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本《西遊記》訛誤舉隅
文章來源: 心遠齋2018-07-09 16:38:02

人文本《西遊記》訛誤舉隅

曹炳建

  摘 要 人民文學出版社整理本無疑是當今最優秀的《西遊記》版本,但仍然存在著諸多訛誤之處。概括說來包括六個方麵:一、因某些環節疏忽所造成的低級錯誤;二、因校勘材料不足所造成的訛誤;三、斷句與標點符號訛誤;四、對詞性和詞義理解不準確所造成的訛誤;五、相關古代文化知識缺乏而造成的訛誤;六、校記錯誤。這些訛誤的存在,使人文本《西遊記》不免白璧微瑕。

  關鍵詞 《西遊記》 人文本 校勘 訛誤

  人民文學出版社整理出版的《西遊記》(下簡稱人文本),無疑是最優秀的《西遊記》整理本。此本自1955年出版(下簡稱55版)之後,又進行了兩次較大的修訂,並先後於1980年(下簡稱80版)、2010年(下簡稱2010版)出版,全書質量也得到了極大提高。但筆者校勘發現,人文本仍然存在著諸多訛誤之處。雖然這些訛誤隻是白璧微瑕,亦足以引起我們的重視。

  本次校勘,筆者是以台灣故宮博物院所藏世德堂本(下簡稱世本或台灣世本)為底本,以日本淺野圖書館所藏世德堂本(僅存後五十回,下簡稱淺野世本)、李評本(包括丙本、甲本和乙本)、唐僧本、楊閩齋本、閩齋堂本、證道本、真詮本、新說本等為參校本。因為2010版是人文本的最新版本,故以此本為對校本,再參校以55版和80版1。校勘證明,人文本主要有以下諸方麵的訛誤。

一、因某些環節疏忽所造成的低級錯誤

這種情況並不多見,據不完全統計,2010版大約有三十餘處。其中大部分都是形近而誤。如:

第15回:“那裏邊有一個老者,項掛著數珠兒”。“項”,世本缺頁;明清諸版本皆作“項”;55版無誤;80版與2010版作“頂”。下僅列出有誤的版本。

第17回:“刀砍錘敲不得壞,又教雷打火來燒”。“砍”,80版與2010版作“吹”。

第29回:“貧僧乃是差往西天取經者,不期閑步誤撞在此”。“期”,80版與2010版作“斯”。

第35回:“被老孫漱口,哄得他揭開蓋子,老孫方得走了。”“揭”,三種人文本皆作“揚”。

第54回:“麒麟殿內爐煙嫋,孔雀屏邊扇影回。”“扇”,三種人文本皆作“房”。

第56回:“漸漸晚了,又掌起燈來,都在草堂上閑敘”。“掌”,80版與2010版作“拿”。

第64回:“無風搖拽婆娑影,有客忻憐福壽圖”。“娑”,80版與2010版作“裟”。

第65回:“懸膽鼻,孔竅開查;四方口,牙齒尖利”。“竅”,80版與2010版作“竊”。

第73回:“適間去後麵分付小徒,教他們挑些青菜、蘿卜,安排一頓素齋供養”。“安”,80版與2010版作“實”。

第78回:“行者因師同救護,這場陰騭勝波羅”。“同”,2010版作“問”。

第84回:“你將這衣服、頭巾、搭聯都收進去,待天將明,交付與我們起身”。“待”,80版與2010版作“行”。

第85回:“你把烏巢禪師的《多心經》早已忘了”。“禪”,80版與2010版作“神”。

第87回:“少頃齋至,那八戒放量吞餐,如同餓虎”。“吞”,80版與2010版作“舌”。

第88回:“汝三個卻是何來,卻恁樣海口輕狂”。“恁”,55版與80版改作“這”,2010版再改作“憑”。

第88回:“行者才教三個王子就於暴紗亭後,靜室之間,畫了罡鬥”。“子”,80版與2010版作“了”。

第91回:“第三個姓沙,名悟淨和尚,乃卷簾大將臨凡”。“姓”,80版與2010版作“妖”。

第99回:“過此衝南有二十裏,就是也。”“衝”,世本作“衝”,55版與80版簡化作“衝”。此後又有兩個“衝”字,2010版亦皆簡化為“衝”,惟此處卻作“衡”。

人文本中有些訛誤則屬於音近而誤,或者音形兼近而誤。如:

第17回:“小怪巡山言禍事,老妖發怒顯神威”。“巡”,三種人文本皆作“尋”。

第20回:“三藏卻坐在他門樓裏竹床之上”。“門”,2010版作“們”。

第25回:“我們是出家人,休打誑語,莫吃昧心食”。“心”,80版與2010版作“以”。

第52回:“你前啟奏玉帝,查勘滿天世界,更無一點蹤跡”。“勘”,80版與2010版作“堪”。

第78回:“吾乃東土去西天取經的僧人”。“吾”,80版與2010版作“晤”。

第88回:“所謂極樂世界,誠此之謂也”。“謂”,三種人文本皆作“為”。

以上不論形近而誤還是音近而誤,都是有跡可尋的。人文本還有訛誤,卻錯得讓人莫明其妙。如:

第32回:“那行者這一場扭捏,隻逗出長老這幾句話來”。2010版“來”後衍“揾”。

第61回:“快將芭蕉扇來,搧息火焰,教他無災無障,早過山去”。“搧”,2010版作“■(‘’字的右下改為‘貝’)”。

第65回:“那時群妖將唐僧三眾收藏在後,把馬拴在後邊”。“後邊”,80版與2010版作“馬邊”。

第65回:“隻見那第三進樓窗之下,閃灼灼一道光毫”。“閃”,2010版作“麖”。

第74回:“走至二層營裏,又被小妖扯住道:‘小鑽風來了?’”“道”,80版與2010版作“著”。

第78回:“那驛丞相見禮畢,附耳低言,隻教莫管閑事。”“驛(馹)丞”,2010版作“毘丞”。

第92回:“因保唐僧行至天竺國東界金平府旻天縣”。“旻天縣”,80版與2010版作“■()天縣”。

至於脫、衍、倒置之類錯誤,人文本中也不少。明顯的例證見於第56回,師徒們到楊老漢家中借宿,楊老漢乍一看到悟空等人模樣,嚇得語無倫次:“不,不,不像人模樣!是,是,是幾個妖精!”。“不,不,不像人模樣”,三種人文本均作四個“不”字,顯然衍了一個。“是,是,是幾個妖精”,55版作“是幾——是幾個妖精”。

