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龍潭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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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使館區的秋天：

七

還有十來天就要開學了，今年因為要補考，開學比平常還早幾天。周蔚、黃毅和年級另外兩對要好的同學 – 陳欣和張瑩、王靖宜和李驥科一起趕在開學前去了一趟黑龍潭。

黑龍潭在密雲的一條峽穀裏，距離北京100公裏。幾個人從西直門上了綠皮火車，顛簸了兩個小時才到目的地。他們高二春遊的時候曾經來過這裏，那時候周蔚怕同學看出她和黃毅的關係，沒敢一直和黃毅走在一起。他們男生是跟語文老師一起爬山的。語文老師是個三十多歲風華正茂的女老師，寫一手好字，還非常喜歡毛主席詩詞，自有一股灑脫的英氣，也不像其他老師那麽暮氣沉沉。和他們男生走的一路上，還開玩笑地問他們有沒有女朋友，說要給他們參謀一下怎麽追女生。這些都是回來後黃毅和周蔚說的，讓周蔚覺得不由自主和語文老師親近了許多。

正是因為春天跟著大部隊玩得不過癮，這才又自己結伴出遊。峽穀蜿蜒曲折，兩岸岩壁陡峭，峰巒疊翠，既險且奇。夏天的黑龍潭少了春天那還有些褐黃的新綠和各種顏色的鮮花，卻滿眼都是翠綠，清幽而涼爽。加上時而淙淙流水，時而瀑布轟鳴，涼氣撲麵，一進穀暑熱就完全消散了。那會兒黑龍潭穀深路險，遊人不多。幾個人可算是撒了歡兒了，你拉我，我拉你，撒嬌打鬧，終於可以不用管老師、父母或者其他同學的目光，大大方方地在一起。其實他們左不過也就是拉拉手，擁抱一下，即使在要好的同學麵前也不好意思親吻。

臨開學的日子，黃毅從航模組的好朋友那裏借來一盤《壯誌淩雲》，在周蔚家下午的陽光裏，他們一起吹著電扇流著汗看完的。片子裏的情節讓他們年輕的心激情澎湃，也讓黃毅更覺得遺憾：“如果我眼睛沒有近視，肯定去考飛行員。而且一定要做最好的飛行員，去八一飛行表演大隊！”

隻是這樣一起瘋一起玩兒的機會太少了，轉眼開學，上來就補考。接著又是月考、開家長會。老師開始和他們，也和家長討論升學的問題了。他們倆每天喘息的機會就是中午吃完飯那一個小時和放學回家黃毅送周蔚那半個小時了。一般周蔚中午都帶飯去學校，食堂的飯不好吃，而且得搶才能搶到稍微好點兒的菜。周蔚爸媽看她太瘦，怕她學習緊張，在學校又吃不好，就總是給她帶飯。那會兒的飯雖然葷菜不多，但一個鋁飯盒總是被爸媽塞得滿滿的，上麵還要蓋一個香噴噴的煎雞蛋。周蔚每天都很期待午飯時間，好吃的東西總讓她心情愉快。她和王穎還有蕭蕭經常一起吃，還分享自己家做得好吃的。黃毅是不在學校吃午飯的，他離家近，每次都是回家吃。吃完飯，周蔚要不就去黃毅家歇會兒，要不就和他約好去學校北邊的護城河邊坐坐。周蔚喜歡黃毅的小屋，雖然沒什麽東西，但幹淨整齊。而且小屋朝南，中午時分，如果晴天，總有一些陽光灑進來，讓人覺得溫暖(後來周蔚幹脆就管它叫“小巢”了，因為讓她想起小鳥的家)。她喜歡躺在黃毅的小床上假裝睡覺，因為沒有午睡的習慣，她從來沒睡著過，但她喜歡看黃毅偷偷看她的樣子，也喜歡那一刻的放鬆和舒適。醒來了，黃毅有時候也會撥弄兩下吉他，彈一首那個年代幾乎人人都會的“愛的羅曼史”給她聽。如果他們去了護城河邊，那就是靠在一起休息，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還有下午回家那半個小時，也是這樣聊聊就過去了，時間怎麽總覺得不夠用呢？

