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都是同胞 —— 作者 金弢
北外校友師弟在慕尼黑開張《重慶火鍋店》，生意煩忙，跟弟妹日夜打理，不辭辛勞。我攜三德國友人前去捧場。因即興而去，沒有預約，總算找到可心的位置。師弟聞訊趕緊過來，跟大家一一握手，作佳賓禮遇，讓我臉上有光。入座不久，見進來三位同胞，兩男一女，穿戴得體，白領模樣；其輕聲細語，文明有加。緊接著又進來兩位同胞，一男一女。我心裏暗羨師弟生意做得風聲水起。那男的傲視闊步，一臉不可一世、老子天下第一的作派，還沒有就坐就提醒師弟：我們得趕路，趕緊先給我們弄吃的！因為是火鍋自助，省去了點菜時繁瑣的東挑西撿。跑堂就瞞天過海地給他們加了塞。這兩位同胞客要了兩杯酒水，後來餐間又添加一杯，悉心用餐還算相安無事。
我以為今天在師弟店裏這頓飯就吃得這麽平庸無瀾，沒想到一場大戲還在後麵，讓我這個做了二十二年的老板都是大跌眼鏡。那個女伴始終麵帶三分怯意，神情小鳥依人，逆來順受，凡事均有男的拿主意。看神態舉止似乎還不到做了夫妻那一步。“老板買單！”饕餮一頓剛剛完畢，一聲嘹亮響起，壓過眾客的竊竊私語。其喊人架勢，不折不扣地印版了明清朝代、小酒館裏提著嗓門喚小二。
跑堂應聲而至。那位驕橫無朋的同胞，抽出一張金燦燦的國內信用卡。跑堂去了酒台，幾經嚐試，未果，小心翼翼地 “回稟”客人，這張卡走不了帳，也許此家國內銀行與德國沒有聯營。不可能 !客人一聲武斷：一定是你家的機器壞了！沒有啊，我們天天收卡，一直用得好好的。跑堂弱弱地回答。那家夥變得蠻狠起來。拉不了卡就沒辦法付錢！那架勢已經開始要耍賴了。跑堂沒轍，隻好叫來老板。
師弟彬彬有禮，地道地一個和氣生財樣。師弟說：卡不行，隻好付現金了。要收現金，就得打折！那人又口出非份要求。師弟耐性地解說道：我們這裏沒有打折的習慣，而且賬單都已打出來了，不實收，帳就對不上了。——我沒現金！那人又出新招。師弟說：我們隔壁二十來米之遙就有一家銀行，去取一下就是了。你家的機器壞了還讓我取錢，手續費要你們付！那斯又進一步：這麽大黑天的讓我去取錢，你們得給我派個保鏢。師弟解釋：德國很安全的，不會出事兒的。不行！那東西開始橫了。沒有保鏢陪去我就沒辦法付錢！·········
師弟學霸一個、博士一個，今次可真是秀才碰上了兵。那家夥以為今天與之過招的是一個文盲難民老板，把師弟的禮讓誤讀成軟弱、甚至理虧。濟濟一堂的德國客人，就像在欣賞卓別林的電影，除了能聽到不明其意的對答，隻能通過他們的肢體與表情來猜想正在上演的一幕一幕。我的德國朋友看得好奇，三番五次地敦促我給他們翻譯翻譯。我不想錯失每一個細節，說大戲完後一並解說。
我聽得仔細，心想等一下報了警，本人就是人證。這個流氓摸樣的不是在砸店還是什麽？！如此惡劣之徒我也曾遇上過，還有吃完飯跑單的，一點不懂德國刑法。我看這場景，今晚整個店的生意非癱瘓下來不可，但我心裏已打定注意，萬一師弟實在搞不定，他繼續做他的生意，這歹人由我來對付。師弟不能因為兩個客，影響了整個店。我的德國朋友已重複提醒，要不要報警，就憑此人在店堂裏這般旁若無人地大吵大鬧，就夠了報警的資格。但能不報警還是不要報警，報了警對這個店隻會有負麵影響。然而這位仁兄全然不知，他這麽在公共場合如此撒野，已經強烈地影響了旁人，已侵犯了他人公民的權益。我覺得納悶，中國人不從來就是提倡 "入鄉隨俗" 的嗎? 這位同胞怎麽這麽無知！—— 失缺理性的物質繁榮比貧窮落後更可怕！
我碰到過八人同胞客，一定要喝自己帶的酒，我耐性地解釋說這裏沒有自帶酒水的習慣，他們非要堅持，旁邊的還幫腔: 可以的，最近中央有個文件，餐廳可以自帶酒水。你說這種不走腦的說法，是不是讓人笑掉大牙？我從來熱愛祖國熱愛黨，但也不至於會認為中央指示可以下達慕尼黑！這是不是利令智昏？！
今天師弟有難處，我會兩肋插刀的。那家夥惡人先告狀，說師弟不放他走他要報警，無奈之下師弟報了警。出人意料，大戲一波三折，有了新進展：那三人群裏的同胞站起來一位，他緩步靠近肇事者：兄弟，不就是兩個人的飯錢嘛，就是付不了賬，也好好說話，你沒看到這店堂高朋滿座？你這個樣子弄得好像咱們中國人都跟土匪似的。
那人轉向師弟：吃了多少錢？64 點 8歐，師弟答道。拿我的卡給結了，這位同胞把卡遞給師弟。我看看他，他看看我，我又看看他，向他投去欽佩、感激的目光。
師弟順理成章地拉完卡，那個現在不無尷尬的鬧事者，此刻假惺惺地非要把錢打給俠客貴人，幾經擺弄終無法過戶。樂意助人的同胞向他擺擺手：別再忙乎了，就算我請了。師弟也懂得做人，當即讓跑堂送上酒水一輪。這時警察來了，問師弟誰不付錢。師弟說已經付了，手指指那位貴人同胞。警察問他：您替他付錢，你們認識？同胞說: NO。警察聽了，一臉茫然，無限的疑惑和不解。
這，就是我大中華民族！這就是中國人的豪爽、仗義！這就是我們的大國風度！我今天之所以要把這一段經曆寫下來，除了對這位無名英雄的敬意，更有不然我將對他永遠地歉疚。如果我不寫，我將會對他欠著一份良心債。這位高尚的同胞，他幫的不隻是那兩個二賴子國人，他幫的是作為一個整體概念的中國，他是給我們每一個中國人的臉上增添了光彩。從我四周陌生的德國客的臉上，我經曆了一次栩栩如生的表情演變，從他們臉上那種對中國人的鄙視，轉變成不解，到明白真相後的敬佩和不可思議。如果我們每一個有著這麽一張有如名片的中國臉的同胞，能學習這位可敬可佩、文明優秀的國人，從一做起，從我做起，那麽中華民族的每一個個體連接起來就是一個無比強大的民族整體。這樣，用不了多久，不管在世界的哪個角落，世人見了中國人，都會折服地向我們翹起大拇指稱讚。
2019年6月30日晨易稿於德國慕尼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