就以上諸多訛誤來看,似乎責任並不全在整理者。無論是人文本的最初整理者還是後來的兩次修訂者,都是治學態度嚴謹的學者,一般不會犯諸如此類的低級錯誤。這些低級錯誤的出現,很可能是由排版工人造成的。55版和80版應該都是鉛字印刷,工人在排版的時候排錯鉛字,是常見的現象。當然校對者校對不精,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另外,從以上例證來看,似乎80版錯誤多於55版,2010版錯誤多於80版,這不符合一般情理。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主要因為筆者是以2010版為對校本,前一版本的錯誤已經被改正的,就沒有列出。但由此也不難看出,人文本在一次次的修訂過程中,常常改正了舊的錯誤,又出現新的錯誤。

二、因校勘材料不足所造成的訛誤

現存的世本共有四套,可分為兩個係統:以台灣世本為代表,包括日光、天理世本的係統;以淺野世本為代表的係統。兩個係統雖然係根據同一版本覆刻,但也存在著不少異文。現存的李評本也包括三個係統:李丙本最早也最接近世本,甲本次之,乙本最晚。當年人文本整理出版時,這些早期版本很難見到。即使能見到的台灣世本,也隻是縮微膠卷,其中不僅有缺頁、版麵模糊不清等問題,其本身亦有不少訛誤。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有眾多早期版本作為校勘材料,當能減少不少訛誤。

我們還是讓例證來說話。如第63回寫道:“那國王不敢排駕,遂同三藏攜手出朝,並文武多官,隨至金光寺上塔”。“不敢”,台灣世本字跡殘缺,不可辨認;淺野世本作“不敢”;人文本作“即忙”。顯然,作者原意是寫悟空神通廣大,奪寶有功,故而國王“不敢”在唐僧師徒麵前大肆鋪擺,排駕而行。人文本作“即忙”,完全改變了作者的原意。如果人文本當年能參校淺野世本,當不會出現這種錯誤。

再如第89回,寫悟空兄弟與黃獅精戰鬥:“呼呼棍若風,滾滾鈀如雨。降妖杖舉滿天霞,四明鏟架雲生綺。”。“架”,台灣世本作“深”;人文本改為“伸”;淺野世本作“架”。顯然,“架”字比“伸”字更符合文意。

又如第81回,鎮海寺僧人說道:“一任他鶯啼燕語閑爭鬥,不上我方便慈悲大法乘。”“燕”,台灣世本不清。人文本作“鳥”。但是“鶯”為“鳥”的一種,二者不能互文見義。查淺野世本作“燕”,當是。

  又如第52回,寫孫悟空與妖魔鬥拳:“丟了架子,掄著拳,斜行抝步,望妖魔使個掛麵。”“抝”,台灣世本不清;淺野世本、李評諸本、唐僧本均作“抝”。此處“抝”字,同“拗”,意為向相反或不順的方向扭轉。明唐順之《武編·前集》卷五有“拗步勢”;“閃橫拗步”;“七星拗步”2等記載。清人秦子沈《續紅樓夢》第六卷:“湘蓮見說,便解下鴛鴦劍來,先走了個架式,便斜行拗步的舞起來。”3可見“斜行拗步”當是古代拳術中的一種步法。可惜的是55版整理時未能見到上述明代版本,僅僅根據新說本作“構”,造成了失誤,並一直延續直至2010版。

特別有趣的是第94回,寫天竺國國王在華夷閣上招待唐僧,卻讓悟空三人在留春亭飲宴。此處寫道:

    行者三人在留春亭亦盡受用,各飲了幾杯,也都有些酣意。正欲去尋長老,隻見長老已同國王下閣。八戒呆性發作,應聲叫道:“好快活!好自在!今日也受用這一日了!”

這裏的“下”字,台灣世本作“一”;“一”字,台灣世本作“下”。原來,台灣世本此處“下”字和“一”字處於左右並列的位置,刊刻的時候刻錯了行,造成了串行現象。明代的李評諸本都繼承了台灣世本的錯誤;而淺野世本、唐僧本和閩齋堂本卻沒有這種錯誤。清代新說本係根據李評本刊刻,可能察覺到李評本文意不通,於是便將“一閣”改為“在一閣”,“下日”改為“一下”。人文本完全繼承了新說本的錯誤。

人文本的某些失誤,雖然和台灣世本模糊不清有關,但也與整理者辨認不真有一定關係。如第80回描寫黑鬆林景物的韻文寫道:“又有那千年槐,萬載檜,耐寒鬆,山桃果,野芍藥,旱芙蓉,一攢攢密砌重堆,亂紛紛神仙難畫。”“畫”,55版與80版作“畫”,2010版卻改作“盡”。原來,台灣世本此處不夠清晰,且台灣世本“畫”字又多刻作“”,和“盡”字的繁體字“盡”比較接近,於是2010版才誤“畫”為“盡”。

  再如第79回寫道:“那土地即轉身,陰風颯颯,帥起陰兵”。“颯颯”,2010版人文本作“颭颭”。台灣世本作“”,淺野世本作“”,李丙本作“”,顯然都是“颯”字的俗字。此後所有明清版本除刪節本刪去此句外,如李甲本、李乙本、新說本均作“颯”,無一例作“颭”者,可見是2010版人文本因辨認不真而致誤。

