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黎文墨的複仇
文章來源: 水碓子22018-08-31 14:37:36

  梅梅聽見車庫門響,知道是書瑜回來了,急忙跑出來,看見書瑜和一位老年婦女站著說話。

  那老太太瘦高的個子,身板兒挺直,一頭銀發在腦後打了個纘兒。一套深綠色裙裝,熨的平平整整。

  聽見梅梅出來,書瑜轉過身,招了招手,“梅,這是我母親,黎文墨。”

  梅梅上前,書瑜挽住她的腰,“這是我妻子,梅梅。”

  黎文墨露出笑容,伸出手來,“我不知道書瑜結婚了。”

  梅梅略有些驚訝,猶豫了一下,也笑著迎上前,握了握老太太的手,“媽,您好。我常聽書瑜提起您。”

  撇了一眼同樣驚訝的書瑜,梅梅對二人說,“幹嘛站在外麵說話?屋裏坐啊。”

  梅梅挽著黎文墨的手,“來,咱們從大門走。”

  書瑜趕快看了一眼車後麵的損傷,還好,隻蹭掉了兩塊漆。車庫門修不好了,隻有換新的。

  三人在客廳就坐,梅梅端上茶。

  書瑜接著剛才的話問,“什麽時候回來的?”

  “昨天晚上。”

  “準備呆幾天?”

  “我有十幾年沒回來過了。這裏變化太大了,我想多逗留一段時間,再熟悉一下這個城市。”

  “住哪兒呢?”

  “希爾頓,離你這裏很近。所以我先來看看。”

  梅梅輕輕碰了碰書瑜,他微微搖搖頭。

  “書瑜,梅梅,帶媽媽看看你們的家啊。”

  來到起居室,黎文墨站在父親的畫前,“瑜兒,你從小姥爺就教過你繪畫書法,一直在堅持練習嗎?”

  “呃,當然不像以前那樣用功,偶爾吧。”

  “你小時候很不錯,還得過獎,記的嗎?扔了多可惜。”

  “小時候都沒逼我學習,怎麽現在開始嘮叨,說什麽都晚了。”

  “怎麽會晚呢?姥爺一直畫到死。書法更是一生可以享用欣賞的技能。”

  “聽這話裏有音呐。想問什麽?”

  “沒有哇。媽媽就是看見姥爺這幅畫想到的。”

  梅梅見兩人有些尷尬,“書瑜,我不知道你還會畫。字倒是相當棒,原來是童子功。”

  “我沒什麽天才,不適合靠這為生。”

  “我倒是聽說很多人退休以後才開始從頭學起。有的還辦展覽呢。”

  “修身怡情而已,太認真了就會有壓力。”

  “不早了,媽媽先走了。瑜兒,我這幾天要去看看老朋友,你陪著我吧。”

  梅梅見書瑜不說話,在他身後掐了一把。

“噢,好。我可以開車。”

  送走黎文墨,梅梅回到客廳,“為什麽介紹我是你妻子?”

  書瑜握住梅梅的雙肩,“我們不是夫妻嗎?你說不稀罕那紙證書而已。要不咱明天就領證去?”

  梅梅推開他的雙手,“你沒撞壞吧?”

  “梅,別離開我,我會努力改變,隻要你別離開我。”

  “我不需要你改變,你做你自己。”

  “你保證不走?”

  “書瑜,我,”

  “我不想再給你時間了。我也不想我們再相互傷害。我們試著磨合,好不好?”

  梅梅低下頭,“這次是我不好。我一直覺得你對茶壺的死無所謂,我現在明白了,男人和女人不一樣,你或許比我更痛苦,可卻不表現出來。”

  書瑜不再說話,將梅梅抱在懷裏,讓她的淚水流個夠。

  第二天早上,書瑜開車去希爾頓接了黎文墨,先去中央美院。

  “記的羅阿姨嗎?你小時候認她做幹媽的。羅阿姨現在是分院的院長了。你也來見見吧。”

  “你們同學同事懷舊,我湊什麽熱鬧。我在停車場等著。”

  書瑜等了兩個小時,黎文墨發了個短信,“媽媽和羅阿姨吃午飯,你回家吧。羅阿姨送我回去。”

  書瑜也正餓著,看這裏離梅梅上班的酒店不遠,打個電話過去,“梅,有空嗎?我?在美院呢。她另有安排,不用我了。好好,我去接你。”

  梅梅一見書瑜,“怎麽了?怎麽沒精打采的?”