秋天的北京是最美的，經過一夏天的悶熱，突然就幹爽起來，連帶著心都打開了，讓人想伸個懶腰，大口呼吸清清的空氣。周蔚家附近的使館區種滿了銀杏，秋風來的時候就吹黃了一街的葉子，在秋天明淨的天空下，那種金黃的燦爛是沒有經曆過的人感受不到的震撼。每次黃毅看到周蔚在這樣的色彩裏穿著大紅風衣，抬著頭，風一般騎在使館區的街道上，就覺得周蔚那麽自信、那麽驕傲，象一團火，象他心裏的小太陽，就覺得那麽感動，那麽愛她。

除了學校的事兒，他們聊得最多的就是各自的理想，聊上大學和大學畢業了想幹什麽。周蔚父母都是搞外語的，所以她早就決定學外語，想做翻譯。有一陣聽說北外招一個為聯合國培養的翻譯班，周蔚就想朝著那個方向努力。黃毅最想做飛行員，可是因為眼睛問題已經不可能了，就想去做和航海有關的，或者和他爸爸一樣，去學和商業有關的專業。黃毅成績沒有周蔚好，這是他們倆最擔心的，倒不是怕倆人考不到一起去，其實倆人心裏都明白他們很可能不會去同一所學校。周蔚擔心她不能幫助黃毅提高成績，反而成為他的累贅。而黃毅擔心自己能力不夠，最後會辜負父母和周蔚的期望。當然，他們還擔心老師和父母給他們施加壓力，讓他們馬上分開。分開其實會讓他們更無法努力複習應考，但父母和老師能明白他們的心思嗎？

十月中旬就要到黃毅的生日了，他也要滿18歲了。用他自己的話說，我就是男子漢了。周蔚這些日子都在想，送什麽給黃毅作生日禮物好呢？黃毅送給她的小飛機模型，現在還靜靜地躺在她的桌子上，每天帶給她溫暖和鼓勵。她可沒有黃毅那麽巧的手，自己什麽都不會做，怎麽辦呢？還沒等她想出結果，高三的第一次打擊來了。

十月初的月考結束，周蔚沒考好。政治、英語，每一門都沒達到自己給自己訂的目標。周蔚覺得失望和懷疑，懷疑自己的能力，也懷疑是不是真的這份感情影響了他們的學習。她知道自己不能放棄，卻忍不住想哭，尤其她看到發完卷子以後瀧瀧看到分數就趴在桌子上哭了。她覺得特別能理解瀧瀧為什麽哭，因為自己現在也是一樣的感覺。放學的時候，周蔚沒讓黃毅送她，因為黃毅感冒了，頭疼不舒服。但她和黃毅說了自己的感覺，她害怕第二天的家長會上賀老師會對他們父母說起他們倆的事兒。賀老師應該已經看出來他們倆之間的感情了吧？周蔚覺得心裏特別忐忑。黃毅看著周蔚失望傷心的眼睛，眼圈也紅了，他也有一樣的擔心和難過：“要不我去找賀老師說一下，讓她別告訴咱們父母。”停了一下，他又搖搖頭說；“別理我，我出的都是餿主意！”

周蔚聽他這麽說，再也忍不住心裏的悲傷，眼淚不知不覺掉了下來。黃毅的手輕輕撫摸過她的麵頰和頭發。為什麽要這麽溫柔呢？周蔚的心被這溫柔弄得好疼。她多麽害怕有一天失去這溫柔，為什麽他們要麵對這麽大壓力？為什麽就不能永遠緊靠這溫柔呢？

“別害怕，我會永遠陪在你身邊的。”他們分開的時候黃毅這麽對周蔚說。黃毅騎車走了，周蔚一直遠遠地跟著。秋末的天氣裏，小雨淅淅瀝瀝，像他們此時的心情，那麽落寞和淒涼。東直門南小街路旁的國槐葉子已經發黃，掉得也差不多了，稀稀落落的。其實車很多，她根本看不到黃毅在哪兒，但她覺得她能感受到，這就讓她心裏慰籍了許多。晚上複習完，周蔚聽了會兒音樂，是李豐溢的那盤《星座》。雖然歌曲都是翻唱的，但那些歌都那麽好聽：“最後的溫柔”、“愛的星座”、“張三的歌”，每一首周蔚都喜歡，都勾起了她第一次聽這盤磁帶時的心情。那是剛剛和黃毅好起來的春天，空氣裏都是花兒開放草兒生長的甜蜜和朝氣。他們一起去陳欣的生日聚會，那是他們倆頭一次在同學麵前出雙入對。不知道為什麽，周蔚又想哭了。不知道過了多久，周蔚的爸爸忽然敲門進來問她在幹什麽。周蔚慌忙起身離開，到客廳裏又讀了一會兒三毛的《鬧學記》，有一段讓她很感動，大概意思是，其實一個人從強迫著被生下來就是孤獨的長跑者，無論有沒有人扶持，都要靠自己的耐力繼續下去。有的人終其一生也不能成為運動員，但那種堅持就是生活的勇者。看完這段，周蔚覺得心情好了許多。