  人文本這類由於校勘材料不足而造成的失誤,實在是受製於各種因素的影響。如世本和李評本這些《西遊記》的重要版本,大都保存在日本,比較難以得到。但從這些例證中,我們不難看出全麵收集相關校勘材料,對版本校勘整理的重要意義。

三、斷句與標點符號訛誤

  這類錯誤在人文本中也不少見。如:

  第7回:“見那猴王風車子一般相似不住,隻管前進。”逗號宜點斷在“相似”之後。

  第11回:“諸所佛前,物件皆齊,頭頭有次。”宜刪除第一個逗號。因為“佛前”是用來限製“物件”所屬的,不宜將“佛前物件”斷開。

  第15回:“才聽老師父之言,菩薩尚且救護,神龍教他化馬馱你,我老漢卻不能少有周濟。”這裏的“菩薩”,是“救護神龍”和“教他化馬馱你”的共同主語,不宜將“救護神龍”斷開。55版無此錯誤。

  第39回:“行者道:‘師父,弄我金丹也不能救活,可是掯殺老孫麽?’”悟空話裏的第一個點斷,宜斷在“弄我”之後,且應該用感歎號。作品寫唐僧受豬八戒“攛唆”,要悟空在陽世醫活烏雞國王,否則就要念《緊箍咒》。悟空無奈,前赴兜率宮借來老君仙丹,灌下國王肚去,卻不見國王活過來。於是悟空便感歎“師父弄我”。

  第44回:“這呆子有些夯力量跳下來,把三個聖像拿在肩膊上,扛將出來。”。應該在“力量”之後斷開,加點逗號。55版無此錯誤。

  第78回:“八戒聽說,左右觀之,果是鵝籠,排列五色彩緞遮幔。”第三個逗號宜斷在“排列”之後。

  第91回:“若論老孫看那怪,是三隻犀牛成的精”。逗號宜點斷在“那怪”前麵。

  一般說來,進行版本整理,如果能通過斷句解決問題,便不宜改動原本文字。但人文本卻出現為遷就斷句錯誤而改變原文的現象。如第5回寫大聖與眾神戰鬥,雖然七十二洞妖王被捉,但大聖卻獲得了勝利。55版與80版此處寫道:

    大聖得勝,收了毫毛,急轉身回洞,早又見鐵板橋頭,四個健將,領眾叩迎那大聖,哽哽咽咽大哭三聲,又唏唏哈哈大笑三聲。

查世本,“那大聖”作“那大眾”。因為用“那大眾”便成為四健將“領眾叩迎那大眾”,文意不通,於是55版便根據新說本,將“那大眾”改為“那大聖”。2010版發現此處改動了世本原文,卻沒有覺察到其中的斷句錯誤,於是恢複了世本原文,改作“四個健將,領眾叩迎那大眾”,從而造成文意不通。其實,隻要將“領眾叩迎”上斷,作“四個健將領眾叩迎”,並在“迎”字之後點用句號;將“那大眾”下斷,作為“大哭”、“大笑”的主語,就既無須改變世本原文,文句亦暢然無礙。

  再如第17回,當孫悟空要打死黑熊精時,人文本寫道:“菩薩急止住道:‘休傷他命。我有用他處哩。’行者道:‘這樣怪物,不打死他,反留他在何處用哩?’”“哩”,世本作“他”;人文本承新說本作“哩”。實際上,把孫悟空的話點斷為:“這樣怪物,不打死他,反留他?在何處用他?”就不用改“他”為“哩”,也能完全暢通。

  又如世本第69回,朱紫國皇帝說道:“他前年五月節攝了金聖宮,至十月間,來要兩個宮娥,是說伏侍娘娘。”世本文從字順,沒有任何問題。55版人文本“來”字上斷,並將下句改為“要取兩個宮娥去伏侍娘娘”,顯然對世本原文改動過大。80版恢複了世本部分原文,卻仍然將“來”字上斷,“要”作“要取”,還是較世本衍了“取”字。

  又如第85回寫孫悟空發現妖怪後的心理活動,世本作:

    他道:“我且回去,照顧豬八戒照顧,教他來先與這妖精見一仗。若是八戒有本事,打倒這妖,算他一功;若無手段,被這妖拿去,等我再去救他,才好出名。”他又想道:“八戒有些躲懶,不肯出頭,卻隻是有些口緊,好吃東西。等我哄他一哄,看他怎麽說。”

世本這裏分明是寫孫悟空的兩段心理活動,“他又想道”分明是作者的敘述語言,是後一段心理活動的提示語。但是55版卻將“算他一功”改作“算了造化”;“他又想道,八戒有些躲懶”改作“他又平日做作,有些躲懶”。80版與2010版發現55版改動了世本原文,於是恢複了世本原貌,但又把世本的“他又想道”改作“——他想道”,並且硬把悟空的兩段心理活動合而為一,中間不用引號分開,從而造成文意不夠順暢。

  又如世本第92回,寫悟空進入玄英洞,欲救出唐僧,卻被妖怪發覺,丟下唐僧獨自逃走。妖怪重新捉住唐僧,並對唐僧說:“早是驚覺,未曾走了你!小的們!把前後門緊緊關閉,亦不喧嘩。”人文本將“你”字下斷,這樣“未曾走了”雖然可以讓人們猜出是未曾走了唐僧,但從語法來說“走了”的指向卻不明確。再,“你”字下斷後,“你小妖們”不通,於是人文本隻好將“你”改為“叫”,作“叫小的們把前後門緊緊關閉,亦不喧嘩”,把妖怪的話變成了作品的敘述語言。

  與斷句相聯係,是人文本標點符號使用上的問題。關於這一點,已可從上麵的論述略見一斑。這裏僅舉人文本兩個較為常見的標點習慣略述之。

  人文本標點常見習慣之一,是將一句話的主語使用逗號單獨點斷。如:

