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圖：哈姆雷特的奧菲莉亞

小娜娜對80年代末，90年代初留學塔州霍巴特市的中國人來說是真實的人，可是我從來沒有見過她，所以對我來說她好像個傳說。

塔州是澳大利亞最南端的島嶼，霍巴特是塔州首府。如果說澳大利亞是地球上的一個世外桃源，塔州就是那桃源的世外，美麗而偏僻。我到霍巴特的時候是九二年的年底，正值澳洲經濟蕭條。因為工作難找，去那裏留學的中國人非常少，既便去的也都是有獎學金的或公費訪問學者，像我這樣的自費生隻一兩個。我那時忙於打工讀書，很少和公費圈兒的留學生交際，所以錯過了認識小娜娜。

傳說中的小娜娜是個漂亮的小女人，說她小不隻是因為她年輕，還因為她身量小。小巧玲瓏而妙曼多姿是傳說中小娜娜的樣子。小娜娜在霍巴特的時候是陪讀身份，她的愛人叫小達，讀的是金融博士，有獎學金，是個挺帥的小夥兒，溫文爾雅。他兩人在當地留學生的圈子裏是一對璧人，生活相對安逸，不用打工，出現在朋友圈的聚會時總是一個玉樹臨風，一個小鳥依人。小娜娜說話軟語輕聲，笑靨如花，人見人愛。90年代初，小達博士畢業，隨即在悉尼一家大銀行找到一份高薪的工作，兩人雙雙飛離霍巴特。等我有機會結識霍巴特公費留學生圈兒的時候，聽到的隻是小娜娜這個傳說中的名字。

我94年離開霍巴特，不久以後那一圈人也都陸續去澳洲的各大城市就職，隻在墨爾本的我們幾個偶爾會遇見。一兩年以後我在一次遇見中又聽到小娜娜這個名字，據不實的傳言：小達病了，嘴歪眼斜的，好像因為小娜娜和他離婚了。我不認識這兩個人，傳說終歸是傳說，我也沒放在心上。可後來又聽說有人在悉尼街頭服裝地攤上見到小娜娜。那天，目擊者看到小娜娜依然美麗的臉蛋從一輛大貨車推開的駕駛門探出來，嬌小身子的從貨車的高台上縱身跳下。這次偶遇，證實了前麵的傳言：小娜娜確實和小達離婚了。小娜娜到了悉尼以後去學了時裝設計，學完就要獨立創業。小達不想愛人辛苦，願意一輩子為小娜娜遮風擋雨，給她所有他能給予的，比如：留在家裏，養個孩子，相夫教子，錦衣玉食。可是小娜娜對小達要給她的這一切都不屑一顧，說“你能給的都不是我想要的”，於是離家出走練攤兒去了。90年代後期的她開著個大貨車，風裏來雨裏去的，白嫩的皮膚被澳洲的太陽曬成了古銅色，原來的兩條辮子剪成短發，身邊還帶著個一丁點的小男孩兒。。。“是她和小達的孩子嗎？”我們都想知道，可是目擊者說：“不像，那孩子看上去像個混血兒，所以沒敢問”。那次以後，在我的腦海裏，傳說中的小娜娜從依人小鳥變成了開貨車的女漢子，練攤兒的單身媽媽。

以後的十幾年間，沒人再提起小娜娜，這個傳說被我徹底忘記了，直到上周末，一對25年沒見的藝術家夫婦來墨爾本辦展，霍巴特在墨爾本的一圈兒人借機小聚了一次。酒興之際，有人問起藝術家夫婦，和小娜娜同住悉尼是否有來往？藝術家夫人說：“小娜娜失聯了”。一句話四座皆驚：什麽意思？藝術家夫人歎口氣說，本來有些聯係，就這幾年她搬了家，換了電話，再沒消息了。有人問起她那孩子的事，藝術家夫人講那不是小達的孩子，是小娜娜和她練攤兒的攤主生的。她說到這兒，見一桌人都愣著等聽下文，就講了她知道的一段兒故事：

“小娜娜離開小達以後和攤主有了戀情，懷上了孩子。攤主是個有家室的人，讓她不要留下這個孩子。可是小娜娜還是執意把孩子生了下來，作為補償，那攤主把整個攤位讓給了她。一直以來，小娜娜就一邊擺攤兒，一邊帶孩子，愣是靠自己練攤兒在悉尼市郊買了個花園洋房。大約十年前最後一次見小娜娜，是應約去她家喝茶。那天剛到門口，就被眼前的情景驚到了：隻見披著一頭蓬鬆長發的小娜娜，穿著件寬鬆飄逸的白紗連衣裙，打著赤腳，從台階上輕盈地跑下來，穿過滿園的五顏六色的玫瑰，飛落在我的眼前，我一時覺得是見到了仙女兒！那天她家裏隻她一個人，屋外的園子打理的井井有條，春意盎然；屋子裏更是窗明幾淨，一塵不染。我不由讚許小娜娜真能幹。小娜娜卻笑著說：哪裏是我。是孩子的爸爸。。。小娜娜也解釋不清楚孩子的爸爸是因為見她一小女人又帶孩子又做生意心中不忍，還是因為他自己得了巴金森氏症被家人趕出來，反正在孩子四五歲的時候，這個男人突然來到了她們母子身邊。小娜娜沒有深究，那男人也沒有解釋，隻是每天默默地圍著家裏轉，做飯接孩子，把裏裏外外都打理的幹幹淨淨整整齊齊，讓小娜娜仙子仙姿地在外麵創她的業，做她的夢”。

不知怎的，聽到這裏，我的腦海裏出現了《哈姆雷特》一劇中的奧菲莉亞的形象：精靈一樣的女子，赤足在青荷飄零的河岸花叢中奔跑，一身鬆鬆的白衣裙半掩玉體，綸著花環的栗色長發散在裸露的肩頭，花枝亂發間掩映著一張天使般的麵龐。。。“小娜娜是不是瘋了”？我問。藝術家夫人說，"應該不是，但她好像是著了某種道，有一次她的兒子被車門掩了手指，整個手指都腫成了紫色，孩子疼的都哭不出聲了。在開車去醫院的路上，她對孩子說：你要是太疼的的話就對那個手指說'對不起，對不起'。孩子真的那麽做了，車子開到醫院門口，孩子對媽媽講：我們不用去看醫生了，我的手指已經不痛了 ！小娜娜說過，她相信大自然是有神力和仙氣的，隻要你心誠，就能感受到"。

傳說中的小娜娜就這樣一下子又從那個開著大貨車練地攤兒的女漢子，搖身變成了小仙女兒！一時間我們一桌人都陷入沉默，最後不知是誰問了一句：小達呢？他或許知道小娜娜的消息？藝術家夫婦講，小達後來成了家，和小娜娜也沒有了聯係，他現在已成了基督教會的一個神父了。

我靈機一動抄起手機說：讓我們搜搜小娜娜，她姓什麽？沒想到這一桌的人麵麵相覷，然後掃興地說：隻知道她叫娜娜。。。

唉，霍巴特這一圈兒書呆子們，心裏惦記了二十多年小娜娜，竟沒有一個知道她姓什麽，也沒人確切記得她來自中國的哪一個省份。小娜娜注定隻能是一個傳說了，一個留學澳洲的中國女人的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