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老小孩

常聽人們講：“老人如小孩”。這種比喻還真有道理。不分人種，民族，都會存在。所不同的是：被照顧的人，狀態不同；而照顧他們的人，心態不同。

雖然，人老到一定程度，最後所需求的照顧如嬰兒一樣：生活不能自理，大小便失禁，要人喂飯甚至穿衣，語言支離破碎；但他們的狀態卻是衰老的群體：龐大的身軀，脆弱的骨質，鬆弛膚肌，布滿皺紋的臉與渾濁的眼。他們沒有嬰兒光柔的皮膚，清澈的雙眼，動人的笑容及生機勃勃的生命，他們的生命一步步走向暮年！

照顧他們的人的心態也不同。先是責任與愛心，漸漸是失望與無助，最後，交給社會… 

在美國，孩子是沒有義務贍養老人的，每個人都是獨立體。所以要想保證晚年的生活質量，人老之前，或神智健全之時，除了要有經濟實力，還要找一個真正為自己著想的人做監護人（POA一power of Attorney ）（一般是家裏的親人）是很重要的！POA將決定你的生活質量。如果沒有這樣的人，政府會指定人或機構作為POA。

最近，疫情減緩後，我們科突然湧入一些智障，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要說疫情期，怕傳染，人們還能忍一忍，以大局為重；現在，隨著打疫苗的深入，人們不忍了，放心地把這類老人交給醫院，留給社會。

這些老人，送來時，隻是簡單的病情，經過處理和治療，病情健康都相對穩定，隻是如何安置他們，成為Case manager 的頭疼問題：家屬是不願意領回家自己照顧的；AFH （Adult Family Home ，美國新興護理行業：護理之家）更喜歡要聽話，安靜或真正癡呆的老人。認為這種糊塗老人不好管理，走丟或摔倒受傷，都是很大的責任，不願接收；療養院也有同樣的顧慮，不願意接收；隻有Mental Health Care Facility ，還可以考慮接受，但要等床位，這樣，這些老人就在醫院住了下來，有時人多的時候，樓道裏，一眼望去，仿佛步入Adult Day Care老人托兒所，成為醫院裏另一番景象。

B先生就是這樣一位老人。已在我院住了快三個月了。

B先生，七十歲（其實真不算老），有洶酒史，深度幻覺，Wernicke -Korsakoff syndrome （一種健忘綜合症）。他原本與九十多歲的母親同住，母親有家護，頭腦清醒，在家護（Home health care giver )的幫助下，生活安逸。不曾想這兒子越發難管。家人發現他時有幻覺、胡言亂語；走路不穩，有時甚至摔倒；身上衣服都是尿跡，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她們也管不了了，送入醫院求治並找護理之家。

B先生剛入院那會兒，因為幻覺及健忘，常拔腿就走，要離開醫院，然後摔倒，不聽醫護人員勸阻，有時候還有暴力行為！為了他的安全，護士們不得不把他放入Posey Bed 裏，並在房間設製特別監控，Tele．sitter 。（圖片）

B先生失去了相對的自由，很是憤怒。每天早上，B先生一醒來，就高喊“Help”，如孩子般，要吸引人的注意力，片刻都不願意呆在posey Bed裏，宏亮的聲音響徹樓道，直到有人來幫他換尿片，穿衣（他喜歡換上自己的衣服和鞋）。

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B先生的糊塗狀態相對穩定，願意聽醫護人員的指揮，吃藥，換尿片，也能自己好好吃飯了，但還常常從椅上站起來就走，跑去別人的病房裏，而且，他特別喜歡見人聊天，後來，我們慢慢地發現了新的適合他的護理方式。

每天早上，幫他起身後，在樓道裏放把椅子，讓他坐在哪，大家都可以看著他，提醒他的安全或與他說說支離破碎的話。因為護理他很費心，責任又大，所以，一些護理之家拒絕接受他，認為照顧不了這種人。所以，他就一直在醫院住著。

沒過幾天，樓道裏又增加了一位R女士。

R女士，八十五歲，UTI（尿路感染）老年癡呆，摔倒後，右臂骨折。住了幾天醫院，病情穩定。也在等待護理之家的接收。

開始住院的幾天早上，R女士聽到鄰房的B先生的高叫，也跟著喊起“Help！”來。起床後，不肯自己在屋呆著，如孩子般地吵鬧不安。最後，也被護士們安排坐在樓道的座椅上，並與B先生，對望而坐。

有趣的是，他倆好像意識到公共場合了，行為有些收斂。有時他們還會有一問沒一答地各說各地聊起來，令人忍俊不禁，光陰在無頭無緒的聊天中渡過，他們這種互相陪伴與製約（不想在對方麵前丟人），相對來說，也減少了我們的護理工作量。

護理智障的老人，要因人而異，不光在吃喝拉撒睡上滿足他們的需要，還要關注他們內心的感受和需求。因為他們終歸不同於初入世界零記憶孩子，他們是有家庭記憶和人生閱曆的人。生活中曾出現的人，雖然模糊，但終歸存在。

這一點在B先生身上就很明顯，他坐在樓道邊，看著穿梭在各病房間忙碌的護士們，有時，他會突然拉住一個護士的胳膊，盯住看很久，然後問：“你究竟去哪兒了？”。

我們都理解，他一定是想起他生命中的什麽人了！便開玩笑地反問他：“我們在哪兒見過嗎？” 然後“哈哈哈”地走開，留下B先生一個人坐哪沉思…

最有趣的是B先生與H奶奶的一次“豔遇”，令所有護士大笑並感動！

H奶奶，九十二歲，因diverticulitis腸炎住院，屬於健康老人，病情稍緩，H奶奶就主動要求在樓道散步，活動一下筋骨。

記得那天，當H奶奶在樓道裏散步，遇到坐在椅子上的B先生時，B先生忽然站起來，迎上去，嚇得我和另外一個護士趕緊跟過去，不知他倆說了什麽，隻見他們四目相對，B先生就伸出手，而H奶奶也順從地伸出手，兩人的手一下就握住了，我們當時都驚得差點叫出來，怕B先生傷著H奶奶。因為B先生是有幻覺及智障的人。可接下來的一幕，讓我們大笑，感覺他們好可愛，好溫馨！

隻見他們倆，互相看著，微笑著，手拉手，慢慢地散起步來，就這麽簡單。

我們真沒有理由去阻止他們，後來，我們讓一個護士助理默默地跟在後麵。

看著他們牽著手，如兩個天真的孩子，快樂地從樓道的這一頭，走向那一頭。他們倆的精神好像在此刻，都找到了暫時的寄托！

圖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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