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唉,唉,鴿子,你可得想好了!這種狼心狗肺的東西不能叫他進來!花言巧語的,聽著就沒誠意!” 李鴿沒有底氣地囁嚅著說: “哎呀,可兒,讓他跪在門外,不好看。” 桑可兒一本正經地說: “別人也看不見咱們,丟臉也不丟咱們的臉,他丟臉,咱怕什麽!” 李鴿語帶懇求地說: “他是帶著誠意來的。要不然,就談談?” 桑可兒還是堵在門口: “不行,男人的甜言蜜語咱們都聽夠了,再也不能相信了!” 李鴿說: “可剛才你非要讓他進來,現在你怎麽不讓他進來了?” 桑可兒還是一臉嚴肅: “因為我覺得你說的對,世界上有一種東西看似堅實,可以依靠,等你依靠過去,他就跑了,摔得頭破血流。到那個時候,哭都找不著調門了!幹嘛要讓他進來?不行,讓他跪死算了。” “可兒,人家鴿子都原諒我了,你幹嘛不依不饒的?”門外劉建凱一聽,就喊了起來。 桑可兒隔著門與劉建凱掰扯起來: “良辰美景就罷了,為什麽要奈何天呢?‘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是哪處曾相見?相看儼然,早難道好處相逢無一言’你說這些話,越聽越不實在,我怕,我怕你騙她!鴿子是天底下最善良、最好的女人。我不想讓她再次落入你的魔爪、被你欺騙。” 李鴿拉著可兒的衣襟,說: “行了可兒,原諒他吧?啊!” 可兒摟著李鴿的肩膀,柔聲說: “你可想好了。這一次,再出現什麽問題,就不好了!” 說著,可兒就把門打開了。隻見門外劉建凱手捧著一大束玫瑰花跪在地上,他身後,三隻狗齊刷刷地也跪在地上,每一隻狗嘴裏,都叼著一朵玫瑰花…… 士別三日,刮目相看,劉建凱別的還有限,學會了浪漫! 家裏頭要搬走的東西都已經打包了,房子也賣了。李鴿和方品嵩在桌邊,依依不舍地說著話。 “桑妮,你過來一下,明天我們就要走了,阿嵩想請你到他們報社幫忙。”李鴿回過身來,看著正抱著艾倫的可兒說。 可兒抬起頭,看了看方品嵩沒說話。方品嵩快人快語: “桑妮,過去是我不好,冤枉你了。但是你大度,從來沒有計較。這一段時間,我越來越喜歡你,特別敬重你的人品。我現在正式向你道歉,請你原諒。我不光是想讓你來報社幫忙,也特別想和你做個朋友。” “桑妮,表個態吧,答應不答應啊?”李鴿說。 可兒輕輕地點了點頭。李鴿說: “那我就放心了!桑妮你不用擔心我,德州的生活比洛杉磯便宜,我們會過得很好的,你就放心吧!” 可兒依依不舍地抱著小艾倫,把頭抵著孩子的頭,強忍著流水。 在《新報》報社。桑可兒正在電腦上打字,一位老者走了進來,不由分說,推門進到了方品嵩的辦公室。也不關門,劈頭就說: “你想好了沒有?咱們離婚!” 方品嵩站起身來,一邊走到門邊關門,一邊說: “我跟你說過了,我不離婚。” 老者一手拉著方品嵩,另一隻手把她剛關上的門又拉開: “好,不離婚,那你現在跟我回家!” 方品嵩甩開他的手: “我在上班!” 老者又拉起她的手: “我現在就需要!” 方品嵩又甩開了: “你講點理好不好?” 老者這次沒有再拉方品嵩的手,而是拍著桌子,說: “不離婚你就是我老婆,為什麽不可以做愛?” 方品嵩皺起眉頭,起身關上房門,說: “做愛也要有個時間,也得有個氣氛,哪能命令似的。不能什麽時候你想來就來呀!” 這時候廣告部和其他的幾個編輯,都跑出來,站到了門口。桑可兒說: “哎呀,你們幹什麽?人家夫妻講話,你們在這裏偷聽,有勁嗎?” 他們說: “這個戲碼真是經常上演,你新來的你不知道。” 方品嵩和丈夫穀晗吉的家,是在洛杉磯的一間老人公寓。 “進來,咱們兩個談談!” 穀晗吉打開房門之後,一手推著門,另一隻手拉著方品嵩的手,把她拉進房門。 方品嵩不情不願地,皺著眉頭說: “我正在上班呢,能不能等下了班再回家談?” 穀晗吉說: “不行,現在就要說,要麽做愛,要麽離婚!” 方品嵩覺得穀晗吉完全不可理喻,決絕地說: “離婚我肯定是不會同意的。