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中學回憶錄之三,那年,我們去拉練
文章來源: 流浪北美的螞蟻2018-12-05 16:27:47

長長的山路,宛然的隊伍,沉重的背包。。。。一想到“拉練”這個詞,我的腦海裏就出現這樣一副圖畫。

1969年珍寶島事件之後,中蘇關係驟然惡化到了劍拔弩張眼看要爆發戰爭的邊緣。林副統帥一聲號令,全國實際上進入了戰前準備階段。軍隊加緊調動和訓練,各城市瘋狂地挖洞,廠礦企業的基幹民兵也就也學著解放軍的樣子整天舞刀弄槍。就連小學生和街道的老太太們,也要集體學習防空教育,了解蘇修原子彈扔來時如何保存自己的知識。

1970年冬,毛澤東對北京衛戍區《關於部隊進行千裏戰備野營拉練的總結報告》做了批示,於是,原本一項強化軍隊素質的訓練,卻規模浩大曠日持久地在全國範圍內的工礦企業、機關學校中展開。當時的口號是:“七億人民七億兵,萬裏江山萬裏營”,“練就一副鐵腳板,徹底消滅敵修反”。

工廠民兵去野營拉練好象容易些,因為他們是成人,無論體力和生活自理能力都很強。而對於尚需要家庭照顧的中學生來說,外出野營拉練的確是一場考驗。1972年我在濰坊一中上初中,學校組織初二年級以上的班級野營拉練,於是我有了平生第一次離開父母長途跋涉接受鍛煉的機會。

既然是軍事訓練,各班級也按照軍隊的樣子編製。每班是一個排,每年級是一個連,全校是一個營。學校校長榮升為“營長”,黨委書記是“教導員”。各排“排長”由學生班長擔任,班主任做輔導員。不過,由於各班學生50人左右,如果按照部隊的編製,這個“排”實際是一個“加強排”,層層膨脹,學校這個“營”的學生加老師大約1200多人,實際上是一個“加強團”了!

經過緊張的籌備,那年2月初,野營隊伍浩浩蕩蕩地頂著凜冽的寒風踏上了征途。每位同學老師都背著自己的背包,斜挎一個挎包和一個水壺。除了缺少武器外,緊身利落,還真有一副軍人的樣子。各年級的生活管理員和助理們因為要打前站安排食宿等需要,每人騎一自行車。學校僅有的一台拖拉機也“隨軍出征”,載著醫療物品器械等,實際上是擔當“收容”任務的。

有必要介紹一下背包的事;由於要走到哪兒住到哪兒,所以要帶著自己的被子。

時值冬天,被子薄了會冷,厚了又帶不動,也是挺矛盾的。打背包是按照軍人的方式,先將被子迭成一尺見方,再用細長的背包帶“三橫兩豎”將其捆的結結實實。橫向穿入的另一條寬背包帶係成兩個圈,套在雙肩上,餘下的一截在胸前打一個蝴蝶結(也有的將毛巾栓在這裏),於是,一個背包就穩穩當當地掛在脊背上了。

因為長途跋涉,衣服也不能帶的太多,換洗衣服隻能塞在背包裏麵,更換的鞋子豎著插在背包後麵或側麵的帶子中間。筆記本,針線包,飯碗等一律裝到小挎包裏,毛巾,刷牙(兼飲水用)杯子掛在挎包外麵,再加一個軍用水壺,這就是全部的家當了。

平時女生穿戴比男生利索,可打背包要有勁,女生往往比不上男生。背包打的不結實路上會鬆開,上路的頭幾天經常看到有的女生背包散了,於是老師或男生在路邊緊接行動,幫她們捆起來。在行進的隊伍和哄笑的同學麵前,平時趾高氣揚的女生羞的滿臉痛紅。

學校考慮到我們初中生自理能力比不上高年級的大哥哥,大姐姐們,還給各初中班選派了高年級的優秀學生幹部擔任我們的輔導員,以協助我們料理生活方麵的事情。我們班也來了兩位高個女生,她們跟我們一起行軍,一起生活,幫我們解決了許多實際問題,至今我還記得她們一路上忙碌的身影。

這次野營拉練來回要穿過四個縣,二十幾個村鎮。所走的路線也故意避開大公路,專走一些鄉間土路和山路。隊伍所選的宿營地都是一些普普通通的村莊,從地圖上看,所走的路線曲曲折折的。

每次行軍都是早飯後上路,中午在曠野或村落吃自帶的幹糧,渴了就喝一口水壺裏的水。因為初次參加這樣的活動,遊山逛景似的,剛開始同學們還是滿有精神的,班級和班級隻間還啦啦歌,喊口號,十分熱鬧。待幾天過去後,大家身體都有些疲憊,行進速度便漸漸慢了下來,唱歌也沒了勁頭。為了趕到預定的宿營地,每天要走三、五十裏路,許多同學腳上都磨出了血泡,走起路來真是疼痛難忍。一些體弱的女同學肩部磨腫,自己的背包都背不動了,一些大個子的同學便輪流幫忙,將累壞了的女生“繳械”。但是,人人都不甘示弱,咬牙堅持到底,基本上沒有掉隊的。