  “餓的。”

“喂你點什麽好呢?牛排?要不去德國館子,香腸,豬排,雞排,豬肘子,土豆泥,啤酒,保證能填飽肚子。”

  兩人叫了一升白啤和香腸拚盤,慢慢吃著,“書瑜,以前很少聽你提起你媽媽。”

  “有什麽好提的?她一直在外麵東遊西蕩的,我從來不知道她在哪兒,我們很少聯係。”

  “你們在一起很自然,不生疏的樣子。”

  “她就那樣。我去巴黎看她,分開十好幾年,看見我,也沒什麽特別舉動,好像我放學回家一般隨意。”

  “你媽媽是見過世麵的人。”

  “我看不見得,這是她的性格,什麽都很淡泊,什麽都不在乎。”

  “真的嗎?你們不是在拜訪老朋友嗎?我看很在乎呐。”

  “哼。要的肘子怎麽還不上來?服務員!”

  梅梅見他打岔兒,隻好放棄這個話題。

  “這家做的還不錯,挺正宗的。咱們秋天去歐洲玩吧,看看德國啤酒節什麽樣。”

  “行啊。什麽時候去?”

  “啤酒節是九月底,之前先去蘇格蘭,我對威士忌情有獨鍾。”

  “一定要去蘇格蘭。”

  “嗯。茅台酒廠你想不想遊覽一下?”

  “有什麽好看的?就是酒唄。”

  “看看怎麽製作的,嚐嚐不同的酒,順便到周圍景點玩兒。”

  “你安排吧。別太趕,玩舒服最重要。”

  “我盡量吧。比不上劉建平的豪華,但肯定不會虧待我們自己。”

  提起劉建平,書瑜想起在夏威夷坐直升飛機,吃法式大餐。還想起了劉建平在瑞士銀行給他存的那一大筆錢。

  書瑜處於好奇,隻查過一次,光利息就夠他們去歐洲豪華旅遊一趟。可書瑜不想動那筆錢。要不要跟梅梅講呢?

  書瑜盯著梅梅發呆,琢磨著怎麽跟她提起。

  “怎麽了?”

  “喔,沒什麽。”

  肘子上來了,書瑜突然沒了胃口,“剛才的香腸吃的太猛了,我噎著了。”

  “那就打包。把啤酒喝完。”

  “我給小劉打個電話,下午去修車。”

  黎文墨拖著個小旅行箱出來,“今天去美術館。有個黃伯伯你記得嗎?”

  “不記得。”

  “他記得你喲。他說今天一定要見見你。”

  “算了吧。”

  “瑜兒,今天你推搪不過去了。答應陪媽媽進去。黃伯伯一直想認你做幹兒子呢。”

  “哪兒突然冒出來這麽多幹爹幹媽的?我一個也不記得。”

  “是你不記得了。他們都是姥爺的學生,常哄著你玩兒。”

  “好吧。就這一次。”

  “哎喲,這是小瑜?這麽高的個子!帥氣啊。”黃治源笑嗬嗬地看著書瑜。

  書瑜沒怎麽經曆過這種場合,也不知道說什麽好,打了招呼,就悶悶的坐在旁邊走神兒。

  黎文墨和黃治源聊著過去的人,過去的事。

  一個小時過去了,書瑜正閑得無聊,看見黎文墨從那個小行李箱裏拿出兩軸畫兒,打開給黃治源看。

  “好好好,很有才華,不虧是大師從小培養出來的。”黃治源大聲誇獎。

  書瑜抬頭看看什麽畫兒讓這位老黃這麽興奮。

  “瑜兒,過來。看看,這是你小時候畫的。黃伯伯認為你很有天才呐。”

  書瑜看著自己稚氣的作品,大概是十二三歲時候畫的,有些莫名其妙,“哪兒翻出來的?”

  黎文墨也不搭腔,繼續和黃治源指指點點畫兒中的神來之筆。

  告辭了老黃,書瑜拖著行李箱,大步流星往前走,黎文墨慢慢在後麵跟著。

  等到了車邊,開了車門,看見書瑜皺著眉頭,撅著嘴,兩眼直看前方。

  “書瑜,我說你扔了可惜吧,黃伯伯都說,”

  “這是要幹嘛?”

  “媽媽是看你這麽年輕就晃晃蕩蕩的,畫畫畫兒,寫寫字兒,可以修身養性。”

  “別蒙我了,到底什麽目的?”

  “媽媽真的是關心你。”

  書瑜不再說話,一腳踹到酒店,開了後備箱,把行李拿出來,“我明天開始要忙了。沒時間陪著串門。打車吧。”

  “書瑜,你生媽媽的氣了?”

  “沒有。我真有事情。”

  “那好吧。晚上你和梅梅過來,咱們一家吃個飯吧。”

  “她不一定有空。”

  “媽媽問過梅梅了。你們晚上過來。”

  “你怎麽理解她這些舉動?”

  和梅梅去希爾頓的路上,書瑜講了這兩天的事兒,“我從小到大,上學的時候,她從來沒問過我功課,從來沒去過家長會,我現在都老大不小的了,怎麽突然逼我揀起畫畫呢?”

  “你是真有天才呢。”

  “損我呢?”