第二天早上她抄了這段話給黃毅看。黃毅看完遞給她一個條子:

昨天晚上我也很難受，看到你如此抑鬱。我想給你寫封信，但後來我又怕寫得太纏綿了，在你如此心亂的時候，我不能再給你寫這些。隻好沉默。其實也許我明白你的心情，你的那段話我很同意。你說你喜歡我對信念的執著，現在同樣，雖然壓力和困難如此之多，但我從未放棄過我的執著、我的感情。對這份愛我無怨地付出了我全部的所有，從第一刻起到我生命的最後一刻止。你同樣能堅信嗎？

在吉安就仿佛生活在一個實力社會，在這裏，實力就是地位，就是資本，再加上那些無可奈何的肮髒的東西，就是社會的縮影。回來後我發現自己真小、真無力，所以更堅定了考大學奮鬥一年的決心。記得你在信裏對我說，你想你的十八歲一定很苦，青春對你隻有一次，你要和我一起奮鬥。是啊，我們要一起奮鬥，對嗎？我的心也很亂很亂，或許有許多話沒能說明白，但我的心你是知道的，對嗎？你說讓我分一點兒勇氣和自信給你，我一定盡力。我想既然我們的關係如此親密，那麽許多許多事我們都可以共同協調好好渡過的，因為我們都祈望著幸福。

以前我們叫童老師“非洲人”，因為她太黑了，哈哈。不知你現在心情如何？

周蔚看完條子，深吸了一口氣，扭頭看看黃毅，衝他笑了笑。黃毅就是有這種讓她放鬆下來的本事。

十月十三號，黃毅生日前三天，黃毅又送了一封長信給周蔚。

蔚：你好！

夜色已經降臨，籠罩著寧靜的小院。好多天來一直醞釀著這封信，昨晚開了個頭又寫不下去了。今天，現在，平平靜靜地給你寫這封信。記得你生日前，給我寫了封信。那麽熱情，那麽溫柔，那麽感人（外麵忽然響起許多爆竹聲。過我父母屋裏去看，原來中國隊勝了。也真高興。不過我覺得，他們托了我的福了。聽說十七日還有一場，那場也是必勝無疑的了）。現在你所有的信都放在了你給的那個大口袋裏。記得嗎？是你在我剛從吉安回來時給我的。當時真有意思，我剛接過來看見“數學”兩字一愣，但馬上就心領神會了。還好，沒有在你媽麵前露出破綻。

想想不知你給我什麽生日禮物，總猜卻也猜不到。想你一定費了半天心思，無論什麽都肯定會讓我大吃一驚的，更一定讓我高興得不得了的（甚至忘乎所以然）。想我給你做的生日禮物，當時也曾頗費了一番心機而不知送你什麽好。看中了幾樣但總也下不了決心。於是後來就決定給你做了。因為要知道那永遠是不可能用錢買到的。送你後，你很高興，自己也很滿意。雖然在價值（貨幣）上它並不值幾塊錢，但它有一種永恒的價值在。還有那十八種小花，朵朵都精心設計、製作，而一朵朵都代表著一歲的生命（還記得我寫的十八朵小花嗎？）。在九江時，一起去逛大街，童老師問我給你買什麽了，又問你過生日我送你什麽了。還說我現在太小，她不管。將來大了，要好的女朋友過生日時，送禮物可以給我參謀參謀。哈，她參謀的什麽都比不上我的，是不是？

過了這幾天，我就十八歲了，成人了。知道國外十八歲可該獨立了，我還要靠父母生活。有時也覺得中國的父母親大人們太操心，太可愛，時時刻刻、處處都為你打算。殊不知又不是小孩子了。象你一樣對於未來也有許多許多的憧憬，但能否實現還要靠我今後努力。你生日時對我說：“我也有過許多的憧憬，也做過許多夢，但能否實現還要靠今後的努力。喜歡你對於未來的那份勇氣和自信，喜歡你追求信念的執著。能分一點給我嗎？”我也高興，當我們在一起時，分享一切快樂，平靜生活中的快樂，奮發進取中的快樂，勝利後的快樂，當然還有一起親親熱熱時的快樂。所以一切都想要，也都喜歡。記得，曾想當個大人，成熟、健壯、剛強、豁達。但也想自己有一顆永不要老的童心在。因為年輕時人人都喜歡，喜歡一切，也喜歡總搞一點新玩意，喜歡偶然性。總想天天早上起床忽然發現些什麽，晚上睡覺前又忽然想起點什麽。但也不隻象頑童一樣無所顧忌，而喜歡長大後那樣懂得生命的真實，身體的溫暖，有骨肉和感覺去走、去看、去愛、去接受、去給予。