最多的一天走了五十多裏山路,沿途沒有靠一個村莊。記得眼前是一條看不到盡頭的白花花的沙土路,兩邊是一些光禿禿的小山包。雖然是冬天,渾身還是出透了汗水,隨身帶的一壺水早喝光了,真是又累又渴。那天的真實感受被我寫成了作文,被選送參加了那年全市的中學生作文展。

同學們的生活都是以班級為單位解決。 每個班組織一個炊事班,在駐地借用一戶或幾戶社員家的廚房和炊具,買他們的柴草。我們當時還是些沒有長大的孩子,人手盡管不缺,櫥藝卻十分糟糕。不用說做飯,農村的柴草爐灶都不會燒。所以,做飯和燒火都是在老師和當地聘請的社員指導下進行。夥食還是不錯,饅頭,大米為主,經常做蒸包,因為相對簡單,飯菜都一鍋出了。所有的糧油食品,肉食調料都是從駐地附近的集鎮或在村裏購買。另外,在那個年代物資奇缺,一切物品都是憑票憑證供應,那些擔負後勤保障的老師們為了一千多人的吃喝真是費盡了心機。記得每個學生好象隻交了糧票和十幾元的生活費,其他的開支,完全由學校負擔。

每到達一個駐地,同學們都分住到社員家裏或大隊的場院屋,倉庫甚至牲口棚裏,地上鋪一層麥草和一張草席就是床了。同學們擠到一起,有說有笑,集體生活還是很有趣味的,抵消了一些疲勞和想家的情緒。路過了幾個烤煙種植區,許多社隊都有一些烘製煙葉的場院房,住那裏既寬敞又暖和,隻是有點煙味。不過也有好處,沒有跳蚤。這一點,住到社員家裏的一般逃脫不了。因此,回家後所有的衣物和被子都要用開水燙洗,此是後話。

記得最令同學們感到不方便的事是做飯挑水;在城市裏用慣了自來水的孩子來到了鄉下,還真不會從深深的井裏將水取上來。忙的一頭汗不說,水桶掉到井裏的事經常發生。後來我們都學會了;將水桶掛到扁擔一頭的鉤上,手持扁擔的另一頭,待水桶抵達井底水麵時順勢將扁擔輕輕一擺,水桶便扣翻到水裏,水灌滿了再將扁擔和水桶一起提上來。

電影〈籬笆,女人和狗〉的主題歌中,唱到了井欄上的轆轤。其實帶有轆轤的井往往較深,因為扁擔夠不著才用轆轤嘛。一些地方,將水桶掛在轆轤上的長繩上送到井下,根本看不到水麵和水桶,水桶是否灌滿都很難確知,常常忙了半天隻提上來小半桶水。唉,我們小小年紀也知道了農村人生活的不易。

另一件讓同學們難堪的事是上廁所,鄉下的廁所多數是豬圈,你去上廁所時裏麵的肥豬就哼哧哼哧地靠過來。尤其是晚上,沒見過活豬的女同學都嚇的不行。所以,同學們一般是倆人結夥,一人持一條棍子擔當衛士,另一人如廁。也有的女生被社員家的豬嚇的滿院跑,成為大家的笑柄。也真是的,在家哪見過這陣勢,太難為她們了。

還有,經過的村鎮多數是沒有電的,村裏村外夜晚一片漆黑,屋裏則點煤油燈或蠟燭照明,讓我們這些習慣了城市生活的孩子的確感到不習慣。當然,出於安全的考慮,入夜後同學們也不準單獨外出。再說,一天走路太累了,大家一著炕席就呼呼入睡,有沒有燈就無所謂了。在鄉下安寧的環境裏,同學們往往睡的很甜。

野營隊伍進行適當休整的同時,還開展社會調查和訪貧問苦活動, 一般是請當地的老革命,老軍人做報告,講述過去的戰鬥故事。我是年級宣傳組負責人,帶領一幫同學忙著辦專欄,出黑板報,刷大標語,每天都忙得精疲力竭,但心裏覺得很充實。

當時那個年月,初中同學之間還很封建,一般是不交往的,課桌上劃一條線,有事說話也臉紅。而拉練過程中集體生活,男女生之間交往很多。比如行軍路上女生體弱需要男生幫助,做飯時男生挑水燒火女生掌櫥。有的女生還幫助手腳笨拙的男生洗衣服縫鞋襪,男女之間的隔膜就漸漸打破了,關係趨於融洽。數年後,我的一位同學娶了同班的一位女生為妻,他說就是源於那次拉練中彼此產生的好感。

那次野營拉練,在23天的時間裏行走了400餘裏路,總的來說還是很有趣味的。外出的集體活動不僅增進了同學老師之間的了解和團結,對男女生的生活自理能力也是一次很好的鍛煉。

幾十年過去,像這樣的全民的野營拉練也一去而不複返了。但是,給人們留下很多的反思。一個學生放下書本離開了自己的課堂,去參加軍人式的野營拉練,的確是一件荒廢學業的事。也隻有在那個特殊的年代,我們才有如此特殊的經曆。當然,值得反思的恐怕也不隻是野營拉練這一項活動吧!

2019年10 月 修改於多倫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