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滿堂(5)
文章來源: fanwu2020-01-10 08:52:37

鄭山虎出院子走到越野車尾部,打開後備箱,拉開一個巨大的旅行袋,從裏麵拿出十一摞現金裝到另一個旅行袋裏。
他剛做完這一切忽然感覺身後有些異樣,扭頭一看,遠處一輛警用麵包車正緩緩向這邊駛來。麵包車在顛簸的路上開的很慢,車頂的警燈在旋轉但沒有聲響,還有個男人跟在警車旁邊,正跟駕駛員說著什麽。
鄭山虎輕輕關上後備箱,腳下生風進了屋,對林董二位使個眼色。那二位立馬收拾好自己的東西,跟著鄭山虎就往外走。鄭山虎擠過馬大姐麵前時囑咐了一句:等我電話。
三個人走了,馬大姐臉色慘白,她驚愕的瞅著陳桂林,不知道陳桂林哪句話得罪了買主,人家連句廢話都沒有,就這麽幹幹淨淨的走了。陳桂林也是癱坐在炕上,剛才的牛逼勁兒一絲不剩。
怎麽了這是,哪不對了,鄭山虎你個王八羔子又使什麽壞兒。
馬大姐追出門去,陳桂林透過窗子看到越野車已開走了,是朝著他們來時的反反方向走的。這是幹嘛?正當陳桂林為自己搬出秦始皇後悔的時候,他看見一輛警車停到院門口,馬大姐在距離院門口三米的地方停住,不往前走了。
隨後,治保主任的腦袋跟警察出現在同一畫麵裏,陳桂林豁然開朗,這個老不死的告了密。
警車駕駛員位置下來一個警察,是那天來過的其中一位。治保主任向遠方指指點點,警察順著他的手指張望。警車乘客倉的門也打開了,另一個警察走下來,隱約後麵還有人。
沒等陳桂林看清後麵是誰,視界中跳進來馬大姐,手裏還拎著一把鐵鍬。
陳桂林腦袋嗡的一聲,襲警?那咱倆可得一起蹲班房了。
在鐵鍬頭距離治保主任脖子半米的時候,一位警察架住了鐵鍬,使個擒拿奪下來。又把馬大姐推出兩米遠,馬大姐踉蹌幾步險些跌倒。
兩個警察有點緊張,其中一個伸到後腰處去摸手槍。多虧這時馬大姐出聲,避免了一場誤會:“你個老不死的,你全家都得瘟死,下三輩兒絕戶。”
治保主任早已嚇得半死,躲在警察身後手指馬大姐說不出話。警察有點生氣,警告馬大姐不許罵人。馬大姐無可奈何,忍住淚水跑回自己家。
陳桂林覺得馬大姐做的對,換做自己,這一鍬肯定能劈上。今天是做不成這事了,這事可以等。
警察說了幾句,治保主任點頭哈腰的走了。
警車乘客倉裏又下來三個人,一個老頭和兩個青年。
陳桂林很坦然,他知道該來的終於來了,這道坎兒必須得過,過了這兒前方都是星光大道。要是過不去,這警車最後頭有個鐵柵欄,他就得坐那回城裏。
倆警察一前一後往屋裏走,中間夾著那三個人,陳桂林一咕嚕身躺在炕上,緊閉雙眼做痛苦狀。
“陳桂林在家嗎?”一個警察問了一聲。陳桂林沒回話,警察已經邁進屋子。
環視室內,警察的目光在炕櫃上停留了三秒,然後轉向陳桂林:“腳傷怎麽樣了,好點沒,打擾你一會兒,了解點情況。”
陳桂林睜開眼,他不敢不回話,頑抗到底死路一條,他也巴不得趕快度過未來的時間。“還那樣,大夫說得養三個月,我不認識姓史的,別的啥都不知道。”
警察向屋外招招手,那三個人走進來。警察又示意讓他們在塑料凳子上坐下。陳桂林心說怪事,又是三個人,保證都有地方坐,真是巧。