真的，你不知小時有多少想法，將來要成為個什麽家之類的。小時候一次媽媽講高升的故事（一位卓有成就的中國當代航空專家），說他小時候是航模迷，你也是個航模迷，將來能不能成為個航空專家。當時我不知天高地厚地一拍胸脯說：“不就是個造飛機的嗎？”現在一想真可笑，真有點“恬不知恥”地胡說了。好玩嗎？

最難忘去吉安的時候，臨走前一天下午盼你來。你沒來便去找你，見了你又親親熱熱分不開。晚上回來一想，這一去十幾天，雖是去闖蕩，去一試身手，但這邊留下顆孤獨的心，多不好受。當時又好想再一次見你。第二天上了火車，直到火車開了，還是不甘心地在月台上找你的身影。車開了，再想也沒用了。在火車上搖晃了三十多個小時，經曆一條條江河、湖泊，經曆了兩種自然景觀，從一半世界走到另一半世界，忽然覺得中國好大，走那麽長時間還說隻縱貫了一半中國。到了新餘，聽說還要坐三個小時汽車真是一個著急。南方那地方真熱，其實心裏更熱。到了吉安航校，先找信箱。信箱找到了一切也就踏實了。你說我的信亂，能不亂嗎？你不知我是怎麽寫的。有的時候，寫完信就已經很晚了，但還要把信發了再睡。抓緊一切時間總想讓你早一點收到信。後來人對我說，每天信箱隻開一次的。還說有兩次信箱裏隻有一封信，我給你的。吉安早晚的時候最好，景色好，天氣也好。那個時候就總想把你帶去有多好。想起那首歌：我要帶你到處去飛翔，走遍世界各地去觀賞，沒有煩惱沒有那悲傷，自由自在身心多開朗……。八月十一日那天下午，我驗橡筋回來（那天橡筋總是不合格，驗了二十多分鍾才算完），剛一上樓，看見孔凡謙把個信封趕緊藏在背後，問我高興嗎？我當然知道是怎麽回事，能不高興嗎？搶過信封，啊，真是你的。我歡呼呀、跳呀，什麽也顧不得了。看了信更高興，更激動了。一字字都象刻在我心裏一樣，隻是嫌短，要長長的總看不完多好。但這足夠了。你知道，他們都嫉妒得要死，我卻幸福得要死。然後就是拉孔凡謙去買郵票。按你說的方法，我帶的郵票不夠用。一下子我買了足夠寫十封信的郵票。當時真想隻要一天，不過兩天，絕不能過三天，你能收到我的信，要貼上多少郵票我都貼。然後就是重新做了幾束橡筋，準備第二天一搏了。然後是在從武昌到北京的火車上熬那十七個小時了。知道嗎？在吉安時，總覺得你離我那麽近，近得幾乎可以踏上車去找。但回到現實中卻發現要有兩千多公裏的路呢。吉安一行有打擊，也有收獲的。客觀地說還是好的。隻是在北京留下個孤獨的你，你一定好傷心，特別是沒收到信時，一定會罵我心狠的，是不是？不要怪我呀！

回來以後，好多好多的事湊在一起，我曾有點茫然不知所措了。那一段的我也還請你不要見怪。現在我想清楚了。

你過生日時，我給了你三個字：我愛你！其實從那時起我就已經成人了，因為我有能力和勇氣去承擔這份愛。現在我過生日了，我還要對你說那三個字：我愛你！我也想要你說那三個字。在我心中你永遠是顆太陽，是把火，是我最最好的蔚蔚。我最最喜歡的是你，在我最最需要的時候，出現的還是你。對於未來我不想再說多麽豪邁的語言，隻要看我的行動在就行了。你是我一輩子愛的第一個，也許是最後一個 – 隻要我配。會有那麽一天，我為你驕傲，你也為我，那是多麽美好的明天。會有那麽一天，我們是會擁有更多更好的明天的。

