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色拉寺那天正好是雪頓節，寺院裏遊人比平時多。注意到寺院門口掛一牌子寫著老年收養中心雲雲，原來西藏的寺院是多功能的。

進入寺院走不遠，靠牆石條凳上坐一老藏民，老成啥樣？牙齒已經全部掉光了，嘴唇向內塌陷，成一漆黑的窟窿，下巴因而向前超伸，滿臉褶子溝溝坎坎，像太空俯拍的喜馬拉雅山地貌圖。我衝他送去一個逗趣的鬼臉，他回我一個無聲的笑。

他笑的時候，嘴角向上裂成一道空空的灣，臉上褶紋向兩邊蕩開，眼睛眯成一線，渾濁的眼框裏似乎閃著光，那是歡喜快樂的淚光。他的笑笑得讓我心驚，那笑容定格在我的心靈裏。
老藏民哪，你笑啥呢？我是一個普通的遊客，你是一個被收養在寺裏的老人，我們素不相識萍水相逢，我分明感到在你笑裏要對我說些什麽，說什麽呢？

你老來孤寡，沒有親情，被人遺棄在寺院裏，行將就木，有什麽可樂的？你一生活在高原，生態環境艱難，空氣稀薄，太陽紫外線強烈，不比我，我隻是過客，我過幾天就離開這裏，回到內地，回到一個大氣壓的正常空氣裏，而你無處可逃，你必須在這環境裏呆著直到終老的那一天，你有什麽可樂的？盡管你食無憂，這我信，我剛參觀過寺院的廚房，三餐無非是糍粑和酥油茶，我吃過，那有什麽好吃的？你天天吃這個，還樂？你不玩手機，不懂電腦，人世間好玩的與你無緣，七情六欲你都不沾邊，你知道世界有多大，五大洲四大洋你有去過嗎？我猜你連西藏都沒出過，可你還樂。這麽悶熱低壓的天氣，你坐在太陽底下你不覺的曬，你眼前遊人如織，氣氛鬧騰沒有清淨，你樂個啥呢你？

我讀不懂你，但我從你的笑中看出來，你的樂是真樂，是極樂，是許多人一生所夢寐以求但從來沒有得著的樂。是一個成全了滿足的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