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文北是誰？很多北京人都知道，或聽說過。我在《老海歸 小故事》中提到他，因偷竊被槍斃。他父親吳新謀是留法的數學家，出國前就入黨了。吳新謀在法國認識了一位法國姑娘，是法共黨員，兩人結婚後生下了四個孩子，老大是姐姐，叫吳文南，老二是吳文北。1954年全家回到中國後都獲得中國國籍，住在北京中關村科學院宿舍。

吳文北回國時六歲，以後怎麽長都長不高，隨了父親的身材。一頭卷發，略帶雀斑的方臉盤，深眼窩，隨了母親。十幾歲開始長絡腮胡子，滿臉青春豆。當時在科學院還有一位混血兒，叫葉良俠，父親是冶金學家葉渚沛，母親是美國人，1950年回國時才兩歲，以後長得高頭大馬，還養了一隻德國狼犬，誰見了都怕。葉良俠的外號叫KB，方圓十幾裏都知道科學院的混血KB。後來和吳文北弄混了，結果吳文北也成了KB。

照理說，父母都是黨員，吳文北也應該是根紅苗正。小時候吳文北倒還乖張，母親不工作，在家裏相夫教子，吳文北跟母親隻說法語，也很聽話。文革一來，什麽都亂了。在打、砸、搶的風潮中，他趁紅衛兵抄家渾水摸魚，順走一些東西，到處張揚，還沒入冬，整天穿著一件貂皮大衣，不知是母親的還是順來的。後來開始偷，自己聲稱發明偷自行車最好的辦法：用老虎鉗夾住自行車鎖的把柄，用榔頭往下砸一下，然後往上猛砸，鎖就開了，不到5秒鍾。

吳文北的人緣還不錯，北大、清華、科學院的孩子他都認識，見麵山侃，口無遮攔，對父親當年回國大為不滿，說母親被父親的愛國情懷騙了，才讓他現在在這個“鬼地方”受罪。因為他說法語字正腔圓，有人想跟他學法語，可他從來不答應。那時候的混血都覺得比別人矮半截，小時候受人欺負，背地裏有人叫他“雜種”，所以他有一種心理壓力，法語成了他自卑的包袱，除了在家跟母親說法語，在外邊一個字都不說。

混血畢竟有混血的優勢，吳文北偷東西膽子越來越大，開始動外國人的腦筋了。仗著自己長得像外國人，說得一口流利法語，身上噴足了香水，出入華僑飯店，如入無人之境。時間長了，華僑飯店發現有賊，向公安部報案。公安部立即設立專案組，很快就把吳文北抓捕歸案。搜查他家時發現了一個他自己挖的地窖，裏麵窩藏了大量贓物。因國際影響極壞，又處於混亂的文革，把他五花大綁遊了幾次街後就槍斃了。母親因包庇兒子也受牽連，驚動了法國總統為母子求情。

當年在社會上流傳著“繡花鞋”、“葉飛三下江南”等故事，吳文北很快在京城也成了故事。三名警察把他錯當成新疆犯罪分子，在火車站要逮捕他，被他的法國拳擊打得一敗塗地；他冒充外貿部官員和外商簽訂合同，騙取上萬元；在華僑飯店作案時，發現警察已將飯店封鎖，於是飛簷走壁，從三樓涼台跳到二樓涼台，從二樓涼台跳下來，騎上警察的挎鬥摩托，一溜煙地跑了；他的女朋友去探監時，他用法語告訴她，他在香山鬼見愁埋了些東西。旁邊的警察問他說什麽，他笑嘻嘻地說“我讓她見鬼去”。聽說還真有人去了鬼見愁尋寶。

知青文學家史鐵生寫過一篇小說《兄弟》，講熱血青年於誌強的犯罪故事，結尾有這樣一段：“槍斃於誌強我看見了，可是沒看太清楚。群眾憤怒地喊口號，隨即是一聲槍響。記得身旁一個人幽默地說：‘怎麽回事？他的血也是紅的。’”

吳文北是 “積極響應”的老海歸的後代，他的身上流著中國人的血，也流著法國人的血。他的血也是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