做愛,那也不是時候啊!你看這種氣氛能做愛嗎?作戰還差不多!” 穀晗吉說: “咱們結婚的時候,你怎麽說的?啊?你忘了你都說過些什麽嗎?過來,你看看,我可是一字不漏,都留著呢!我說過,我比你大太多了,結婚會委屈了你,是你執意要嫁給我的。” 穀晗吉打開電腦,把方品嵩按在椅子上: “你看!”他點開了一封信,念道,“‘親愛的吉。我真想在你身邊照顧你,看不到你我好難過,常常夜不能寐: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吉,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對阿嵩來說,最重要的就是你。你心情愉快,身體健康比什麽都重要!’”他用食指的關節敲著桌子,“好家夥‘空階滴到明’啊,滴啥呀?” “你,”方品嵩指著穀晗吉,“你說什麽呢!” 穀晗吉不理會她,繼續道: “還有,這裏:‘親愛的吉,你這一生飽受不幸與坎坷, 我希望我能給你帶來幸福的晚年生活,讓你享受到從來都沒有享受過的幸福生活。瘦影自憐秋水照,卿須憐我我憐卿。你的幸福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想你!愛你!疼你!!! 愛你的阿嵩! ‘愛你到永遠! ‘親愛的,我的腳、我的腿、我的今天、我的一切都是你給的,我願意做你的手、腳、眼、腦,做你永遠的阿嵩。我要你幸福、健康、長壽、快樂無比!隻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穀晗吉轉過身來,靠著桌子,雙手抱在胸前,直盯著方品嵩的眼睛,“這些,都不算話嗎?” 方品嵩立刻說: “怎麽不算?算!所以我不離開你,不離婚。我願意照顧你一輩子啊!” 穀晗吉說: “你說要我快樂無比,我現在根本不快樂,你能不能幫我?” 穀晗吉雙手按在方品嵩的肩膀上,盯著她那雙仍舊年輕明亮的眼睛,“沒有性生活,我不快樂;每天讓我一個人在家裏獨守空房,沒有人陪我說話,沒有人陪我玩,沒有人陪我看電影,沒有人陪我散步,沒人陪我出去旅遊,我不快樂;我告訴過你,讓你不要出去工作,就陪著我,可是你不聽,現在你的收入越多,我的白卡就越危險,就要被取消了。我生了病怎麽辦?我心裏非常擔憂,我不快樂。你不是答應要幫我嗎?你不是說要在你的幫助下,讓我健康快樂,長壽無比、快樂無比嗎?那你應該怎麽做?你不是要憐我嗎?那今天就憐一次,這你都不願意,說那些話,豈不都是廢話?” 方品嵩強忍著不耐煩,說: “那你要我怎麽做?” 穀晗吉拉過一張椅子,正對著方品嵩坐了下來,架起二郎腿: “第一,關掉報館,回家陪著我;第二,每周至少做愛兩次,不得以任何借口推脫。如果做不到,就離婚,至少我還可以保住白卡,還有一個尋花問柳的自由。” 方品嵩苦口婆心: “報館是我的事業,那也是你幫我建立起來的,我無論如何也不能放棄。我不是不想和你做愛,可是你,你又不行,讓我用口交使你滿足,我,我做不到!但是,你對我有恩,在我最困難的時候,收留了我,拯救了我,沒有你,就沒有今天的阿嵩。如果現在我棄你不顧,那我成了什麽人了?” 穀晗吉說: “說到重點了,你是要麵子,要好口碑,要人知道你不是忘恩負義的人,是個正直的好人!說到底,你的好都是做給別人看的。可是,人到了我這把年紀,虛名就是最不重要的了,我要白卡、我要陪伴、我要性。這個要求不過分吧?你現在滿足不了我了,你不放棄你的收入,我就沒有了白卡;你不放棄你的報館,我就沒有了陪伴;你不放下你的心防,我就沒有了性。我的生命,所剩不多,你不能給我的,也許別人可以,如果你真的要報答我的話,簽字離婚吧!” 上班時間,桑可兒進到方品嵩的辦公室: “阿嵩,這篇稿子你看看,過了的話,我就發稿了。”見方品嵩不搭話,仍舊在紙上寫寫畫畫,桑可兒提高了聲音說,“方老板,跟你請示個事!” 一邊說,一邊彎下腰來,看方品嵩寫的東西,她讀道,“‘我為女子,薄命如斯;君是丈夫,負心若此。