  “你真的很差嗎?”

  “看跟誰比了。”

  “我看現在醜字盛行,沒準兒你媽媽看出你有那方麵的才華?”

  “損我?”

  “得,我閉嘴吧。怎麽誇你都不對。”

  “你不知道,她以前不是這樣,甚至在巴黎的時候都不這樣。”

  “那為什麽?突然來中國,也沒事先打個招呼?”

  “這倒是像她,獨來獨往,從來不管別人的感受。”

  “性格決定的吧。”

  “所以啊,才奇怪呢。”

  “你媽媽很有名氣嗎?”

  “不很出名,她在事業上也是有一搭無一搭的。她有天才,就是不努力。”

  “或許,或許,她培養你出名兒,也算是成就了。”

  “真是這樣?在自己孩子身上找成就感?”

  “可憐天下父母心哪。誰不願意自己的孩子有成就,超越自己,生活的更好?”

  “這不公平。我決定了,我不要孩子。”

  梅梅吃吃地笑了起來,“怎麽了?兩天就把你嚇成這樣?”

  “我是太愛我的孩子們,才不把他們帶到這個世界來。你看看,人這麽多,競爭這麽激烈,生存環境這麽差,生到這個世界來幹嘛?來受苦?我想我要是看他們痛苦,我會後悔死。”

  梅梅低頭沉思良久,“你既然這麽說,我就別再添油加醋了。不過我確實沒有生孩子的打算。”

  “好,好,這樣就太好了。我就說咱們是天設地造的一對兒。”

  “說著說著就順杆兒爬。”梅梅輕輕拍了拍書瑜的後腦勺,“注意開車。”

剩下的路,書瑜沒再講話,卻忍不住抿著嘴微笑。

  黎文墨飯桌上沒有提起畫畫的事兒,慢條斯理地和梅梅聊著她在歐洲留學時的趣聞,美國的新聞,最後堅持要梅梅答應去巴黎住一段時間。

  書瑜看著那兩個女人,梅梅的文雅大方,和黎文墨的風度不相上下。

  還是想不通母親為什麽突然出現,兩三天的接觸,書瑜心底裏對母親有了一絲親近的感覺。

  書瑜說忙,倒真的不是敷衍黎文墨。嘉信律師事務所的謝鵬飛轉過來一堆文件,小崔忙不過來,求書瑜幫忙。

  曾寬似乎做的不錯,接二連三的合同要書瑜審查。

  忙了一整天,書瑜有些頭疼,也沒胃口,約了梅梅去酒吧喝酒,放鬆一下。

  好朋友簫宏最近在家專心照顧待產的老婆,趁彩虹睡著了,正好也要放鬆一下,問好哪間酒吧,早早的就來了。

  書瑜和梅梅進來,簫宏的啤酒已經喝了一半兒,“你丫夠享受的,對我不管不問了!”

  “哪敢去打擾你?嫂子好嗎?”

  “好啊,能吃能睡的。肚子挺大,孩子偏小。”

  “醫生怎麽說?”

  “讓她多運動。”

  “每天散散步唄。”

  “嗯。我運動的比她還多,沒看我的肚子都下去了?”

  “鱉妹血糖正常吧?”

  “正常。所以醫生說不忌口,但要多運動。”

  “名字起好了?”

  “簫大壯。”

  “啊?怎麽起這麽個名字?跟那個除草劑同名兒呐。”

  “去你的。”

  “要是個女孩兒呢?”

  “簫大壯。”

  “女孩兒起這麽個名字?你想害她?”

  “哪兒不好?”

  “哪兒好?”

  “壯實啊。又是老大頭胎。大壯。”

  “鱉妹也同意了?”

  “她隨我。”

  “哈哈,你有陣子沒喝了吧?兩口就喝糊塗了?”

  “小名兒大壯還不錯。另起個學名兒吧。”

  “要不也叫個紅什麽的?你們一家三紅。”

  “嗯。有意思。紅什麽?”

  “換個字,比如鴻,鴻雁的鴻。”

  “這個好。鴻什麽?”

  “去測測字,或者廟裏求一個。”

  “行。我回去問問彩虹。大壯真的不好?”

  “不好。”書瑜和梅梅異口同聲回答。

  書瑜和梅梅陪著簫大壯他爸回家,探望了大壯他媽。

  “我說嘛,叫什麽大壯!我說要是兒子就叫簫羅伯特,女兒叫簫愛麗絲。”

  “鱉妹,你這更忽悠了。”

  “正經起個中國名字嘛。”

  “簫鴻圖。”

  “太直白了。”

  “鴻騰?”

  “好些。留著備用。”

  “那你們這做幹爹幹媽的,也幫著想想。”

  “行,咱湊五六個,找算命的給掐一掐,哪個旺福旺財就選哪個。”

  陪著彩虹說笑了一陣,見她累了,梅梅這才告辭,書瑜答應簫宏常來看看。

  兩人開車回家,車燈打在大門口,有個人站在那兒。

  書瑜呻吟了一聲,“又什麽事兒啦?”

