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媽：

可能是前兩天給學生準備那個報告，讓我仔細翻檢了一遍舊時光，也可能是最近聽到太多回國的人感慨：故鄉不再！人非物亦非！所以，心裏一直隱著一個問題：什麽是根？根在哪裏？

俗話說：“樹高千尺，葉落歸根。”葉落之所以歸根，是因為葉子沒有腳，自己不能動。它能去的地方，被限製在樹生長的地域。同時，樹給了葉生命、養料、美麗，葉黃秋老之際，它把自己化作養料償還給大地，滋養生長了自己的樹。來年，樹更高葉更美，如此生生不息。當然，倘若有大風，葉定隨風而去（就像那本著名的美國小說《飄》的名字“gone with the wind”）。隨風而去的葉，可能因為風向變化，又回到了那棵樹下。也可能一去不返。但最終依舊化做了養料，隻不過肥了別處，而不是生養自己的樹。那麽，已經飄走的葉就談不到歸根。而且，倘若日日有大風，所有的葉子都隨風而去，環境惡劣又缺乏養料，那個地方則一定不適合樹生長。沒有樹，就沒有葉。也就無所謂歸不歸根了。

可是，如果隨風而去的不僅僅是葉，還有裹挾在亂葉裏的種子呢？那粒種子落在了另一片適合生長的地方，生根、發芽、抽條、開花、結果，長成了另一棵大樹。也許，環境的改變，使它不再和原來那棵樹一模一樣，但它們總歸還是同一種樹。而且，這棵樹一定也會開枝散葉，有新的葉子再生長再歸根。

我們，就是那一粒粒隨風而去的種子。我們落葉的時候，可能回不到自己的根，不能滋養生長了我們的大樹，但我們繼承了那棵樹的基因，在另一片天空下長成了相似的那棵樹。我們的孩子，也許像我們一樣，也會隨風而去。可是，隻要是種子，他們一定會長成和我們相似的一棵樹。

如此看來，根並不是一個固定地域裏的一棵固有的樹。在樹，根是基因的傳承；在人，根是文化的傳承。隻要那種基因在，根就在。隻要那種文化在，根就在。至於長在哪裏，落在哪裏，其實並不重要。比如玉米，原產於美洲，如今世界各地廣為播種。就算不在美洲，它還是玉米。比如我們，生於中國，居於美國，但我們依舊是中國人。

那種“故鄉不再，物非人亦非”的感歎，其實是鄉愁。是明知不能歸根的落葉對根的懷念，對自己成長時光的追憶。因為這個世界上，唯有改變是不可逆的。哪怕在同一片土地上，都沒有一塵不變的事。我可以肯定地說，我心裏的故鄉，與你們心裏的故鄉一定是不一樣的。

對嗎？

即此，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