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女回國養老送終三年記(七)
文章來源: 糖糕兒2018-01-15 19:12:28

失控與自控

     一個男性朋友,當領導通透跳脫,知道我的情況,很熟說話就不忌諱:我伺候我媽到99歲,老太太那個可惡!就嫌保姆吃得多幹得少,逼人家吃剩飯壞西瓜。那幾年我都快成中介了,整整一個小本的保姆電話。就這還經常沒人幹,我得上手扣屎擦尿。咋辦?沒辦法!那會想這人越老越壞,真不如早死早解脫。但是告訴你啊,我媽死了以後,我那個難過啊,真的是沒有一部文學作品告訴過我,沒媽了他媽的這麽難受!

    這個朋友的話讓我在艱難中得以支撐。我知道這是終將過去的一站,要努力在理性上選擇相對正確的道路,而不是單單在感性上讓自己舒服解脫。這裏談的不光是對父母糊塗後的抱怨問題,還有社會服務以及服務人員可能帶給我們的無盡煩惱。

   父親心理上離不開醫院,正規大醫院又不收他這樣的病人,就經常性的住進了一家病源很少的職工醫院,雖然也是三甲醫院,條件還不錯,但是國內醫院的劇烈兩級分化,導致這類醫院一差百差,醫生到處給病人發個人名片攬醫,護士大多數也都是學校沒畢業的實習生。父親進這家醫院時還好好的,換了幾種藥後就開始譫妄昏迷,檢查是低鈉血症。年輕的醫生解釋原因是老人身上一定長了惡性腫瘤,於是一邊再檢查一邊各種的營養製劑和藥品不停地補上。看著老人一天天的嚴重,我覺得醫不對症,即使有惡性腫瘤人也不會突然變成這樣,我用笨辦法把老人吃的新藥一個個和低納血症並列上網搜,結果立刻就出來了,一種藥就是會導致老人的低鈉血症!我馬上通知醫生停藥,藥停三天,老人正常了。

    第一次父親昏迷需要吸痰,我看見那個手生的小護士,拿著吸管對著父親的喉部亂戳,老人一次次被憋得彈起,發出可怕的嗚咽聲。當時我就哭了,不準護士吸,突然看我那麽激動,大家不知道該怎麽好。我坐在那裏十幾秒,突然意識到這是苦心的時候,不能苦情。我站起來:好,你們吸吧!然後走出屋。幾分鍾後,痰吸出來,父親呼吸馬上平穩了。

   站在養老送終第一線,獨生子女麵臨的最大問題是無人可依,要在最痛苦的情緒困擾中,獨自做所有決定。這時候理智是重要的,因為正確的路往往最難走。

    那之後老人恢複越來越好,再檢查主任醫生稱各項指標近乎完美。隻是主治醫生每天仍然要給吊將近六個小時的液體,都是護養保健品。幾個月下來病人手上胳膊上的血管都硬了,可是老人喜歡。每天我都去求醫生別打了,終於醫生也停止了輸液。一天過後我中午送飯,看見老人又打上了,去問醫生,她正色:你爸求我打的。我怒了:那我們就出院。醫生更氣:那你就出。回到病房到了下午,我想想又給醫生打了個電話,坦言自己的難處,求她開藥收費可以,但無論如何先不要每天用這麽多藥。醫生也柔和了很多,說她會按製度辦,但第二天停了輸液。

   那段時間的路都很難走,而且不知道什麽路是正確的,有時候隻能熬,但隻要理智冷靜,相對正確的路一定會找到。那次父親昏迷同時發生了好幾件事,一是家裏保姆喜歡孩子不喜歡陪老人,父親搶救那會她心已經不在家裏,出去就好長時間不回來,想讓她走又怕找不見幫手手,我當時左右為難。二是父親搶救要徹底檢查身體,做CT檢查時趕上我去繳費,護士不願意出力抬人,護工拖老人上CT床的時候,老人尾骨那裏被蹭爛了好大一塊,這是臥床病人的大忌,很難恢複。這讓我的心情爛到無以複加,緊接著我突然發現老人口袋裏裝的兩千塊錢隻剩30了,老爺子住院總習慣自己內衣裝點錢。發現錢沒了,我一個人坐在那裏楞了半天。最後走的時候護工進來接班,我掏出那30塊,對他說:辛苦了,留著買煙抽吧。

   走出醫院我知道需要破局了,家裏醫院我獨木難支處處失控,老人去養老院才是對的。

   在被動、混亂、沮喪和無窮的糾結中,自憐和憤怒無益,理解這個世界別人與自己正常的利害衝突,努力用理性完成一個個艱難,但相對正確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