韶顏稚齒,飲恨而終。慈母在堂,不能供養。綺羅弦管,従此永休。征痛黃泉,皆君所致。穀君穀君,今當永訣,我死之後,必為厲鬼,使君妻妾,終日不安。’”讀完了以後,歎了口氣,“唉!阿嵩,你又不是霍小玉,何來薄命?你也不會為這事死的!說這種話也太狠了吧?”桑可兒又歎了口氣,“阿嵩,道是無情卻有情啊!” 方品嵩問: “誰對誰有情?” 桑可兒說: “你們兩個都有情,穀晗吉如果不痛斬情絲,豈不誤了你大好年華?” 方品嵩說: “老都老了呀,哪來的大好年華?” 桑可兒笑道: “女人50一枝花,你呀,含苞待放呢!” 方品嵩說: “你這讚美詞,我怎麼聽著像是罵我呢?難怪別人都說我渾身長刺呢!原來你在這等著我呢!” 這回輪到桑可兒不解了: “你啥意思?” 方品嵩說: “仙人掌才60年開一次花呢!照你這意思,我渾身長刺,就是仙人掌唄!” 桑可兒一拍手: “仙人掌花好啊!色豔如桃花,端的是紅粉膩、嬌如醉;形比牡丹,如夢如仙;卻又自尊無比不可侵犯,更賽過玫瑰。阿嵩姐,不要誤解了老穀的一番情意啊!” 方品嵩撇了撇嘴: “我看,就是老男人的色心不衰,想做愛想瘋了!” 桑可兒正色道: “都是人, 說你刺兒,你還真是仙人掌!你就不能不這麽刻薄?想性愛又沒罪!你沒聽說,人,有一個算一個,平均每三分鍾就有一個關於性的念頭嗎?” 方品嵩用食指刮著臉皮說: “你個大姑娘家家的,羞不羞?胡說啥呀!” “你自己上網查查去!”桑可兒坐了下來,拉著方品嵩的手,“阿嵩姐,當初他幫了你,對你有恩,你一心要報答他,是你的情意。可是你放不下心防滿足他的性要求……” “他那叫什麽要求啊,惡心死了!”方品嵩打斷了可兒的話。 “老穀又不傻,你覺得惡心,他就明白了你的真實心意。”桑可兒攔住了要插話的方品嵩,“聽我說完,你嫌棄他,說明你沒有真的愛他,真的愛了,無論他老成什麽樣子,他的每一寸肌膚,你都會愛如珍寶的。你堅持不離婚,無非是為了良心,為了報恩,他的話雖然讓你覺得紮心,但也未必不是實情,你的好,的確有做給別人看的成分。他不需要報恩,他需要愛,真愛!不管人活到多大年紀,愛,都是心靈的需要。” “他是為了白卡!”方品嵩還是不服氣。 “為白卡也應該呀,年紀大了,病痛不斷,沒有白卡,醫藥費大得嚇人,最後恐怕不是病死的,而是嚇死、愁死的!你有了自己的事業,他不忍心、也不可能讓你放棄。離婚對你們都好!不僅僅結婚是情意,有時候,離婚也是深情厚意呢!” 在穀晗吉的堅持下,他們結束了近20年的婚姻。 方品嵩和穀晗吉年齡差距不小,兩個人走到一起,要從那一年穀晗吉回台灣奔喪說起。穀晗吉的家人,無一幸免,全都死在了一場大地震之中。當時穀晗吉在美國是有生意的,老婆、孩子都留在台灣,一則老婆可以照顧公婆,二則爺爺奶奶可以照顧孫子、孫女。結果……這場慘禍對他的打擊太大了,葬了親人,他大病了一場,人也是昏昏沉沉的。他覺得人生已經了無意趣,一天,他坐在醫院的院子裏曬太陽,眼睛裏空洞洞的,任什麽都視而不見。忽然他覺得有人扯他的衣袖,轉頭一看,是一個相當年輕的女孩子,坐在輪椅上: “大伯,你不要難過,不要灰心。你雖然沒有了親人,可是你還能走路。” “姑娘,你叫什麽名字?”穀晗吉出於禮貌,以一個長輩的身份,親切地問道。 女孩說: “我叫方品嵩,家裏人都叫我阿嵩。不過現在,沒有人叫了。” 穀晗吉還是出於禮貌,淡淡地問: “你的家人呢?” 姑娘像是說別人的事情一樣,平靜地說: “和你一樣,爸爸、媽媽、阿公、阿嫲還有弟弟,都沒有了。我腰椎受傷,下肢癱瘓了。” 這平平淡淡的幾句話,在穀晗吉聽來,便是痛徹心扉。這個姑娘的不幸,不僅僅使穀晗吉產生了同病相憐的感覺;不僅僅使他對這個身殘而不屈服命運的女孩產生了疼惜之情;更使他生出了一種鬥誌。他十分欽佩阿嵩,如此年輕,遭遇如此不幸,卻仍舊鬥誌堅強,甚至還會鼓勵和勸慰身體健全的他。他決定幫助這個姑娘: “以後,我們互為家人,我來做那個叫你阿嵩的人好不好?” 他告訴阿嵩,要相信自己一定會站起來。