  梅梅下了車,“媽,什麽時候到的?說一聲我們早點回來啊。”

  黎文墨拖著那個小行李箱,“剛剛到。”

  幾個人進屋,黎文墨也不坐,指著行李箱,“書瑜,媽媽給你些東西。”

  “啥玩意兒?”

  “你打開看看就知道了。不過先別急,媽媽來和你們商量件事。”

  “媽,坐下說吧,要喝些什麽?”

  “紅酒吧。”

  “我幫你拿酒杯。”書瑜跟著梅梅到廚房,悄聲說,“你那媽叫的挺甜的。”

  “那讓我叫什麽?直呼名字?”

  “叫老黎。”

  “去你的。哎,我不記的你叫媽呀。”

  “沒有嗎?下回你叫媽媽,替我叫了。”

  “都多大了,還叫媽媽。”

  “嗨,說正經的,今天甭管她商量什麽事,都別答應。”

  “會是什麽事?”

  “可能跟箱子裏的東西有關。”

  “箱子裏什麽東西?”

  “不知道,前天裝過我的畫兒。”

  “來逼你嘍。哎呀,那也不對,跟我沒關係吧。”

  “讓你聽著,一起來對付我。”

  兩人拿著酒瓶酒杯回到客廳,倒了酒,每人都喝了一口。

  “酒不錯,法國的?”

  “嗯,是法國酒。”

  “梅梅,媽媽這次回來,原本計劃呆一個星期,這幾天老朋友老同學老同事都說要聚會,那就要時間長些了。我看你們這裏有客房,媽媽搬過來住幾天,好嗎?”

  梅梅倒是願意黎文墨搬來,不知道書瑜同不同意,轉臉看他。

  “希爾頓在市中心,交通方便,客服好。”

  “酒店總是不如家裏舒服。”

  “媽,這事是我們欠周全,早就應該回家來住。您哪天過來?”

  “後天退房。”

  “好吧,我把西廂房收拾幹淨,您隨時都可以過來。”

  “家裏不一定,”

  梅梅踢了一下書瑜,他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

  黎文墨也不客氣,喝幹杯裏的酒,站起來,“那我就先回去了。”

  “媽,這是大門的鑰匙。白天一般都有人,小崔在前麵辦公室,小櫻上午來收拾房間。要是家裏沒人,您進來要先解開監控係統,密碼是書瑜的生日,八位數。”

  “書瑜生日是哪天?”

  看兒子和兒媳都瞪著自己,黎文墨嘻嘻一笑,“開玩笑。我怎麽能忘了那一天呢。”

  黎文墨走後,書瑜有些不高興,“不是說好別答應她嘛!”

  “你自己的媽媽,你還不了解?今天不答應她,恐怕誰也別想睡覺了。”

  “嗯,那倒是。”

  “我也覺得讓媽媽住過來很好啊。你們母子這麽長時間沒交流,機會難得,是不是?”

  “沒什麽好交流的。”

  “放心,你總可以躲出去是不是?”

  “走著瞧吧。”

  “你想看看箱子裏是什麽嗎?”

  “呃,不想,明兒再說吧。”

  書瑜盯著一箱的文房四寶發呆,那一方巨大的硯台他記的,是姥爺黎翼用過的。十幾個墨塊,書瑜估計都是精品。毛筆和宣紙也是最上乘的質量。

  母親這種緊逼法讓書瑜極不舒服,他自由自在了一輩子,現在讓人踩著尾巴往前趕,而黎文墨一反以往的性格,更讓書瑜懷疑這其中另有隱情。

  小崔陪著黎文墨進來,“阿姨您要喝點茶嗎?”

  “咖啡吧。”

  “好嘞。”小崔答應著走了。

  “書瑜,你看到媽媽帶給你的東西了?”

  書瑜瞪著她不語。

  “都是姥爺的寶貝,我想你收著最好。”

  “然後呢?”

  “你想用就用唄。”

  “撒謊不是你的強項,到底想幹嘛?”

  “媽媽想看看你的水平到了什麽程度。”

  “為什麽?”