  第1回:“我家師父,正才下榻,登壇講道,還未說出原由,就教我出來開門”。

  第11回:“次日,三位朝臣,聚眾僧,在那山川壇裏,逐一從頭查選”。

  第25回:“他的真身,出一個神,縱雲頭,跳將起去,徑到人參園裏”。

  第35回:“那三百餘精,一齊擁上,把行者圍在垓心”。

  第48回:“那場雪,紛紛灑灑,果如剪玉飛綿”。

  第63回:“那兩個小妖,得了命,負痛逃生”。

  第77回:“那三個魔頭,在宮中正睡,忽然驚覺,說走了唐僧”。

  第91回:“三個妖精,異口同聲道”。

一般說來,隻要主語前麵沒有太多的修飾語,便不宜將主語與謂語斷開,不然讀起來便給人以支離破碎之感。

  人文本再一個標點習慣,是在類似“說”、“道”及其修飾語前用句號。如:

  第6回:“菩薩引眾同入裏麵,與玉帝禮畢,又與老君、王母相見,各坐下。便問”。

  第16回:“行者一一觀之,都是些穿花納錦,刺繡銷金之物。笑道”。

  第29回:“卻說那長老在洞裏悲啼,思量他那徒弟。眼中流淚道”。

  第43回:“沙僧聞言,按不住心頭火起,掣寶杖將門亂打。口中罵道”。

  第56回:“好大聖,急登高坡細看,認得是夥強人。心中暗喜道”。

  第70回:“行者掩上宮門,把臉一抹,現了本相。對娘娘道”。

  第83回:“八戒見他們賭鬥,口裏絮絮叨叨,反恨行者。轉身對沙僧道”。

  第97回:“眾賊遂持兵器,呐一聲喊,跑上大路,一字兒擺開。叫道”。

本來,在“道”、“說”、“問”這些動詞謂語及其狀語修飾語前麵用逗號,便可承前省略主語,但由於人文本點了句號,就使這些謂語缺乏主語,造成語法上的錯誤。

四、對詞性和詞義理解不準確而造成的訛誤

  這方麵的例子也很多。其中既有本來世本寫得對,人文本改為錯誤的;也有世本本來有誤,而人文本繼續世本錯誤的。

  其中對詞性理解有誤者,如世本第7回:“請如來高坐七寶靈台,調設各班坐位,安排龍肝鳳髓,玉液蟠桃。”世本“高坐”的“坐”,人文本改作“座”;世本“坐位”的“坐”,卻被人文本繼承下來。顯然人文本對動詞的“坐”和名詞的“座”把握不準。第43回:“大聖,請入小宮少坐,獻茶。”世本的“坐”字,人文本改作“座”。同樣的錯誤,可見不是一時失誤,而是對詞性理解有誤。

  相對說來,人文本對詞義理解有誤者更多一些。如第70回:“蒼狼多猛烈,癩象更驍雄”;“那前門前虎將、熊師、豹頭、彪帥、癩象、蒼狼、乖獐、狡兔、長蛇、大蟒、猩猩,帥眾妖一齊攢簇”。“癩”,世本作“賴”,人文本從新說本作“獺”。“獺”音tǎ,即水獺,是一種水陸兩棲動物。“獺象”顯然有誤。作品第47回豬八戒曾說:“我隻會變山,變樹,變石頭,變癩象,變水牛。”其中“癩”,世本作“賴”,人文本改為“癩”。為什麽同樣的文字,人文本的改動不同呢?這與新說本有一定的關係。查新說本,第47回世本的“賴”,新說本亦作“賴”;第70回世本的兩處“賴”,新說本改作了“獺”。人文本改新說本第47回的“賴”字為“癩”,卻繼承了新說本第70回的兩處改“賴”為“獺”。再查明清諸多版本,除證道本、真詮本等刪去相關文字外,餘皆作“賴”,無一例作“獺”者。2010版人文本卷首的《修訂說明》曾說,人文本“係以明刊本金陵世德堂‘新刻出像官板大字《西遊記》’為底本,參校六種清代刻本整理而成”,學界也一直以為人文本是以世本為底本。但結合本文前後相關例證,再通過本條例證,筆者很懷疑人文本的真正底本並不是世德堂本,而是新說本。當然,要證實人文本的底本並非世德堂本,還需要更多的證據來證明,非本文三言兩語所能辨明。

  再如第90回寫殺了捉住的獅子精:“把五個都剁做一二兩重的塊子,差校尉給散州城內外軍民人等,各吃些須”。“給散”,人文本作“散給”。世本作“給散”。“給散”是“發放”的意思,古代常用,不必改作“散給”。如顧炎武《天下郡國利病書》:“有司開具戶口名數,令人赴運鹽使司關支回縣,而計口給散。”4水滸傳》第90回:“次日,於內府關到賞賜緞匹銀兩,分表諸將,給散三軍頭目。”5

  再如第77回:“豈料今朝遭蜇害,不能保你上娑婆。”“娑婆”,人文本從新說本作“婆娑”。“婆娑”是漢語語詞,指盤旋舞動的樣子。《詩經·陳風·東門之枌》:“子仲之子,婆娑其下。”6而“娑婆”則是漢譯佛教用語,或譯作沙訶、娑訶、索訶等,意為“忍土”。隋智顗《妙法蓮華經文句》卷二曰:“娑婆此翻忍,其土眾生安於十惡不肯出離,從人名土,故稱為忍。”7因釋迦牟尼居於娑婆世界忍受勞苦,教化眾生,所以佛所在的天竺亦稱為娑婆。南朝齊人謝鎮玄《重與顧道士書》曰:“故知天竺者,居娑婆之正域,處淳善之嘉會。”8故《西遊記》作者以“娑婆”指代釋迦牟尼所在的西天,亦有所本。因此,雖然後世“娑婆”與“婆娑”常混用,但亦不宜改“娑婆”為“婆娑”。

  又如第79回:“國王無已,命擺鑾駕,請唐僧端坐鳳輦龍車,王與嬪後俱推輪轉轂,方送出朝。”“轂”,55版與80版作“轂”,無誤。2010版改作“夠”。這當是將世本的“轂”字錯認作了“彀”,而“彀”又通“夠”,故錯改為“夠”。

