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叢春霧隱高才—張伯駒與潘素
文章來源: 張萍2019-03-09 10:12:02

驕陽明媚,悠悠地穿過素白的紗幔,將溫婉的霞光灑在古老的畫案上。畫案邊,坐著我的姥爺關鬆房張伯駒潘素;畫案上,擺放著字畫和古玩。他們先是品畫賞字,繼而便輪流用一枚放大鏡,俯首仔細地琢磨著古玩上細碎的紋理,且看且撫,相互探討著這些古玩的來曆和年代。

當年,我姥爺有一方名硯,視若珍寶;深棕素石硯台呈橢圓形,周邊鐫刻著細膩的鏤空花紋,豐蘊清玲,溫潤柔滑,安放在一個古香古色的硯匣中;這是一方珍品寶硯,我從未見過姥爺用它研磨作畫,隻是每當張伯駒和潘素來時,它必現身,他們不斷地欣賞它。

年少時,我不大明白他們為何對一方硯台如此著迷?年長後,我喜愛收藏青花瓷器,細看那些藍白相間的雕琢,清淺,簡靜,素雅,宛如眼眸中的一灣銀雪,一片瓦藍,緩緩地流入心湖,漾出幾多晶瑩剔透的漣漪,驚豔了時光,寧謐了歲月;由此,我漸漸地品味出文人對古文物的那份情愫。

眾人皆知,張伯駒是世家子弟,直隸都督張鎮芳之子。張伯駒七歲入私塾,九歲能作詩,被譽為神童;年輕時,張伯駒曾投身於軍界和金融界,但終是興趣缺缺;張伯駒真正的愛好是讀書,並喜歡與文人雅士交往,一起填詞作畫、演唱京戲;日後,張伯駒成為著名的詩詞家、古文物鑒藏家、書畫家和京劇家。

與張伯駒相似,我的姥爺關鬆房是滿清官宦的後裔,家中名畫古玩不計其數,他自幼看多了,便自然而然地滋生出一種識別名畫古玩真偽的鑒賞力;這一點,恰恰與張伯駒不謀而合,也因此而成為知音;且同在故宮博物院從事過古文物的鑒別和審定。

當清朝覆滅之後,有不少珍品流入民間,張伯駒曾憑著他獨特的鑒賞能力,為故宮博物院回收了大量價值連城的字畫;不僅如此,他和潘素還將他們自己珍藏多年的字畫捐獻給故宮;他的慷慨,讓世人讚譽;但張伯駒自己卻十分低調,他隻輕描淡寫地說:“我看的東西和收藏的東西相當多,跟過眼雲煙一樣,但這些東西不一定要永遠保留在我這裏,我可以捐出來,使這些寶物永遠保存在我們的國土上。”

1980年夏日,張伯駒啟功關鬆房等人一起同遊頤和園,有人問張伯駒和關鬆房說:現在很多名人都在考慮修建私人博物館,從而使自己收藏的藝術品能傳世,您們是否也有這樣的打算?張伯駒回說:“我的東西都在故宮裏,不用操心了。”

張伯駒的夫人潘素是著名的山水國畫家,畫作清秀,神韻高古,獨樹一幟。1952年9月,潘素曾與齊白石徐石雪於非闇汪慎生胡佩衡溥毅齋溥雪齋關鬆房一起創作了《普天同慶》,並將此畫贈送給毛澤東。日後,毛在致謝信中,雖未提及潘素的名字,但據考證,潘素確實是該畫的創作人之一。

畫家們共同創作的《普天同慶》

毛澤東寫給畫家們的致謝信

潘素那張穿旗袍的老照片,成為她的經典照。其實,平日裏,潘素很少穿旗袍,她的裝束樸素無華,色彩淡雅,款式簡潔;在著裝上,張伯駒和潘素倒是極為般配,都是屬於那種隨意而不講究的人。

張伯駒與潘素

但,他們夫婦也有不同之處。張伯駒不拘言笑,喜怒哀樂都不會掛在臉上,現在想來,那是一種波瀾不驚的散淡清幽的文人素質;與張伯駒相比,潘素顯得熱情健談,她的普通話帶著淡淡的南方口音,輕軟、嫻靜、文雅,聽起來,極親切悅耳。

光陰流轉,思緒飄柔,張伯駒和潘素的身影伴隨著我記憶的音符,來到了我舅公奚嘯伯的家。

盈月高懸,默默地掃過蔥鬱的枝葉,將柔美的清輝灑在古宅的屋簷上。推開宅門,室內燈火通明,反倒讓窗外琉璃的繁星黯淡下去。在舅公家裏相聚的都是喜好京戲的文人,除了張伯駒夫婦以外,還有歐陽中石李苦禪、我的姥爺關鬆房等人,他們在一起時,談戲說藝,共同磋商唱念做打的技巧,揣摩戲中人物的心理,研討曆史背景的特征。

其實,張伯駒與奚嘯伯原本並不熟識,隻是彼此聞其名而已。後來,在北海慶霄樓討論《四郎探母》時,二人才相遇相識相知。張伯駒是民國四大公子之一,奚嘯伯是京劇四大須生之一,兩人不僅對京劇情有獨鍾,同時,都非常崇拜京劇前輩餘叔岩,共同潛心研究剛柔相濟的餘派唱腔。

當年,每周日早九點,張伯駒都在北海陽澤門舉辦京劇研討會,奚嘯伯則經常在會上做專題演講。一次會後,張伯駒向奚嘯伯推薦《祭頭巾》的戲,次日,奚嘯伯專程去了張伯駒家,聽他解說《祭頭巾》,並表示會盡快排演此戲。

再後來,張伯駒夫婦與奚嘯伯居然做了親戚。張伯駒演唱時,常為他操琴的年輕人叫樓宇棟;樓宇棟是上海富商之子,北大高材生,京戲愛好者;最終,樓宇棟成了張伯駒的女婿;而樓宇棟的弟弟樓宇烈則做了奚嘯伯的女婿;難怪,樓母曾自豪地說:“我的兩門親家都厲害,一個是張伯駒,一個是奚嘯伯。”

坦白地講,我對古代文物和京劇藝術都知之不多,但,張伯駒與潘素的剪影,卻似幾片瑞雪,輕輕的,緩緩的,漫過我的心扉,一如尋常的美麗,不驚不擾,延綿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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