  “嗯,你答應媽媽展示一下你現在的水平,然後告訴你。”

  “先告訴我。”

  “媽媽先看看,或許你不需要知道。”

  “先告訴我。”

  “我保證你試了以後告訴你。”

  “先告訴我。”

  黎文墨不再說話,轉身拿出筆墨紙硯,將茶幾上的雜誌拿開,宣紙鋪開,鎮紙壓好。然後開始研磨,“書瑜,構思一下你要畫什麽。”

  書瑜一跺腳,轉身離開,迎麵和端著咖啡的小崔撞上,“喲,老板,等不急了?你幫我把那個小桌兒騰開。”

  書瑜無奈,隻好退回來。

  “謝謝你,小崔。”黎文墨倒了一杯咖啡,抿了一口,“不錯。”

  “阿姨您這是要揮筆作畫哪。”

  “我不擅長國畫,書瑜畫的很好。”

  “老板?看不出你還有這本事呐。”

  “出去,別摻和。”

  “別謙虛了,畫一個看看吧。”

  “你懂什麽。”

  “瑜兒,墨也磨好了。過來呀。”

  “就是,老板,來兩筆。”

  書瑜打定主意,敷衍了事。

  舉起筆,正要下手,黎文墨說,“要你的真實水平,認真點兒,敷衍不行。”

  書瑜畫了兩隻蛐蛐兒打架,一塊石頭,一藤葡萄。留白處題了兩字,執拗。

  “哇,老板厲害呀。”小崔大聲稱讚。

  黎文墨看見題的倆字樂了,“文同其人。”

  “彼此彼此。”書瑜繃著個臉,嘟囔了一聲。

  小崔感覺氣氛不對,知趣地退了出去。

  “瑜兒,你沒有使出全力。”

  “別找借口。到底為什麽?”

  黎文墨沉思了一會兒,“我把你以前的畫兒拿去給幾個人看過了,”

  “直接點兒。”

  “別急,聽媽媽一步一步講啊。”

  “長話短說。”

  “總的評價還是很不錯的。當然那些都是你以前的作品,剛才畫的就成熟多了。但需要多練習。”

  “什麽時候進入正題?”

  “馬上。你黃伯伯挑了一幅,混在美術館展出的作品當中,”

  “什麽!你不可以,”

  “別急別急。”

  “我是個律師,我習慣循規蹈矩,你這樣做到底為什麽?別再賣關子了。”

  “好吧,聽媽媽講個故事,然後你告訴媽媽你會怎麽辦,好不好?”

  “不知道。”

  “那算我請求你幫媽媽。”

  “終於說到點兒上了。講吧。我保證耐心聽下去。”

  “好吧,先給媽媽倒些紅酒來。”

  書瑜拿來一瓶紅酒,兩個酒杯,給母親倒了一杯,自己倒了半杯,“講故事?喜劇悲劇?”

  “別打岔兒,你答應好好聽的。”

  “對不起,我在認真聽。”

  “還記的龔伯伯嗎?”

  “又一個幹爹?不記得。”

  “你龔伯伯叫龔岩溪。”

  “龔岩溪?好像聽說過。”

  “嗯,龔伯伯很有名氣的,曾經很有名氣。”

  “曾經?現在沒名氣了?自己造勢呀。”

  “龔岩溪兩個月前去世了。”

  “哦。這麽年輕,可惜了。”

  “他是姥爺最喜歡的學生,很有才華。”

  黎文墨從提包裏拿出一本相冊,“這個是岩溪,年輕時很帥吧?”

  “嗯。還行,留著長發,給人的感覺不一樣。”

  “就是放蕩不羈,他的作品都很有新意,可是,曲高和寡,能欣賞的人不多。所以年輕時很不得誌。雖然生活貧困,可一直堅持創作。到四十多歲,偶然的一個機會,才有了轉機。”

  “有人欣賞龔伯伯的畫兒了?”

  “嗯。有人出高價買了兩幅。上了新聞,人一出名,想擋都擋不住,岩溪的畫兒在拍賣行都能賣出高價,中國,歐洲,北美,真的是名噪一時呢。”

  “那多好啊。”

  “隻是好景不長,也就紅了五六年,然後就賣不出去了。”

  “我倒想看看什麽樣的畫兒?”

  “能查到,岩溪和媽媽一樣是畫油畫為主,他更抽象派一些。”

  “明白了。”

  “岩溪真的是很有才華。我們那時候常在一個畫室,唉,都是過去的事了。”

  “曾經心動過?”

  “可能吧。”

  “這故事是剛開始呢?還是結束了?”

  “岩溪去世前兩個星期,他突然發給我一個短信。我們好多年沒聯係了,媽媽沒有敘舊的念頭,所以也沒打開看內容。”

  “龔伯伯因病去世?”

  “煤氣中毒。”

  “自殺?”

  “嗯。”

  “所以短信是給寫的遺言?”

  “是啊。媽媽很後悔沒有及時回複,否則他應該還活著的。”

  書瑜沉默了一會兒,“跟你沒關係。”

  “唉,我真應該打開讀一讀,那時回來看看他,勸勸他,或許,誰知道呐。”

  “龔伯伯說了什麽?”

  “說現在壓力大,創作力似乎枯竭了,整天對著畫布發呆,有時候有靈感,也懶得動筆,錢也沒有,再這樣下去,要流落街頭了。”

  “哪兒至於呀。難道以前賣的畫兒一分錢都沒攢下來?”