  又第85回:“風灑灑,水潺潺,時聞幽鳥語間關。”“關”,55版與80版作“關”,2010版改作“閑”。台灣世本不清,但絕不類“閑”字。淺野世本作“關”。“間關”,形容宛轉的鳥鳴聲。最著名的例句即白居易《琵琶行》:“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水下難。”9再如北魏李騫《釋情賦》:“鳥間關以呼庭,花芬披而落牖。”10可見世本“間關”無誤,反而改為“間閑”語義不明。

又第94回:“陛下輕人輕己!既招我師為駙馬,如何教他侍立?世間稱女夫謂之‘貴人’,豈有貴人不坐之理!”“輕人輕己”,55版無誤;80版及2010版作“輕人重己”。元關漢卿《調風月》第三折:“這廝短命,沒前程,做得個輕人還自輕,橫死口裏栽排定。”11孟子曰:“愛人者,人恒愛之;敬人者,人恒敬之。”12同樣,輕人者,人恒輕之。可見,世本的“輕人輕己”,意為輕慢別人就是輕慢自己,不必改作“輕人重己”。

  又第90回回目:“師獅授受同歸一 盜道■()禪靜九靈”。“■()”,人文本作“纏”。世本目錄及正文回目均作“”,可見不是一時誤寫。“”,或作“”、“躔”。《說文》:“,踐也。”13《廣雅·釋詁一》:“,行也。”14戴震《方言疏證》:“,曆,行也。日運為,月運為逡。”15左思《吳都賦》曰:“未知英雄之所也。”16蘇舜欽《蜀士》:“古之設爵位,蓋欲英雄躔。”17《圓悟佛果禪師語錄》卷一:“直得千聖同躔,萬機頓赴。17。因此,世本這裏的“禪”,有“踐行禪”的意思,文意可通,不必改作“纏”。但似乎可簡化作“■()”,以方便現代讀者。

  又第94回:“黛眉一線遠山微,窈窕媽,共攢錦隊”。這是天竺國假公主與唐僧成親前《喜會佳姻》四首新詞《會詞》中的句子。台灣世本、淺野世本、李丙本、唐僧本、楊閩齋本、閩齋堂本等明代版本均作“窈窕媽,共攢錦隊”。李甲本、李乙本改“媽”為“娘”。清代證道本、真詮本等多刪去此詞。新說本作“窈窕嫣姌攢錦隊”。55版和80版同新說本。2010版改“嫣姌”為“嫣共”。筆者認為,世本的“窈窕媽,共攢錦隊”並無錯誤,無須更改。作品前文寫天竺國王進入後宮,“隻見那三宮皇後、六院嬪妃引領著公主,都在昭陽宮談笑,真個是花團錦簇。那一片富麗妖嬈,真勝似天堂月殿,不亞於仙府瑤宮。”下麵接寫《喜會佳姻》四首新詞。其中《會詞》前數句寫假公主的美貌妝飾,最後的“窈窕媽,共攢錦隊”,是寫國王的“三宮皇後、六院嬪妃”,實際上即公主的母親和母親輩們(媽),與公主共同組成了花團錦簇的隊伍。由此看來,2010版作“嫣共”固然不甚恰當,即55版和80版隨意改動世本原文,亦顯不妥。

  又第96回:“行者與沙僧赥赥的笑在一邊”。“赥赥”,55版及80版無誤,2010版作“■■()”。世本作“赥赥”。《玉篇·欠部》:“赥,笑貌。”19《集韻》:“赥,笑聲,謂之赥赥。”20可見世本的“赥赥”,是形容行者與沙僧的笑聲,並無不妥,不須更改。

五、相關古代文化知識缺乏而造成的訛誤

  中國傳統文化博大精深,《西遊記》又是一部融匯三教文化、傲視三界神靈、盡顯人間百相的神話巨著,其中涉及到不少社會、政治、宗教、天文、地理等文化知識,這些都增加了校勘整理的難度。

  人文本中關於佛道文化的訛誤如:

  作品第40回回目為:“嬰兒戲化禪心亂 猿馬刀圭木母空”。“圭”,人文本從世本等明代版本作“歸”,但世本“目錄”作“圭”。清代真詮本、新說本亦作“圭”。“刀圭”本為量藥器具,後作量詞。道教丹鼎派煉製金丹常用刀圭量取藥物,故“刀圭”又成為道教語詞。後道教內丹派興起,“刀圭”又同其它外丹派語詞一起進入內丹派理論。故“刀圭”實是道教修煉的常用語。《西遊記》中多道教名詞術語,如第二十二回有:“隻因木母克刀圭,致令兩下相戰觸。”第八十八回有:“金木施威盈法界,刀圭展轉合圓通。”這裏的“刀圭”,都是代指沙僧。蓋《西遊記》多以“心猿”、“金公”、“金”代指悟空,以“木母”、“木龍”、“木”代指八戒,以“刀圭”、“黃婆”、“土”代指沙僧。此回回目“嬰兒戲化禪心亂,猿馬刀圭木母空”,是說紅孩兒變化成嬰兒戲弄唐僧,造成唐僧禪心紊亂而被捉,結果孫悟空(猿)、白龍馬(馬)、沙僧(刀圭)、豬八戒(木母)失去唐僧,兩手空空。宜從世本“目錄”。

  作品第88回回目為:“禪到玉華施法會 心猿木土授門人”。“木土”,55版無誤,80版及2010版作“木母”。世本正文回目作“木母”,“目錄”作“木土”。此回寫悟空、八戒、沙僧三人收了玉華王三個兒子為徒弟,如果用正文回目“木母”,就成為悟空和八戒收徒,而排除了沙僧,和此回內容不符。當以“目錄”中的“木土”為是。