兩個警察沒有坐,站在地下望著陳桂林,陳桂林覺得那輛警用麵包車裝不下這條炕櫃,看樣對方並沒有把握認領,這事有緩兒。
“這位老先生就是史家後人,他們從新加坡過來,那天給你看的契約就是他拿來的。我們覺得你的家庭背景與這事有關,今天請老先生來跟你聊聊,你也不用緊張,有什麽說什麽。”
警察的話說完了,陳桂林看著那老頭,老頭的眼光還在炕櫃上,旁邊的小夥子拉了下他的衣袖,老頭才轉過頭,滿臉微笑:“鄙人賤姓史,生於南洋,尊家父遺命回鄉省親,閑暇之餘要尋一故舊,政府告知陳先生家境與故舊相仿,今日特來拜望,如有討擾望且見諒。”
陳桂林撓著腦袋,這老頭說什麽呢,聽著那麽別扭。警察知道這樣拽文耽誤工夫,充當起了翻譯:“史先生說你們家可能是他家的老朋友,他過來跟你聊聊,你別不耐煩。”又對老者說:“請說白話,您那麽講,他可能聽不懂。”
老者連連點頭稱是,還說抱歉抱歉。
不就是衙門裏的官話嗎,誰聽不懂啊,當年自己爺爺也常這麽說話,多琢磨一會也就明白了。總把自己當傻子,怎麽個個都這樣。
陳桂蘭鼻孔裏哼了一聲,對老者倒是挺客氣:“大叔,我爹我爺都沒了,死了,你跟我們家就算有親戚也攀不上了,以前的事我不知道,他倆沒跟我說過,你那張紙上沒寫名兒,姓陳的多著呢,不見得就是我們家。”
陳桂林嗓門很大,他覺得這老頭可能會聾,看年紀七十掛零,自己不說清楚他準磨叨。
老者還是在微笑:“陳先生不用這麽大聲,我聽得見,雖然前輩都不在了,但這事家父與我講過,我可以講給你聽。”
陳桂林恨不得把耳朵割了,不想在警察麵前聽這老頭講故事,這件事前因後果自己都不知道,老頭怎麽講怎麽是,萬一他講的有道理,那自己不是白忙活了。
兩個警察站後麵對那櫃子指指點點,還交頭接耳。陳桂林覺得要完,警察肯定知道櫃子的秘密,但是上次過來可沒提這事,一定是治保主任告的密,那老不死的知道這屋裏有啥,他死定了,必須死。

警察見陳桂林心不在焉,就讓他認真點,聽聽老先生怎麽講。而陳桂林說死不想聽,堅持自己什麽都不知兒道,說什麽都是白說。警察怎麽勸都是白搭,陳桂林腦袋紮進被垛裏一言不發,警察拽他的腳他也不抬頭,把警察氣的沒轍。
老者看陳桂林這模樣有些尷尬,示意警察不要強迫。
警察看了眼手表,進屋差不多一小時了,一點眉目有沒有,氣可就上來了。
“陳桂林,我們這次來是找你協助辦案,你不配合有違法律。”
陳桂林騰的坐起來,臉紅脖子粗,警察這幾句話可不是開玩笑的,裝死捱不過去了
老人很失望,不想再繼續下去,強人所難讓他有些自責。他的頭轉向炕櫃,有些戀戀不舍。
“警官先生,既然陳先生不知道這件事,那就不要問了,離開這裏之前我有一個請求,能否讓我仔細看看這個櫃子。”
老者的話嚇壞了陳桂林,他想起來那個藏契約的洞,絕對不能讓這老頭看,沒準老頭知道櫃子有夾帶,一瞧就露餡。
“他算幹啥的看咱家櫃子,我又不認識他。”陳桂林斷然拒絕。
警察顯然已經忍無可忍,怒斥到:“這櫃子就是史先生家的,你可以不認賬,但在證據麵前你這個態度要負法律責任。”
不知道什麽時候馬大姐站在屋門外,一聽警察說櫃子是老頭家的,嗷的一聲就跳了進來,指著老頭的鼻子罵道:“你說你頭發花白,一腦門褶子,大老遠跑這來霸占人家一破炕櫃,有那麽窮嗎?有那麽缺錢嗎?有你這樣的外國人嗎?”
