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從花天酒地，聲色犬馬的中國夢中醒來，我還以為錯過盛大的十一閱兵---怎麽“閱兵”的拚音跟“月餅“一樣啊？吃完了抹抹嘴，撒丫子走人呐！

我枕著寂寥躺在黑暗中，完全失去時空感地等著一天的開始，心裏有種若有所失的感覺。我從床頭撿起手機，正準備瀏覽一下萬國大事，咚咚兩聲，進來兩條短信。

第一條短信是個相識多年的朋友發來的。他給我講了件幾小時前才發生的，觸目驚心的事。中午他正四仰八叉地午睡，忽然聽見家裏什麽東西炸了！他趕緊爬起來到客廳一看，放在地板上充電的戴森吸塵器已經劈劈啪啪地燒起來了。他七手八腳衝上去拔掉插線，兒子朝吸塵器兜頭澆了一盆水，滿屋彌漫著毒煙，地板留下了百孔千瘡的一片狼藉。要說起來，這個吸塵器還是我強力推薦的。因為他們家養著兩隻貓，這位朋友總是抱怨鼻子過敏。我聽得實在厭煩，一天直接告訴他，家裏的過敏源就是飄散在空氣中的細微貓毛加從室外飄進來的粉塵。拖把，抹布式的打掃是無效的，必須用吸塵器才能解決問題。於是朋友買來了這個吸塵器，於是他再也沒抱怨過什麽鼻子過敏，於是我也漸漸忘了他家有個吸塵器的事。

可這個吸塵器咋就炸了！原來他發現吸塵器的充電電池蓄電能力越來越低，便決定換個電池。我想他並非是為了省錢，一定是為了省事，便在淘寶網上買了個國產的盜版（？！）充電電池。住嘴！中國是個負責任的大國，怎麽可能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反正這個用了五年都沒出過問題的吸塵器，在裝上這個充電電池後便炸了，而且把這個朋友的手和腳燒起了燎泡。他說當時沒時間想別的，抓起滾燙的吸塵器便衝到陽台扔了下去。這位朋友平時總是四平八穩的，沒想到一個吸塵器竟然把他變成了董存瑞！幸好當時樓下沒人，不然從天而降的這麽個燙手的吸塵器，真能把人砸得大小便失了禁！你說這一天裏在中國得上演多少場這樣的悲喜劇。

第二條短信來自一個相識時間雖不算長，可由於說話投機，越走越近的朋友。幾個月前我在國內見到他，問起家人情況時，他告訴我老父身體如何強壯，如何行走如風，如何騎車帶人，如何一天上上下下高樓多少趟，從來不知疲倦，如何天天把持著廚房的一切事務，從采買到製作全是他一人包，家人隻能等著，看著，吃著，讚著。我說你可真幸福，可別身在福中不知福。

結果忽然有一天，老爺子排出了黑芝麻糊般的黑便。身子骨硬朗，氣壯如牛，一頭烏發的老爺子又硬挺了幾天，開始覺得兩腿發軟，渾身無力，有點撐不住了。這才不情願地跟著老婆子和孩子去了醫院。一查是胃癌。中國人的幸福感到了醫院就全雲消霧散，變成了求爺爺，告奶奶，托關係，找路子，走後門。這一家人的生活全亂了。

中國的醫院裏有醫生，因為我認識不少從事救死扶傷的，所以我不願意太挖苦。中國的醫生沒因醫鬧而死，也被醫鬧嚇得半死了。沒死的，因為受刺激而昂首挺胸，痰多話少，目中無人。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麽求醫的竟然能追殺救命的，直到今年朋友為停車，讓我踏進某省城的“知名“醫院。那種人山人海，那種嘈雜紛亂，那種烏煙瘴氣，那種焦躁不安！我出於好奇，樓上樓下地從人堆裏擠來擠去地走了一趟，我真的有種要尋釁的衝動感。中國人活得如此艱難，病得如此艱難，死得如此艱難！看病的麵對的是千千萬萬，治病的麵對的是千千萬萬。中國的醫院如果感染率不是百分之百，全世界的醫院都應該立即解散。

朋友的父親住進醫院以後，能做的化驗都做了，能用的診斷技術都用了。通過關係，老爺子住進了單間，點滴立馬就一瓶接一瓶地給灌上了，七折騰八折騰，老爺子天天趟在病床上肯定開始胡思亂想，於是心率也開始不正常了。拍了片子，做了彩顯掃描後，醫生說胃癌麵積約三厘米，沒有擴散。然後主治醫生向家屬宣布了判決：手術後五年存活率為百分之二十。我可以想象得出，判決一下，一家人便頓時陷入了絕望的喪魂落魄之中。

這是前幾天的事了。

朋友的短信說，家人決定放棄手術，不讓老爺子遭這一場生死劫。我看完短信瞠目結舌。醫生背著老爺子判了他死刑，家屬隨後決定放棄治療。而這個癌並沒有擴散，如果手術的話，身子硬朗的老爺子很可能又充滿生機，健壯如牛。

看完朋友的短信，我上網搜了一下，從被自信的中國政府封堵得嚴嚴實實的穀歌上看到了這樣一條：胃癌如果沒有擴散，部位在胃中，五年的存活率是百分之六十。如果擴散到胃的周邊部位或者淋巴係統，五年的存活率是百分之三十。它指的是，如果不進行手術的情況下。當然手術的風險是很大的。胃癌的部位也決定手術的成功率和患者的存活率。

不知為何，我想起了蘋果公司的前總裁史蒂夫·喬布斯。他放棄治療後，又是喝果汁，又是吃中藥，又是找跳大神的，又是七折騰八折騰，最後還是死了。但是這一切都是他自己決定的。他死得有尊嚴。

我回複朋友說，當關上科學的大門後，要避免步入裝神弄鬼的故弄玄虛。別有病亂投醫，被忽悠，被擺布，被欺騙。

我相信，雖然沒人想或者敢告訴老爺子真情，但朋友一家對老爺子的愛至深。他們當然希望他能活得體麵，有尊嚴。但我不知道這種出於愛的保護和隱瞞，是否能給老爺子真正的尊嚴。

欺騙，無論是善意的還是出於什麽目的，依然是欺騙。

欺騙的結局一定是以悲劇告終。它的代價恰恰是失去尊嚴。

個人如此，國家亦然！

2019年9月14日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