  作品第49回:“土克水,水幹見底;水生木,木旺開花。禪法參修歸一體,還丹炮煉伏三家。土是母,發金芽,金生神水產嬰娃;水為本,潤木華,木有輝煌烈火霞。”我們先看其中“水幹見底”一句。“幹”,55版與80版無誤,2010版作“軋”。世本此處作“”,實為“乾”字的俗字。現代漢語中,在作沒有水分或水分較少等意義時,“乾”可簡化為“幹”。在世德堂本中,“軋”字多寫作“”,其與“乾”的區別,僅在於“乾”字的左側作“”,而“軋”字的左側作“車”。如世本第2回:“不遇至人傳妙訣,空言口困舌頭幹”,其中“幹”字,亦作“”,並非“軋”字。我們再看其中“土是母”一句。“土”,55版與80版無誤,2010版作“木”。古代所有版本均作“土”。按中國五行理論,土生金,故曰“土是母,發金芽”。而“木”隻能生“火”,並不能生“金”。至於世本多處稱八戒為“木母”,與此處的“土是母”不同,並不是說八戒就是代表了生“木”的“水”,而是相對孫悟空的“金公”而言,金克木,男勝女,故稱孫悟空為“金公”,稱豬八戒為“木母”。陳摶著《陰真君還丹歌注》有句曰:“金父木母真鉛汞也。”212010版大概是看到世本多處稱八戒為“木母”,故改“土”為“木”而出現失誤。

  又如第14回:“一粒沙含大千界,一個身心萬個同。”“萬個同”,人文本作“萬法同”。這兩句詩是本回卷首詩“佛即心兮心即佛”中的句子。本回的卷首詩,引自宋人張伯端《悟真篇》中的《即心即佛頌》,原文即為“一個身心萬個同”22。張伯端雖然是著名的道教內丹學大師,卻倡導三教合一,故其《悟真篇》多借佛證道、佛道合一之語。就張伯端這首詩來說,反映的主要是佛教特別是佛教禪宗的心性修行學說。在佛教禪宗看來,人的本性即是佛性,人的本心即是佛心,修行不必外求,直指本心即可。所謂“一粒沙含大千界,一個身心萬個同”,即是說自己的本心和所有有情識的眾生乃至菩薩和佛是完全相同的,就像一粒沙裏已經包含了大千世界一樣。因此,隻用去修行自己的本心,便可從個別體悟一般,從個體體悟整體,從而達到菩薩和佛的高境界。顯然,不宜將“萬個同”改為“萬法同”。

  又如第19回:“受想行識,亦複如是”、“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這些都是烏巢禪師所授《心經》中的句子。我們先來看其中“受想行識”。“想”,世本作“相”;55版及80版均作“想”;2010版作“相”。這裏實際上涉及到整理古代典籍時如何處理其中引文的問題。一般認為,本書引用前人書籍中的文字如果有誤,應該按照前人書籍恢複相關引文。但也有人認為,像通俗小說這類文學作品引用前人文字,不必拘於一格。二者似乎都有一定道理。但筆者認為,縱然是通俗類文學作品,如果其引文出現了嚴重錯誤,也應該加以糾正。就“受想行識”來說,是佛教重要觀念“五蘊”中除“色蘊”之外的其它四蘊。《阿毗達磨品類足論》:“五蘊雲何?謂色蘊、受蘊、想蘊、行蘊、識蘊。”23就其中“想蘊”來說,《俱舍論》卷一曰:“想蘊,謂能取像為體,即能執取青黃、長短、男女、怨親、苦樂等相。”24現傳世玄奘所譯《心經》,亦作“受想行識”25。可見世本作“相”有誤。55版與80版改作“想”,當是;2010版又改“想”為“相”,誤。接著我們再看“無苦集滅道”。“集”,世本作“集”;55版與80版改作“寂”;2010版再改作“即”。“苦集滅道”為佛教重要的“四諦”觀念。“四諦”又被稱為“四聖諦”,是佛教最基本的理論之一。在佛教看來,人生要經曆生老病死等諸般苦難,因而人生就是苦海——這就是苦諦。造成人們這些苦惱的原因,就在於人有三毒貪、嗔、癡。三毒匯而聚集,就使人們感覺到痛苦——這就是集諦。而要擺脫人生苦海,就要戒除三毒,達到寂滅的高境界——這就是滅諦。而要達到寂滅,就要采取一定的方法,遵循一定的道路——這就是道諦。因此,世本所謂的“集”,就是集諦所謂的聚集,既不能作“寂”,更不能作“即”。

  又如世本第93回:“三門上,大書著‘布金禪寺’”、“進得三門,隻見三門下挑擔的,背包的,推車的,整車坐下”。“三門”,人文本作“山門”。《釋氏要覽》(上)曰:“凡寺院有開三門者,隻有一門亦呼為三門者,何也?《佛地論》雲:‘大宮殿三解脫門為所入處。’大宮殿喻法空涅槃也。三解脫門謂空門、無相門、無作門。今寺院是持戒修道、求至涅槃人居之,故由三門入也。”26由此可見,“山門”亦稱“三門”,即空門、無相門與無作門。世本無誤,不必改“三”為“山”。

  又如世本第99回:“《唯識論經》一部,一百卷”。“唯”,人文本改作“維”。《開元釋教錄》多卷著錄《唯識論》。《法苑珠林》卷八十八、卷九十、《宋高僧傳》卷四、《大唐西域記》卷五,均曾提到《唯識論》。不必改作“維”。

  人文本還有關於佛道神祇的錯誤。作品第65回:“角木蛟急喚:‘兄弟每,怪物來了!’亢金龍、氐土貉、房日兔、心月狐、尾火虎、箕水豹、鬥木獬、牛金牛、女土蝠、虛日鼠、危月燕、室火豬、壁水貐、奎木狼、婁金狗、胃土彘、昴日雞、畢月烏、觜火猴、參水猿、井木犴、鬼金羊、柳土獐、星日馬、張月鹿、翼火蛇、軫水蚓,……各執兵器,一擁而上。”這是世本唯一一次全部列出二十八宿名字,但卻把“氐土貉”誤作“氐土蝠”,“女土蝠”誤作“女土貉”。人文本改正了世本的錯誤,卻沒有注意到東方青龍七宿為角、亢、氐、房、心、尾、箕,北方玄武七宿為鬥、牛、女、虛、危、室、壁,故錯誤地將“女土蝠”置於東七宿內,把“氐土貉”置於北七宿內。