他要求阿嵩每天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大聲地告訴自己,“我會站起來的。我要站起來,從今天做起。”自從見到了方品嵩,穀晗吉再沒有消沉過,每天醒來都充滿了鬥誌,堅定的目標就是:讓阿嵩站起來。他為方品嵩聯係最好的醫生,帶她看各地的專家。為她支付手術費。每當阿嵩拒絕,他都會說: “我是唯一叫你阿嵩的人,你是唯一叫我吉的人。我們是一家人啊!我不照顧你誰照顧你呢?” 整整五年,兩個人誰都沒有放棄,最後一次手術,穀晗吉把方品嵩接到美國,親自日夜照顧,陪她第一次站起來、陪她邁出了第一步、陪她說第一句英文、陪她創建了自己的事業。當時穀晗吉想把自己的貿易公司交給她幫忙打理,可是她熱愛文學,夢想有一個自己的園地,可以在那裏施展自己的文學才華。於是創辦了《新報》,方品嵩要“用自己的腳,走自己的路”。 穀晗吉就隻做投資人,不幹預業務。方品嵩站穩了之後,堅持把穀晗吉的投資還給他,他也依了她。總之,他對方品嵩是百依百順,嬌寵至極。而方品嵩個性很強,一再向穀晗吉表達愛意,無論穀晗吉怎麽說,自己與她年齡過於懸殊,自己對阿嵩如同父女,她就是執意要嫁給他。最後還是拗不過她,結了婚。婚後,穀晗吉還是寵著阿嵩,直到最近幾年,穀晗吉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生意也收了,一心過上了養老的日子,性情卻變了,變得依賴、變得任性、變得不講理了。 這一天,在《新報》報社。桑可兒接了一通電話,是醫院打來的。 “患者穀晗吉,是一位獨居老人,目前正在搶救。據老人公寓提供的資料,他是不久前剛剛離婚的。他的前妻是叫方品嵩,對不對?” “是的,不錯。呃,你有什麽需要我們幫忙的嗎?” “是這樣,病人在昏迷當中一直呼喚這個名字,就是阿嵩。所以我們想,如果不為難的話,看看她能不能到病人這裏來,啊,給他一點安慰,看望看望,這樣對他的病情穩定可能會有一些幫助。” 桑可兒說:“好的,我會轉告她。” “謝謝你!”對方說。 “不客氣,我會盡快聯絡她,您放心!”放下電話,桑可兒就給方品嵩打電話,“阿嵩,你現在在哪裏?嗯,你能不能回報社一趟?” 方品嵩問: “可兒,怎麽?你一個人招呼不過來了嗎?” 可兒說: “不是的,我有事情要跟你談。” 方品嵩問: “很重要嗎?” 可兒說: “我覺得挺重要的。” 方品嵩說: “那好,我馬上回來!” 在穀晗吉獨居的老人公寓,方品嵩和桑可兒在廚房裏忙。 “蔥!”桑可兒伸出一隻手,方品嵩遞過來一棵蔥,放在她手裏,她回頭一看,“整棵的?我要熗鍋,給我蔥花!” 方品嵩心不在焉: “嗷,蔥花。” “醬油!鹽!……”桑可兒又叫,沒有動靜。 “阿嵩,阿嵩!”桑可兒回過頭去,隻見方品嵩怔怔地站著,一臉不知所措的樣子。她輕輕地攬著方品嵩的肩膀: “阿嵩姐,是不是很糾結?” “可兒,我現在六神無主了,我都沒有主意了,我到底應該怎麽辦?” 桑可兒拍了拍手,說: “你們不是離婚了嗎?作為前妻,你跟他在法律上,就沒什麽關係了。安慰安慰,就算仁至義盡了。然後你該幹嘛還幹嘛。你還是你,他還是他。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方品嵩瞪著可兒,臉上寫滿了“疑惑”: “可兒,這可不像是你說的話呀!你怎麽能說出這種無情無義的話?他現在得的可是肝癌呀!我怎麽能讓他一個人,就這麽孤苦伶仃、痛苦地走完這段路呢?他在這個世界上,隻有我了!更何況,如果有我在,或許他還有治愈的希望呢!” 桑可兒撲哧笑了: “你能這麽想,真好!是那個仗義的阿嵩。那你準備怎麽辦?” 方品嵩打了可兒一巴掌: “壞丫頭!你這是試探我呢?我對吉晗是有感情的,我們是互為唯一的。我想把他接回家來!” “等會兒!等等,啊呦!”桑可兒突然叫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