  “拍賣行拿大頭,自己能落下多少!”

  “怎麽可能?我們律師事務所有拍賣行客戶,我知道一些運作,傭金是買家出的。”

  “岩溪為出名心切,簽的合同不利。”

  “啊哈,想名利雙收不容易呢。所以是拍賣行捧紅的他。哪一家?”

  “你盡瞎猜,不是說過了嘛,世界各地好幾家拍賣行呀。”

  “都這麽欺負他?不可能吧。有經紀人?”

  “經紀人?這個媽媽不知道。”

  “就這麽結束了?我倒是感覺龔伯伯的心理狀態和精神狀態都不很正常,有才華的人的普遍現象。你也別糾結了,救不了他。”

  “唉,唉,媽媽實在覺得太不公平了。”

  書瑜猛然意識到什麽,“這恐怕是故事的開頭吧?什麽時候進入正題?”

  “媽媽是想說,”

  “等等,好像不太對勁兒呀。等我想想。”

  書瑜盯著母親看了半天,“我開始以為你逼我揀起書法國畫,是想讓我用同樣的方法出名兒。”

  “瑜兒,”

  “聽我說完。可這一切又來的這麽突然,你不是很會撒謊的人,我也看出來單單為出名兒不是你的目的,你自己從來在這方麵很淡泊。究竟為什麽?突然講龔岩溪的故事?你說跟他多年沒聯係,當真沒聯係?你不會是捧他的背後推手吧?拍賣行?哼,不少拍賣行是洗錢行。你總不會參與洗錢吧?”

  “瑜兒,”

  “真洗錢?怎麽會卷入這種事情?哼,為了錢,你把自己的舊情人推向死亡,現在來利用我?”

  黎文墨搖搖頭,輕輕說了聲,“不是這樣的。”

  “我做過警察,審過嫌犯,你這樣毫無力量的反駁,恰恰證明就是這樣的。”

  “媽媽會是這樣的人嗎?”

  書瑜不耐煩地揮了一下手,讓他最失望的是,剛剛準備開始接納母親,可真相卻是如此。

  他不願意再和她坐在一起,獨自拿了鑰匙,出了門,沿著胡同向東溜達,向右一轉,上了鼓樓後街,再走了三十分鍾,拐上地安門大街,在茂密的槐樹下,慢慢走到北海北門。亮了亮月票,進到園裏,找了個清靜角落坐下。

  一路上手機不停滴滴響,書瑜估計是梅梅被黎文墨推著發短信來追問。

  書瑜關了手機,不再想黎文墨,看著遠處嬉笑玩耍的孩子們,好羨慕嫉妒他們。自己的童年幾乎沒怎麽見過父親,母親大撒把什麽都不管,姥爺管的嚴,督促他學了幾年書畫,基本功雖然紮實,書瑜童年幾乎沒有玩兒的時間。

  姥爺去世後,黎文墨在書瑜十六歲的時候,開始交往男朋友,更不過問書瑜,自己周遊列國。

  沒人管的書瑜喜歡那種自由自在的生活,可內心深處,還是渴望有個親人。

  母親今天這一下,把書瑜一家人快快樂樂過日子的夢想打得粉碎。

  正是對父母的失望,書瑜才渴望生活中有個相愛的伴侶。他愛梅梅,因為梅梅給他自己的空間。

  可現在,書瑜特別希望梅梅能在他身邊,哪怕安靜地坐著,他也會踏心很多。

  書瑜打開手機,讀了讀梅梅剛才發來的短信,“梅,早點下班吧。我要你。”

  “發生了什麽事?”梅梅不放心,打個電話過來。

  “見麵告訴你。”

  見了麵,書瑜卻一句話也不說,隻將梅梅緊緊抱在懷裏。

  書瑜不想回家,兩人就近找了個酒店,住了一晚。

  早晨醒來,梅梅見書瑜心情好些,試著問,“你們母子倆藏貓貓呢?幹嘛躲著你媽?”

  “她在洗錢。”

  “什麽?”

  “不知道是主謀還是從犯。我想找糜小明問問。”

  糜小明是書瑜以前在朝陽分局的領導,現在在市公安局工作。

  “書瑜,這事要想周全。她是你媽媽呀。”

  書瑜搖搖頭。

  “你可以勸她自首,別去揭發她,以後你會後悔。”

  “我去把鑰匙要回來。”

  “書瑜!”

  “這事跟你沒關係。”

  等兩人回家,發現不用費心,黎文墨把鑰匙留給了小崔。

  書瑜捏著鑰匙,不知道母親怎麽想的,或許她離開了?

  “不管怎樣,我也要去問問小明,不提名字罷了。”

  “我去希爾頓看看她去。”

  “梅。”

  “我知道分寸,放心。”

  “她有可能很危險。”

  “你過於擔心了,我不去房間,我約她到大廳,行了吧?”

