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兩隻眼睛，這不是什麽奇怪的事，但我有時候很不喜歡這個安排，因為我兩隻眼睛視力不一樣，也許因為這個原因，右邊視力好一點的那隻眼睛在特殊時期會很疲憊，很疼。

 

閉上右眼會好很多。

 

所以我常想，如果人類隻有一隻眼睛，長在鼻子上麵，一切的痛苦就都不存在了。奇怪吧。某些時期，除了肚子痛，居然眼睛也跑來湊個熱鬧。

 

有的動物更奇怪，兩隻眼在不同的平麵，各自看一個方向。我嚐試了一下，根本做不到。我可以一隻手寫字一隻手喝茶，但做不到一隻眼睛看電視一隻眼睛看窗外。

 

我好像一直在說廢話。我隻是睡不著。一隻眼睛疼。取下了隱形眼鏡，此時閉著右眼，左眼看到的世界模糊不堪。

 

我覺得人不應該生病。即使哪裏不舒服也應該默默承受。生病是可恥的，是會給身邊的人帶來壓力，影響氣氛的。

 

小時候不懂這些。哪裏不舒服就哭鬧。經常聽大人說，小孩子不會裝病。漸漸長大後，有時候裝病，有時候裝沒病。裝病多半是為了逃避責任。裝沒病大多是為了不引起注意。

 

而不想引起注意，隻是緣於對更深刻痛苦的恐懼和逃避。

 

於是就養成了自言自語的習慣。

 

還有很多人，因為無法忍受孤獨要去尋找愛情。這樣，愛情也不過是孤獨的延續。

 

我想我是不需要愛情的。無法忍受長時間和一個人分享這個世界給我們安排的隻有自己才能化解的寂寞。多一個人在那裏，還要擔心對方是不是苦悶，工作生活過得好不好。人生不如意的事十有八九，一份變成兩份，那太難了。

 

上次見到表姐。我們坐的士去買毛筆。路上她很細致的給我講外公去世的過程。說快不行了，醫生鎮定的問家屬這次要不要搶救。外婆搖頭說不要救了。我媽也搖頭。兩個人走到外公病床前，看到他還在艱難的呼吸，眼睛看著他們，嘴裏插著管子無法說話，隻是眼淚刷刷往下流。這時候她們又趕忙要醫生救！要救！

 

就這樣一直到外公不再睜開眼睛看他們。去意已決。

 

一路上我坐在副駕駛，聽表姐在後座慢慢的講著那些細節。我的眼淚無聲無息往下流。

 

她說外公臨死前，外婆執意把他帶回家。在家裏自己的床上，在我舅舅的懷裏咽下最後一口氣。當時她不在場，在屋子外麵聽到她爸爸的哭聲，她就明白了。

 

所有的後事外公早已在入院之前做好準備。壽衣在櫃子頂上那一層，和鞋子在一起放著。

 

我不知道外公在置辦這些東西的時候是什麽樣的心情。我記得小時候和外公一起去買過窗簾，他說掛上是深藍色的，屋子裏會涼爽。我還記得他說話的時候眼睛看著前方，他的聲音他走路的樣子，他的黑色眼鏡，我都還記得清清楚楚。那時候他還很精神，腰板總是直直的。

 

我一個高中同學說有一次在路上看到我外公散步。我仔細追問時間地點，算了一下，那是我外公去世前不久。他說我外公不認識他了。他還說我外公瘦了很多，老了。

 

我在想，我的外公那天站在橋邊上看著來往的行人，他心裏在想什麽。我多麽希望我是我的那個同學，我想走過去，挽著他的手，陪他慢慢走回家。

 

可惜這個願望永遠永遠都不可能實現了。

 

上次回家，每天我都拉著外婆去外麵散步。有時候帶她去吃點什麽。有時候帶她去逛超市。我知道，以後這樣的機會越來越少了。每次我都緊緊的牽著她的手。

 

生老病死，都是自然，一幕一幕的歡喜繁華，最後終成空虛，這給人很多的痛苦，人接受痛苦的能力仿佛是無窮大的，但我隻覺得心灰意冷，人生索然無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