將士,軍方還邀請了日本神風特攻隊的家屬代表參加。

一位74歲的美國退休工程師,當年艦上的副炮手說:“如果神風隊的飛機再靠近100英尺,今天我就不會在這裏了。他們(日本人)會為我們舉行紀念儀式嗎?”

還有人認為:“神風隊的親屬不應該在這個場合講話,他們是曾經企圖殺死你的人。”

據一份回憶錄說,威廉當時的解釋是:“儀式隻不過是對一個勇敢和奉獻自己生命的勇士致以敬意,他為自己的國家而戰,獻出了生命。” 威廉的兒子,也曾是海軍軍官說:“我父親認為他下令以軍人禮節下葬日本飛行員是對的。他這樣做是想給船員一個示範,要尊重生命,盡管他是你的對手。” 戰後,卡拉漢很少談起他曾下過的那道命令,或許他認為本該這麽做,無需解釋。

半個世紀後,很多密蘇裏戰艦當年的海軍官兵,不僅開始認可他們指揮官的決定,並以此為榮。美國夏威夷資深參議員丹尼爾·井上(Daniel Inouye 1924-2012  檀香山國際機場以他的名字命名),是這樣評價這件事的:“文明的曙光從這裏開始,勇士尊重他們的對手,這份尊嚴不言而喻。當他(威廉)的敵人死在他的艦上時,他看到的不是敵人,而是一個人。”

紀念館的一位官員說:“這個故事不僅感動了很多美國人,更讓我們為此驕傲。這樣的事隻有在美國才會發生。我相信,假如是一位美國海軍撞擊在日本戰艦上,他不會獲此殊榮。什麽是人道主義的準則,我們給出了一個非常有力的回答。”

威廉·卡拉漢的身世很普通,他出身在舊金山一個虔誠的羅馬天主教家庭,畢業於美國海軍學院,後就讀哥倫比亞大學,獲得電氣工程學碩士。他是第一任密蘇裏戰艦艦長,後來任太平洋艦隊總司令,海軍遠東司令。退役時是海軍上將。他的哥哥丹尼爾·卡拉漢(Daniel J. Callaghan 1890-1942)是海軍少將,在瓜拉爾卡納爾海戰中與日本戰艦交戰身亡,是美國海軍二次世界大戰爆發以來陣亡的第三位將軍。

對比二戰時期和半個多世紀後的今天,人們對威廉下令“為敵人舉行軍人葬禮”這件事有了不同的看法。我想,當年人們是基於兩種根深蒂固的判斷習慣——邏輯和道德,也就是:敵我、善惡。威廉則具有超脫的眼光,因為他始終抱有對生命的敬畏,正是源自他內心的這種力量,讓他即刻做出了決定,哪怕是在你死我活的戰爭期間,在麵臨多數人難以接受的情況下 。這樣的思考,決斷力實在了不起。我以為這是一種真正的貴族精神。

那個日本飛行員究竟是誰呢?經過美日雙方多年調查考證,在那天戰死的13名日本神風特攻隊的飛行員中,有一個19歲的石野節夫,他在下午2點44分,即密蘇裏號戰艦被撞的前一分鍾,發出最後信息,要撞擊密蘇裏戰艦。

石野節夫17歲入伍,他弟弟在中國參戰。家裏四個兒子戰死。那個時候的口號是“為國獻身”。參加神風意味必死無疑,他走後,母親哭了一個月,父親終日酗酒。

在效忠日本軍皇的狂熱中,人們在承受失去親人痛苦。神風特攻隊的飛行員都非常年輕,他們的家屬回憶當年,坦誠道:在日本不允許說失敗,即便人們普遍認為沒有希望,形勢已經非常嚴峻,但是仍不允許麵對現實,絕不能言敗。“我們有一種自豪感,因為這是對國家的一種獻身,是非常愛國的行為。但50年後,我無法判斷這是英雄、還是罪惡,甚至愚蠢。”

當神風特攻隊的親屬聽說石野節夫被美國海軍待於軍人葬禮,他們不相信。在一個被高度洗腦,狂熱效忠(日本)天皇的國家,人失去思維判斷的能力,價值觀被嚴重扭曲,當然不能理解。同樣美國人也無法理解一個軍人怎麽會為效忠天皇去進行自殺式襲擊。

這個故事引發人們的深思:什麽是戰爭中的道德?愛國主義或民族主義的底線在哪裏?盲目狂熱的信仰是怎麽開始的?

對曆史的反思、審視、糾錯,體現出一個民族的智慧、自信和能力,這也恰恰是美國人對待曆史的一貫態度。

夏威夷的晚霞

密蘇裏號戰艦

1945年9月2日,日本簽署投降書儀式上,美國麥克阿瑟將軍。照片自網絡。
 
 

1945年4月11日,日本神風特攻隊飛機襲擊的瞬間

艦長威廉·卡拉漢

 

 
 
為日本飛行員舉行軍人禮節葬禮。
 
日本飛行員石野節夫。
 
右上照片:日本飛行員石野節夫家人照,戴白色帽子手拿飛機模型的小孩子是石野節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