  人文本還涉及到曆史人物姓名的錯誤。如第10回:“原來是秦叔寶、徐茂公等,將著一個血淋的龍頭”、“叔寶、茂公道”、“宣徐茂公、護國公、尉遲公見駕”等。“徐茂公”,人文本作“徐茂功”。徐茂公為曆史人物,即李勣。李勣(594-669),原名徐世勣,字懋功,一作茂公。唐高祖李淵賜其姓李,避唐太宗李世民諱改名李勣。《舊唐書》有其傳記。由此看來,世本並無錯誤,反是人文本改作“茂功”有誤。

  上例是人文本不該改的改了,但也有些應該改的,人文本卻沒有改。如世本第11回:“卻說那唐朝駕下有徐茂公、秦叔寶、胡敬德、段誌賢、馬三寶、程咬金、高士廉、李世勣、房玄齡”。“李世勣”即“徐茂公”,世本犯了一人兩出的錯誤。55版及80版從世本。2010版改“李世勣”作“徐世勣”,恢複了人物本姓,卻繼承了世本一人兩出的錯誤。查李評諸本改“李世勣”作“張公謹”,當可彌補世本的錯誤。

  人文本還有關於植物的錯誤。世本第82回:“涓涓滴露紫含笑,堪畫堪描;豔豔燒空紅佛桑,宜題宜賦”。“佛桑”,55版同世本。80版及2010版作“拂桑”。唐段成式《酉陽雜俎續集·支植上》:“閩中多佛桑樹。樹枝葉如桑,唯條上勾。花房如桐,花含長一寸餘,似重台狀。花亦有淺紅者。”27宋人蔡襄有詩曰《耕園驛佛桑花》28。可見世本“佛桑”無誤。

  人文本中還有典故錯誤。如第67回:“古雲:‘柿樹有七絕:一,益壽;二,多陰;三,無鳥巢;四,無蟲;五,霜葉可玩;六,嘉實;七,落葉肥大。’”“落葉”,人文本作“枝葉”。世本作“落葉”。柿樹七絕一典,出自唐段成式《酉陽雜俎》中的“柿有七德”,其中第七即為“落葉肥大,可用以書”29。關於柿葉“可用以書”,還有一個典故:《新唐書》卷二百二“文藝列傳中·鄭虔”記載說:“虔善圖山水,好書,常苦無紙,於是慈恩寺貯柿葉數屋,遂往日取葉肄書,歲久殆遍。嚐自寫其詩並畫以獻。帝大署其尾曰:‘鄭虔三絕。’”30可見世本“落葉肥大”無誤,不應改“落”為“枝”。

  人文本還有典章製度的錯誤。如世本第85回:“二臣即退至本衙,點起齊整軍餘,將櫃抬出。”“軍餘”,人文本作“軍士”。“軍餘”指未取得正式軍籍的軍人。《明史·華敏傳》:“又有華敏者,南京錦衣衛軍餘也。”31《大明會典》卷三十九:“令征進進官、軍舍,不分官舍軍餘,沿途每人日給米二升半。”32《明武宗實錄》卷一百:“如兵更不足,量發各州縣民快、義勇、軍餘救援。”33可見世本無誤,不必修改。

六、人文本的校記錯誤

  55版和80版人文本,都是采用寫定本的形式,不出校記。這是因為人文本的服務對象主要是社會一般讀者,不出校記也未嚐不可。但是其弊端也是明顯的。在一般學者得不到世德堂原版本的情況下,就不得不用人文本作為研究對象,結果便出現引文和原版本不一致的情況,影響了結論的正確性。

  可能是考慮到校記對學術研究的重要性,2010版出了校記,是一件好事。但是2010版的校記卻有隨意性太大的缺點。這表現在兩個方麵:一是有的出校,有的不出校,出校與不出校過於隨意。按一般校勘原則來說,既然出校記,凡是對底本原文有重要改動者,都應該出校。據筆者校勘發現,人文本改變世本原文的,每一回都有數十處。但人文本卻有七回沒有校記,大多數章回隻有一到五條校記,超過十條校記的隻有六回,最多的一回也隻有17條校記。二是隨意地出校後出版本的異文。一般說來,隻要不是匯校本,對後出版本中的大量異文,便不必再出校記。但人文本不知出於何種考慮,本來有限的校記,不少都用來出校後出版本的異文。難道是對某些關鍵字詞比較異同?但細觀其校記,卻又不像。因為本來世本某些語詞比李評本更恰當,人文本卻將李評本的異文出校;而李評本某些比世本更恰當的語詞,卻又不出校。

  校記本來是為提高古籍整理的學術性而設,不能存在太多的訛誤。但人文本的校記除了隨意性的缺點外,還有不少訛誤。如第68回人文本第五條校記寫道:“‘奏請’,世本作‘請奏’,從李本改。”其實,台灣世本相關原文作:“長老正欲啟問,有光祿寺官奏正,請僧奉齋。”查淺野世本,“奏正”作“奏王”。兩種世本都沒有“請奏”一詞。