愛你的毅

於十八塊歲碑前

於一個新的裏程前

我決定星期六過生日，星期六中午請你去吃“壽麵”。小小年紀真受不起這個“壽”字。別忘了對我說：“生日快樂。祝你長壽。”（我也祝你長壽、幸福、快樂）

總能想好多好多時候的你，你對我付出了好多，對我很好，真謝謝你呀（其實，我知道並不要謝的，隻要我能理解你、關心你。你要的也正是這些，對嗎？我會盡力的）。

我知道我並不很強，但我知道我是最好的。

你該睡了吧？你總說我要注意身體，你也是啊！

寫了這麽多，卻隻有一個主題，那總是 – 去愛你、去理解、去關心你、愛護你。我要做個夠格的男朋友。

好啦，十八歲的我，就在這上麵了。

毅

89.10.13

周蔚想了好久準備的禮物，是一塊有著兩條魚的玉佩和自己的日記。她知道自己沒有一雙巧手，卻有一顆火熱的心，她隻想黃毅知道她有多信任他，這個從來沒有對任何人開放的角落現在是徹底為黃毅開放了。頭一天晚上，她看完黃毅給她的信，在日記本的最後一篇這麽寫的：

1989年       10月13日          星期五       多雲

下午回來的時候，媽還沒到家，不知道為什麽，總也擺脫不了心中的重負，好想好想你，你知道嗎？我跟表姐說要出去走走，其實我出來隻是想能找到你呀！明天，你要請我吃壽麵；明天，你就又要長一歲了，十八歲了！真快，從我生日到現在，四個多月過去了，你也十八歲了，是大人了吧！今天，從接到你的信，就想對你說“生日快樂”，那一刻，在我的心中充滿的是溫柔。我多想好好地仔細又仔細地看看你，看你長了一歲的麵龐該是怎樣的成熟。十八歲對於你來說才剛剛開始，多麽多麽美好的開始啊！這正是生命開始顯露光彩的時候。這最美好的青春，你該怎麽邁開第一步？到明年的這個時候，正是你該驕傲的時候了吧？

給你買的禮物，打算明天就送給你了。那一塊玉佩其實也很普通，可不知為什麽，非常喜歡玉的東西，而且喜歡那上麵兩條貼得很近的魚。玉是很堅硬的，如果沒有什麽意外，那兩條魚總會在一起。我們能象那兩條魚一樣嗎? 實在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它，如果你喜歡，我該多高興！如果你不喜歡，隻當它是個祝福，我亦很滿足了。不管你以後會不會把它帶在身邊，隻要記得那上麵所附的祝福，隻要你好好珍惜，那將是一個非常美好的回憶。

另有一件禮物是這本日記，我想你一定不會猜到。你一直想看的就是它。現在，作為你十八歲的生日禮物，我把這顆心完完全全呈現在你麵前，我知道你一定會珍惜它，是嗎？這樣的話，我再不會有什麽遺憾。隻是不知道你是否讀得懂？從去年10月24日起，請你仔細往下讀。雖然我隻記了心裏的感受，想你一定也會明白那些夢是為誰而做，那個“他”又指的是誰。

十八歲的美好，在於它的年輕，無論遭到怎樣的挫折，它都能以頑強的生命力戰勝挫折。頭一次知道，年輕是多麽大的幸福和財富呀！十八歲是美好，可是對於我們來說，十八歲並不輕鬆。為這個我哭過很多次，但別為我擔心，我還會堅強起來的。也許你十八歲生日的那個晚上，我無法陪你渡過。我能了解你心中的無奈和寂寞，因為我也經曆過。可是別傷心，也別難過，你不是說我們還會有更多更好的明天嗎？十八歲的你，千萬別歎息。我知道，你一定會成為最好的！以後，在學校中可能說話和在一起的時間會很少。可是在校外，我們會得到補償的。即使我不在你身旁，也請你記得我的心和我的祝福都在陪伴你。請你請你一定記住：“我愛你！”

現在，對你說：“生日快樂，祝你長壽！”