  “哎呦,哪陣風把你給吹來了?”糜小明笑咪咪的從樓上辦公室下來,市公安局的大樓是現代派設計,全部玻璃外牆,內部裝修也是莊嚴中透著富麗堂皇。

  書瑜在大廳裏的皮椅上舒舒服服的坐著,看小明過來,站起來握了握手。

  “這才幾天不見,這麽想我?”

  “你不是在休長假嗎?”

  “休完了。該辦的事兒都辦了,閑的無聊,有點活兒幹挺好。”

  “你電話裏講的挺急,出什麽事了?”

  “沒什麽大事,咱也別客套,直話直說吧。想問問你管不管洗錢的案子。”

  “洗錢?你手頭有案子?”

  “沒有。”

  “嗯,我不直接負責,老秦管那科,哎,你應該知道他,他也在分局待過。”

  “秦亞利?”

  “就是他。找他你不介意吧?”

  書瑜想了想,和秦亞利不很熟,印象裏是個不苟言笑,不通情達理的人。書瑜打定主意不透露姓名,點了點頭。

  小明掏出手機,“我打個電話,看他在不在。”

  趁小明打電話,書瑜看看有沒有梅梅的短信,隻有一個,“我到了。”

  小明關上手機,“老秦在外辦事,不在辦公室。”

  “哦,那我改天打電話吧。”

  “別急,他說給他一小時,馬上趕過來。”

  “這麽重視?”

  “難得他行動這麽快。”

  “喔。”書瑜有些後悔來的這麽急,沒有考慮周全,應該向黎文墨問清楚再做決定。

  “反正要等,要不先吃飯去?”

  “拍賣行洗錢?”秦亞利皺著眉頭問第二遍。

  “我去查了一下,美國黑幫的慣用手法。比如,”書瑜看了看老秦,又看了看小明,都不如拿自己做例子合適,“我是個殺手,為黑幫除掉個對頭。我怎麽獲取報酬呢?一麻袋現金?已經行不通了。再說,我住在另一個國家,現金也帶不出邊境。於是我得到一幅畫,某知名畫家的作品。沒有人禁止畫作的出入境,對吧?”

  “殺手也是收藏家?”

  “把畫兒拿到拍賣行拍賣,成為合法的收入。”

  “殺手不會自己去賣吧?”

  “一切都在黑幫操縱之下,甚至有的拍賣行就是黑幫開的。”

  秦亞利低頭沉思了一會兒,“不法之徒洗錢的辦法很多,通過拍賣藝術作品來洗錢,我也聽說過。小葛,那麽你今天來講這些,是你知道有人這樣做嗎?”

  “最近的耳聞,沒有具體的人,我本來是想問問小明,了解一下有沒有類似的案件,具體怎麽操作的,也好順著耳聞來的線索摸下去。”

  “小葛,你有很高的覺悟,值得鼓勵。我科裏兩個警員有打黑的實戰經驗。你可以和他們合作,需要我們配合的地方,我們會積極參與。”

  “謝謝。”

  “但是要記住,一但有確鑿的證據,你必須匯報,並交由我們處理。”

  “當然。”

  “我叫小張下來,他帶你去辦個臨時訪問證,三個月內有效,你可以自由出入大樓,使用證據分析處理儀器。另外再給你個帳號,你可以進入公安信息係統。”

  “謝謝支持。”

  秦亞利走後,糜小明拍了拍書瑜的肩頭,“老秦真是雷厲風行啊,給你這麽多方便。”

  “嗯。我覺得老秦手頭肯定有沒破的案子,他想我這裏可能會有線索。”

  “有可能。你的線索可靠嗎?”

  “我需要幾天時間才能確定。”

  “那好,如果有要幫忙的地方,隻管吱聲。”

  “我不跟你客氣。”

  “唉,可惜悅茗軒不常去了。梅梅還好嗎?”

  “很好。我跟她說哪天咱們聚一聚。”

  “好,一定。喲,小張來了,那我先撤了。”

  辦好了手續出來,書瑜馬上查看有沒有梅梅的短信,一個都沒有。書瑜覺的嘴裏發幹,打個電話過去,卻是關機了。

  會不會出事了?書瑜有些著急,撥通黎文墨的電話。

  “是我。梅梅呢?噢,我跟她說兩句。我先跟她說完,嗯,我等著。”

  書瑜等了十秒左右,梅梅的聲音在那頭響起,“梅,是我。你的手機一直關機,我擔心,什麽?購物?你們倆一起?嗯,好,知道了。早點回家吧。別,現在我不想和她說話。明天吧。”

  書瑜馬上關了手機。購物?搞什麽名堂?

  梅梅回到家,書瑜放心了,“今天幹嘛了?這麽長時間?”