陳桂林很欣慰,馬大姐居然知道新加坡是外國,大姐說的好,外國列強又來欺負中國人,我們絕對不答應。
警察沒想到站門外這狠角色這麽有戰鬥力,剛才那出就挺過分,現在又來這麽一手。警察被激怒了,命令馬大姐馬上離開這裏,再這樣胡鬧是妨礙公務,要受到處罰。
馬大姐滿不在乎,嘴一撇:“上次你不是說了嗎,沒有判十五年大罪這事,還甭嚇唬我。”警察聽這話到不急了,平靜的說道:“你這種表現至少拘留十五天,再警告你一次。”
警察們火了,陳桂林真害怕了。馬大姐要是拘留十五天,那麽自己再進去可就沒人給送飯,倆人都進去三個孩子怎麽辦,這老娘們兒怎麽又犯渾呢。
陳桂林喊馬大姐出去,這屋的事跟她沒關係,馬大姐看著警察一臉嚴肅,也意思到不太對勁,可能是又想起來還有八萬塊沒存,一句話沒說轉身走了。
馬大姐的出現對陳桂林非常不利,事態嚴重到警察要抓人,再耍賴恐怕也得被拘留,看就看吧,啥都沒有。
陳桂林看著老頭,朝櫃子努努嘴:“隨便看,上麵要是寫著你家的名你就抬走,絕不阻攔。”
老頭看著警察,警察點點頭。
那倆小夥子把老頭扶起來,顫顫巍巍走到櫃子旁邊,屁股坐在炕沿上,撫摸著櫃體,眼淚流下來了。
陳桂林心中納悶,上次警察來的時候,連正眼都沒瞧過櫃子,這次怎麽就直接帶老頭來索要了呢。雖然自己懷疑是治保主任告密,但是先決條件是警察知道老頭要找的器物是炕櫃,契約上又沒寫炕櫃二字,老頭又沒見過自己家這炕櫃,他們是怎麽勾搭上的呢。
警察是真厲害,這種沒邊的事都能被他們識破。陳桂林看著兩位警察,想從他們身上找到答案,他們是怎麽讓老頭確信他要找的櫃子就是自己家這個。
陳桂林的眼光落在警察的肩膀處,那兒別著一個BP機。不對,是個帶鏡頭的BP機,也不對,好像是個能錄影的BP機。陳桂林明白了,這東西他見過,交警來製止施工隊占道的時候也帶著這玩意,叫什麽執法記錄儀,有一次鄭山虎讓工人耍賴誣陷交警打人,人家就拿出這東西放錄像給大家看,結果誣陷警察那位拘留五天。
很明顯,警察上一次來就已經將炕櫃錄了下來,回去給老頭看,老頭確定是他家的,而後警察通知治保主任盯著自己,結果鄭山虎他們一來,警察也隨後就到。他們壞了自己的好事,看樣真是好夢難圓了。
陳桂林在絕望,他想哭出來,哭自己命苦,哭馬大姐命苦,哭他爹缺心眼,幹嗎逼著自己守著這個破爛,過了這麽多年苦日子,剛剛有財神爺進門,這幫瘟神就把自己堵屋裏了。
萬念俱灰的陳桂林,轉頭看了眼老頭。那老頭正在打開櫃門,立刻去摸那根門框的橫斷麵。老頭的手停留在那十幾秒,而後把手縮回來,輕輕關上櫃門,站起身,對著陳桂林鞠了一躬,笑著對警察說:“我們回去吧。”
警察想問一句,老頭搖搖頭,兩個小夥子攙著老頭走出去。倆警察有些莫名,對視了一下,其中一個說道:“沒有調查清楚前,這條櫃子必須在這,你有責任保障它完好。”
倆警察也走了,警車啟動,這幫爺總算離開了這個村落。
警車剛走,馬大姐就進來了,問陳桂林什麽結果。陳桂林說老頭對自己鞠躬,八成是知道自己要死,先送一程。馬大姐罵他,說都什麽時候了還在這胡扯,櫃子到底是不是他們的?
陳桂林不願意撒謊,這事已經遮蓋不住了,他不明白老頭鞠躬是什麽意思,但是老頭一定知道炕櫃裏的夾帶已被發現,發現就會被取出,這份證據也就沒了,老頭已經沒辦法證明這器物是史家的。
把所有一切跟馬大姐一說,馬大姐不吭聲。陳桂林不知道她會怎麽看待自己燒契約那事,自己這事做的是有點缺德,可這麽做也是為了過上好日子,還能怎麽辦,讓人家把櫃子拉走?