第二天周六中午，黃毅和周蔚一起去東四的一家小店吃了碗麵，就算是給黃毅慶祝生日了。他們倆還偷偷喝了一瓶啤酒，互相祝福了一番。隻是他們吃飯的時候也約好了，從下周開始，在學校裏也要裝得疏遠一些，不傳條，少說話，也不再要黃毅送周蔚回家。這樣可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讓老師和父母都不擔心。那其實就是從周一開始了，而那天恰好是黃毅生日的正日子，周蔚可以想見黃毅心裏的寂寞。周六的晚上，黃毅看完周蔚給他的禮物，心裏激動，又沒人可以說，隻好拿起筆，又給周蔚寫了一封信。他自我寬慰地想，這就算是表麵上淡漠起來之前的最後一封信吧：

蔚，你好！

不知你現在在幹什麽？剛剛第二遍讀了你的日記。因為你知道第一遍讀的時候很動情的，一遍讀完，朦朦朧朧一大堆。

剛到家的時候，看你的禮物，一下子我就呆住了，心裏隻有一個感覺：你太好了，太好了。我一定能好好幹，好好幹。心裏就像有什麽東西在動。媽媽和我說話，吃飯我全是心不在焉的。吃了飯回了屋就開始看。但你知道翻開它有多重。那是你的一顆心，但現在要我走進去，我怕（奇怪又用了這個“怕”字）。我怕搞不好會傷你的心。就像那支歌 - 《玻璃心》，“愛人的心，既已破碎了，就難以再愈合。”我作為你初戀的第一個情人，如果成功，會是最幸福不過的。我得到的是你全部癡情的純潔的心。但如果失敗了，會是個最可憐的人。

記得第一次收你的信，你對我說：“在我生日時我要你說那三個字，你從未對我說過的。”我猶豫了，沒想到你對我好到這種地步了。我也喜歡你，喜歡和你在一起有無數的話要說，無數的故事要講，無數的花樣去翻新，無數的滿足與無數的數不清的感覺。我想我小，受不起。我想學業未成，受不起。但後來又一想，有什麽好猶豫的，一個男孩子，連一個女孩子的愛都不敢去接受，算什麽男孩子（我就是這樣天不怕地不怕，這樣好嗎？）。而且是我情願的。後來的感情自不必說了。

就像上次說的一樣，自從接受了你的愛，我知道我不再為自己活，為自己想。同樣在這個世界上，我的心有了一個歸宿。我說我想寫一篇文章叫作“飄”，實際上就是要寫我自己。我覺得自己從小就像一隻風箏，在風中飄啊飄。小時候學習從不讓父母管。一次爸媽查我書包，發現我得了個2分。他們說我，我生氣地搶過本說：“我自己的事不要你們管，下次得個5分，肯定的。”當時父母自然生氣得很，一頓臭罵自然不會少。小時候，三年級開始就學航模。瘦小的身軀去吃那樣的苦，也許就是因為那時候一段時光，我覺得我比一切同年齡或一切年輕人更強。那時最信仰的信條就是：“不出一身臭汗，根本飛不好飛機。”還好，那時成績不好，不過七、八名左右。如果從那時起我就拿冠軍，現在恐怕我也進專業隊了。然後初中三年多艱苦的奮鬥，後來又總是在試飛場在賽場奔波。有快樂，有痛苦，有憂愁，有心狂的時刻。就是這樣，一上興頭就玩兒了命似的，而後得來一半欣喜，一半痛苦。自己就像一隻風箏東飄一下，西飄一下，忽上忽下。我的心流落呀，流落，落不到父母身邊（我太獨立，太好強，所以和父母關係並非太好。媽媽疼我，關心我，我卻什麽也沒對她說過。對父母我總是報喜不報憂的），落不到自己的身上（我總要想找一個目標，瘋狂一下子，不管多苦、多累。其實真正飄的不是我，是一顆心，我的軀體在地麵）。落不到航模組人的身上，他們收不住我的心（他們說我最有心眼，說這個航模組最有出息的一個是我）。我的心就這樣飄呀飄呀。也許是一個悲劇，我的心過早接觸了社會，東飄一下，西碰一下，陣陣打擊，回回欺騙與冷落，對當時隻是個孩子的我，太殘酷了。我奮鬥掙紮，麵對天空，我心好無限。但有時天空也會灰蒙蒙的，壓得我的心都快要炸了。但我相信天的廣闊與蔚藍。就這樣飄呀飄，風和雨衝刷掉了我心的嫩膜，雷和閃電將我的心變得更結實。