  特別是第70回,人文本共有八條校記,卻有六條存在著不同程度的訛誤。第一條校記作:“麵,世本作‘乎’,從李本改。”所謂的“乎”,世本雖然不是十分清晰,但明顯能看出並非“乎”字,而是“手”字。第三條校記作:“中,李本作‘王’。”世本此處原文作:“那國中君臣百姓莫想一個得活。”查李評諸本,“中”字也的確作“王”,但“國王君臣百姓”明顯有誤。在世本無誤,李本有誤的情況下,再校出李本有誤,又有何意義?因為後代版本有誤的太多了,難道都要一一出校?第四處校記作:“等,世本無,從李本補。”世本相應之處原文為:“那時我等占了他的城池,大王稱帝,我等稱臣。”明明世本兩個“等”字一個不缺,怎麽能說“世本無”呢?原來,人文本前一句寫作:“我大王使出煙、火、飛沙,那國中君臣百姓等,莫想一個得活。”人文本的校記序號應該放在這句話的“等”字後邊,卻誤放在後文“我等”後邊。可是問題又來了。此處這個“等”字,是人文本根據李評本加入的。世本作“那國中君臣百姓,莫想一個得活”。世本雖然沒有這個“等”字,卻暢通無誤,人文本為什麽一定要加入這個略顯累贅的“等”字呢?第五條校記作:“戰,世本無,從李本補。”查世本相應之處作:“我大王差我到朱紫國下戰書的。”可見世本並非沒有這個“戰”字。原來,這裏又是人文本的校記序號放錯了位置。人文本下文寫:“大王奮怒,所以教我去下戰書,明日與他交戰也。”世本相應之處的確作“書”,而非“戰書”。不過,世本此處作“書”並無訛誤。前文既已經說過去下“戰書”了,此處省略“戰”字,並無不妥;更何況下句說“明日與他交戰也”,明顯表示所下之“書”為戰書,不必一定要加上“戰”字。第七條校記作:“古,世本作‘老’,從李本改。”世本相應之處作:“左右有琪花瑤草,前後多老柏喬鬆。”世本作“老”,並無不妥,為什麽一定要改作“古”呢?第八條校記作:“行者,世本作‘大聖’,從李本改。”世本相應之處作:“孫大聖在旁取事,但挨挨摸摸,行近妝台,把三個金鈴輕輕拿過,慢慢移步,溜出宮門,徑離洞府。”雖然西天路上孫悟空常常被稱為“孫行者”,但偶爾再稱呼其一次“孫大聖”,亦無不可(實際上西天路上悟空曾多次被稱為“大聖”),讀者亦不會引起誤解,實在不必改“大聖”為“行者”。通過以上論述可見,此回人文本的八條注釋,竟然有六條都或多或少的存在著不當之處。

以上從六個方麵列舉了人文本的訛誤,所舉例證亦並非是人文本訛誤的全部,隻是限於文章篇幅不能一一列舉罷了。真心期盼人民文學出版社能夠集學界之精英,真正以世德堂本為底本,對《西遊記》進行重新校勘,給社會提供一部更為優秀的《西遊記》通俗讀本,為學界研究《西遊記》提供更為可靠的文本依據。

注:

1本文所引人文本,55版據1972年4月湖北第15次印刷本;80版據1999年6月北京第5次印刷本;2010版據2010年5月第1次印刷本。

2[明]唐順之《武編》,《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727冊,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影印本,第429頁。

3[清]秦子忱《續紅樓夢》卷六,抱甕軒嘉慶己未新刊本,第9葉b麵。

4[清]顧炎武《天下郡國利病書》,《續修四庫全書》第597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影印本,第18頁。

5《明容與堂刻水滸傳》卷九十,上海人民出版社1975年影印本,第16葉a-b麵。

6[清]阮元校刻《十三經注疏》,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376頁。

7[隋]智顗《妙法蓮華經文句》,《大正藏》第34冊,第24頁中。

8[元]念常集《佛祖曆代通載》,《大正藏》第49冊,第542頁下。

9顧學頡校點《白居易集》,中華書局1979年版,第242頁。

10[清]嚴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中華書局1958年版,第3680頁。

11徐沁君校點《新校元刊雜劇三十種》,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110頁。

12楊伯峻譯注《孟子譯注》,中華書局1960年版,第197頁。

13[漢]許慎撰,[清]段玉裁注《說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82頁。

14[清]王念孫《廣雅疏證》,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15頁。

15[清]戴震《方言疏證》,《續修四庫全書》第193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影印本,第482頁。

16[梁]蕭統編,[唐]李善注《文選》,上海世紀出版股份有限公司、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203頁。

17[宋]蘇舜欽著,傅平驤等校注《蘇舜欽集編年校注》,巴蜀書社1991年版,第329頁。

18[宋]紹隆等編《圓悟佛果禪師語錄》,《大正藏》第47冊,第717頁下。

19《宋本玉篇》,中國書店1983年據張氏澤存堂本影印本,第181頁。

20趙振鐸校《集韻校本》,上海辭書出版社2012年版,第1567頁。

21[宋]陳摶著《陰真君還丹歌注》,《道藏》影印本第2冊,文物出版社、上海書店、天津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878頁。

22[宋]張伯端撰,王沐淺解《悟真篇淺解》,中華書局1990年版,第185頁。

23[印]世友著,[唐]玄奘譯《阿毗達磨品類足論》,《大正藏》第26冊,第698頁下。

24[印]世親著,[唐]玄奘譯《阿毗達磨俱舍論》,《大正藏》第29冊,第4頁下。

25[明]諸萬裏《般若心經注解》,《新編續藏經》第41冊,新文豐出版股份有限公司1995年版,第871頁下。

26[宋]道誠《釋氏要覽》,《大正藏》第54冊,第264頁上。

27[唐]段成式《酉陽雜俎》(附續集),《叢書集成初編》本,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248頁。

28[宋]蔡襄著《蔡襄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65頁。

29[宋]曾慥輯《類說》,北京圖書館古籍出版編輯組《北京圖書館古籍珍本叢刊》第62冊,書目文獻出版社1988年影印本,第713頁。

30[宋]歐陽修、宋祁《新唐書》,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5766頁。

31[清]張廷玉等《明史》,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4449頁。

32[明]申時行等修,[明]趙用賢等纂《大明會典》,《續修四庫全書》第789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影印本,第696頁。

33《明武宗實錄》,《明實錄》第35冊,中央研究院曆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校印本,第207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