馬大姐幾次欲言又止,陳桂林也不在乎她說什麽,這櫃子誌在必得,誰都攔不住。
看著慌張不安的馬大姐,陳桂林希望她趕緊走,以免渙散軍心,沒準自己堅持不住改主意。馬大姐把背在身上的布袋摘下來,抱在懷裏,抱的很緊,就像她抱住陳桂林那樣,幾分鍾後她把布袋輕輕放在炕上,說了句現在去把那兩萬取回來,出屋走了。
布袋放在陳桂林的腳邊,他用腳把布袋勾過來塞在被垛下麵。他看不出來馬大姐這個舉動是在示意他把櫃子還給人家,還是讓他把定金先退了,以免這件事更加混亂,更可能怕他被抓進去蹲大獄。
陳桂林最希望是最後一種可能,他認為馬大姐是最愛他的。
從第二天開始,陳桂林就在家摟著這十萬塊錢,不敢說不敢動。多虧他沒看見鄭山虎那天裝進旅行袋中的一百一十萬,如果看到,他無論如何也得讓買主把櫃子拉走,那一大堆錢誰也抵抗不住,尤其一個每天都要為生計發愁的中年男人。
警察和老頭沒再來,鄭山虎也沒打電話。陳桂林開始害怕,他害怕警察們已經逮捕了買主,正在審訊,那自己這十萬就是贓款,也得吃瓜烙。還害怕那老頭再也不來,而買主因為害怕不想買了,手裏這十萬也得還人家。
他不敢給鄭山虎打電話,怕聽到壞消息,也害怕打給獄中的鄭山虎,接電話的是警察,那就是自投羅網。
在家裏抓心撓肝,坐臥不安,馬大姐也失去了往裏的潑辣,每天按時送飯過來,收拾碗筷就走,一句話都不說。
陳桂林要瘋了,他很想有個人說話,把這些恐懼和渴望都說出去,最好有個人推他一把,無論是向前還是向後。
第四天頭上,李二寶打來電話,問問陳桂林的傷情,陳桂林埋怨李二寶也不來看看他,他要是來給他預備酒。李二寶想了一會兒,抱怨來這太費勁,也不通車,叫出租最少百八十塊,來不起。
陳桂林說車費報銷,白酒啤酒管夠,喝多了可以睡這。李二寶不信,兩百塊錢對於陳桂林來說那是巨款,今天這麽大方肯定是有事,這樣一來倒是答應了。
李二寶到的時候已經過了中午,陳桂林早已讓馬大姐去買酒菜,從那堆錢裏抽出十張。馬大姐不肯拿,別的什麽都不說,直到陳桂林翻臉說自己這條命怎麽也值十萬,馬大姐才接過錢。這爺們兒不要命了,哪還管這錢是誰的。
炕上擺著一瓶白酒,地下是捆在一起的兩棒啤酒,十二瓶。也沒什麽熱菜,燒雞,香腸,煮花生,鬆花蛋......吃到肚裏冰冰涼。
李二寶進屋就說今天陳桂林省錢了,他搭了一輛奔這邊送貨的便車,坐山蹦子花了十塊。陳桂林掏出一百扔在炕上,李二寶不好意思的笑了,但錢還是揣進兜裏。
有酒得趕緊喝,李二寶是個酒鬼,自己打開白酒先倒了半碗,他知道陳桂林不會喝酒,也就沒讓他。陳桂林拿了瓶啤酒,舉起瓶跟李二寶碰了一下,算是酒宴開始。
一碗酒下肚,李二寶才開口:“怎麽樣,這櫃子還沒拉走呢?今天這麽大方,我還以為你成土豪了呢。”
李二寶起頭聊這事,正中陳桂林下懷,反正李二寶主要精力是喝酒吃菜,陳桂林就需要他這樣的聽眾,滔滔不絕把這幾天發生的事講了一遍。這些事用不著瞞著李二寶,他知道點櫃子的事,跟他說說才能除去些心中煩悶。
酒對於酒鬼來說連水都不如,李二寶四十分鍾內就喝光了一瓶白酒,自己從地下打開一瓶啤酒倒了一碗底兒,涮涮碗又倒在地下,然後才滿滿的倒上一大碗啤酒。
陳桂林遞給他一根煙,又給點上。李二寶醉眼迷離,吸了口煙,這才說道:“剛才...剛才你說那契約,怎麽著,保人留名了,保人叫什麽來著?”
“李臣風。”陳桂林答道。
李二寶打了個酒隔,把煙灰彈在裝雞骨頭的盤子裏,小眼一斜:“剛才我就沒插話,我這人遇事穩當,不聽你從頭到尾說完不能說話,你要是能確定是這名,那我得說兩句,保不齊就能救你,到時候你怎麽感謝哥哥。”
酒鬼說話哪有譜,陳桂林哼哈的應著,說李哥要是能幫自己把這事圓了,他就送個華為手機給他。
李二寶哼了一聲,說陳桂林小氣,一百萬到手才買個華為,怎麽也得買個70寸大電視。陳桂林不知道這大電視什麽價,反正李二寶酒話都是胡扯,便滿口答應下來。
李二寶把煙按在盤子裏熄滅,又哈腰在地下拿了瓶啤酒,用嘴啃開瓶蓋,舉著酒瓶說道:“桂林,我要說我爺爺也叫李臣風你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