一直飄到有了你。高一的時候，最不願意考物理，總不會。但每次都想，我也不會是最差的一個，還有那麽多女生呢。但每一回，每一個比我強的女生裏都有你，而你正坐在我前邊。而且你知道你這個生活委員太好糊弄了。每次和李驥科掃除都稀裏馬虎抹兩下牆，然後就開玩笑似的大喊：“周蔚、周蔚，你看看，我們做完了。”而你太好說話了，每一次都順利通過。你知道最叫我心醉的是你的氣質。你總說你不漂亮，但漂亮不漂亮絕不在人的外表上，你的氣質絕對是上乘的。你說你不自信，但你的氣質表現出來的正是你的高傲，你的自信。有多少次看你仰頭騎車，一語不發，真高傲、真狂，也真讓我為你傾倒。再有就是你的純情了。童老師能幹隻是童老師；奶奶善良，隻是奶奶疼孫子；媽媽關懷隻是媽媽心疼兒子。他們隻是他們，他們比不上你，因為他們走不入我的心。他們的關懷和能幹，在我眼中隻是一種職責（的確隻是這麽一回事）。而你的不是，是一種感覺，一種力量，一種欣喜和一種狂悅。走到哪裏，走到何時，我也不會後悔，我也能感覺到。記得2月11日在日壇，在我落淚時你抓住我的手，一股無可阻礙的力量衝進了我心，我的心融化了。我再也無法漠然，我接受了你（而這是在你接受了我之後）。你的那兩點曾使我不敢接受你，我怕不能保證你快樂與幸福（奇怪，所有的怕全用在了你身上）。在你握我手的一刹那（第一封我給你的信上我說過）。這一刻以後，我找到了歸宿。我想也許以後的我就給這個女孩子了。這以後你的一切我都盡力去做。你的生日，你的生活我努力去關心。總想多多給你一些。可是有時有意無意我總去傷你的心。有時隻是一時興起，說幾句不該說的話，說完看你好痛苦，心裏又後悔得不得了。我想以後再也不去傷你的心了。請原諒我吧？

正是因為你的要強和你，我才決心要去吉安一趟的。我知道你喜歡堅強的男孩，也希望自己堅強。我雖然敢接受你的愛，但不知道能把握多久，我的肩膀還那樣軟。我一直以為你是個小太陽（我對你很相信的。瞧，我記得我很少要求你去做什麽，也很少管你的學習，因為我知道你行，你能辦到。很多的時候，我知道你要辦的事總是能辦好，現在也同樣）。吉安回來後我說不少吉安，因為我知道你這一段很不好受。而且，剛一回來我就哭了。總說吉安的好玩兒事，隻是想安慰你，總是想讓你知道在吉安的我多想你。

在去吉安以前、到了吉安訓練和臨上陣，我都信自己能飛好。直到從賽場上下來，我能很坦然。但一發獎我卻受不了。每個人的目光是那樣的高傲。我說吉安是個實力社會，那裏隻有實力強才能抬頭。我在那兒能交那麽多朋友，能在無成績的情況下坦然說話，也正是我的知識豐富而受人尊敬。發獎會上，前麵領獎、照相、錄像，我再也受不了，雖然我已發誓要在別的方麵奪回來（比如在學習上）。吉安的日子很苦，但我不都過來了嗎？以前多少次的失敗與成功，榮譽與打擊不是全過來了嗎？我不相信沒有我過不去的生活，注定我回來要一搏。當然，吉安回來那天是我不好，回來應該高高興興的，但因為躲躲閃閃而傷心。

開學後，我確實是很迷惑的。我不想與你再有短暫的表麵上的分手。我明白以前我說過多少不該說的話，讓你傷過多少次的心，我知道你多麽想要我在你身邊陪著你，所以我從未想過那樣做。但有時也很痛苦，欲行又止，多難受。我明白你同樣很難，學校有老師，回家有父母。我總想分擔你的痛苦，想讓你把心中苦水倒給我。倒出來你會好受許多的，而我願意承擔這一切。我怕你懷疑我而傷心，所以總是說我對你的愛。其實我並不想說，因為這些無需說出來，說出來也就做作了（當然，我的愛絕不是）。

如果說，十八歲以前的我是個小孩，十八歲以後的我會是個大人了。你能把日記給我看，也就最說明你對我的感情。對於這份深情我如何去接受和給與呢？

許多許多的時候，有太多的事逼著我堅強起來。小時候，總愛在別人說到我生氣的時候在兜裏攥緊拳頭。真想打倒一切，搗毀一切。許多許多時間都在這種感情中渡過。

如今麵臨著奮鬥，在臨行前總有好多的話想對你說，隻是怕說不完（喜歡你那句話“想幹就應該能幹到”。見蔚蔚日記9月1日）。

的確是很痛苦的。一個男子漢麵對自己心愛的人，卻隻能相視。如果真讓我在學業上和你之間選擇的話，我會選你的。但我覺得這種選擇是不存在的，因為在我看來這並不矛盾。我是要學習的，但也不能不去愛呀。我也不想戀愛會讓人退步，而且是憋著股勁兒要打破這種觀念，向他們挑戰，向他們示威。

確實要想成功要經曆一個十分艱難的過程，沒有到最後分曉時，我不會滿足也不會灰心。

記得7月份做飛機時，總想一天多和你呆會兒。知道嗎？一天到晚很忙，但你來之前總要洗一洗幹淨，再刻意修飾一番。你該明白這除了漂亮點，還因為什麽。一天到晚很少睡覺，可願意在你來之前或去找你之前睡上一會兒，哪怕隻有五分鍾。為了我去給你高興和快樂。

我知道前麵會有多少的困難與坎坷，但不是還有我嗎？你不要怕的。我也會去奮鬥（這其實不必說），你在我這兒的任何一樣東西就會使我努力去成為我自己（你所喜歡與愛的我自己）。我願意成為你的避風港，願意在你傷心和挫折時去握你的手。我希望你把我當作避風港，而我也永遠能成為。但是，如果你認為自己小自己年輕，應該自己去闖，我高興看到你去闖。我要作為你的最誠實、傾倒和喜愛的觀眾，而且是個同路人。我相信你。別怕，有我呢！

女孩子總要有一個心靈寄托的，我希望那是我。

過去我給了你太多的壓力與愛，如果你認為承受不住這份壓力，你可以走，我不會怪你怨你，隻是希望你等我半年。半年後讓我再熱情充分地愛你一次。我想那時我會做得更好，因為我會更愛你，珍惜這往深情的。如果你還認為小，讓我等待，我也會等的。如果這愛能綿延的話，我會在確立了自己的經濟和社會地位後帶你走，離開你的一切壓力，永遠回到我的身旁。

九個月來，我有著太多滿足與歡愉。麵對前方，我隻是前行前行！

毅

89. 10. 15 晨

對於一顆年輕的心，沒有比它懷著希望、自信和歡愉去麵對它的未來更能滿足的了。

對於一顆年輕的心，並不想去叫別人證明什麽，也不想去向別人解釋什麽。對於生活和前途的理解，最大的真理是自己的行動。

對於一顆年輕的心，他總有那麽多的熱情和那麽熾烈的感覺，它是饑渴的，也是滿足的。

對於一顆年輕的心，像一隻扯滿了帆的船，在風浪中它們一起一伏，一顛一簸，但這不正是它所渴求的嗎？

對於一顆年輕的心，永遠到的隻是中途港，而不會到達彼岸，因為彼岸不存在一顆年輕的心中。

對於一顆年輕的心，它又最想休息一下。但在沒有到達第一個中點時，它總得不到真正的知足與快樂。

對於一顆年輕的心，麵前何等廣闊的世界，它要去尋找去奮鬥。

對於一顆年輕的心，多想有另一顆心，在陪著它跳。

我們都有一顆年輕的心，不是嗎？你有理想，我也有。你有夢，我也有。更何況我們還有那幸福的一天天。

你我都有一顆年輕的心，讓它們去跳吧！

我想把我這顆心拿出來，當你那顆需要時，我就走進去和它共同地跳。而當那一顆心因我的心在而沉重時，我就在旁邊陪著它跳。直到有一天，我又能走入她那另一顆心中。

對於兩顆年輕的心，當它們年輕時，千萬別歎息，別猶豫，讓它們去飛吧！

麵對兩顆年輕的心，我高興。

擁有兩顆年輕的心，我自信。

給蔚蔚

毅

89. 10. 15晨

我收回一句話。

從東四回來的路上，我說：“ 現在 不能給你的，我將來會加倍給你（指的是關懷和愛）。”其實我現在不還是你的男朋友嗎？我又怎麽不能去用我的心去溫暖另一顆心呢？喜歡焐你的手，喜歡我把力量傳給你，喜歡你靠著我給你勇氣。我就該說：“我現在能給你，將來我更強了，會加倍給你。”

再有收回我以前所有錯話、渾話，原諒我，再不會了。

給我的蔚蔚

毅

89. 10. 15晨

你送的禮物我好喜歡好高興，那心，那玉佩，那卡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