  “陪你媽媽逛街呀。”

  梅梅親了一下書瑜,“來看看,這是我們倆給你買的衣服。”

  “不錯。怎麽想起給我買衣服呢?”

  “書瑜,其實你媽媽挺孤單的。她說你姥姥很早去世,她雖然是保姆帶大的,但和保姆不親。你姥爺家教嚴厲,你也領教過,所以父女倆也不常交流。我想如果你是個女兒,她可能會和你是個好朋友。男孩子嚒,她不知道怎麽和你親近。她實在沒有做母親的知識和經驗,可她還是很愛你的,隻是不知道怎麽表達。”

  “她,沒解釋為什麽不來住了?”

  “解釋了。我把鑰匙又給了你媽媽,還是按原計劃搬過來。你沒問題吧?”

  “她怎麽解釋的?”

  “呃,我答應她不同你講。她想親自來跟你說明白。”

  “你悄悄跟我說。”

  “悄悄的你媽媽也能聽見。”

  “那咱們到床上咬著耳朵說。”

  “哈哈哈,真好笑。小明怎麽說的?”

  “走,床上說去。”

  梅梅還想說什麽,書瑜用嘴堵住,一把抄起,抱著去了臥室。

  在搬進兒子的四合院之前,黎文墨要和書瑜好好談談。

  出乎書瑜的意料,母親沒有逃,沒有躲,反倒送上門來,難道她不信他曾經是警察?還是打賭兒子不會出賣她?

  書瑜開始覺得自己小題大作了。

  護國司街上有家餐廳,環境優雅,有較多數量的葡萄酒選擇,書瑜特意選了這家,知道母親喜歡喝紅酒。

  兩人入坐,黎文墨果然要了一瓶紅酒,書瑜曾經受過劉建平的教育,他雖然不是品酒高手,紅酒隻能喝出好與不好,再具體就不知道了。可這酒的價錢書瑜知道。母親點的這瓶零五年的拉菲,少說也要兩萬。

  書瑜想為前幾天的話道歉,又張不開嘴,有些尷尬,幹等母親先開口。

  黎文墨以前這樣和兒子默默對坐習慣了,隻不過那時的書瑜總是帶著耳機聽歌。她慢慢喝著酒,也等書瑜說話。

  坐了一會兒,書瑜實在忍不住了,“不是要談談嗎?這樣大眼瞪小眼的,叫什麽談話?”

  “媽媽在想你說過的話。”

  書瑜等了一會兒,“我說的哪段話?然後呢?”

  “先不提然後,說說從前吧。”

  “接著講故事?”

  “這跟你說的有關了。記得媽媽說龔伯伯一直默默無聞?”

  “記的,我對他怎麽出的名兒感興趣。”

  “瑜兒,你不很在意名氣吧?”

  “我?不是說龔岩溪嗎?怎麽問起我了?”

  “媽媽不想你成為受害者,名氣有時候害人呐。”

  “沒出過名兒,不知道。”

  “唉,岩溪呢,太執著了。掙紮了大半輩子,名氣來的又那麽突然。”

  “怎麽突然?”

  “我收到岩溪寄給我的幾本日記,才有了些頭緒,才知道他為什麽不願意再繼續活下去。”

  黎文墨有些哽咽,喝了一大口酒後,稍稍平靜的些。

  書瑜沒見過母親這麽激動過,有點擔心,“酒喝多了也不好。要不點菜吧?”

  黎文墨摸了摸自己發熱的臉頰,“這是中餐館嗎?我想吃茴香餡兒餃子。”

  書瑜招了招手,侍者跑過來,“您要點菜嗎?”

  “餃子有嗎?”

  “對不起,沒有。其實您這紅酒配鵝肝不錯,我們有烤鴨,黃魚,醉蟹,”

  “我待會兒再點,你們隔壁不遠有個餃子館,我叫了一份兒餃子,你待會兒跑一趟去替我端來。”

  侍者看了看桌上的酒,堆上笑臉,“沒問題,我等十分鍾過去,估計該煮熟了。”

  “那你先上份醉蟹,芥末鴨掌,熱菜在餃子後麵上,牛粒雪茸和烤鴨。”

  “您不來份鵝肝嗎?配紅酒正,”

  “行,上吧。”

  侍者答應著去廚房下單。

  書瑜這才注意到母親一直盯著他看,“鵝肝恐怕不如巴黎的,我是不願再聽他囉嗦,”

  黎文墨抬起手,在書瑜臉頰上快速摸了一下,“你長大了。”

  “二十幾年前我就長大了,我都三十多,”看見母親眼中流露出的慈愛,書瑜閉了嘴。

  黎文墨笑了笑,“岩溪日記裏說,朋友的朋友介紹了個收藏家,非常欣賞龔伯伯的畫兒,出價買斷岩溪以前的作品,和以後十年的作品。但價格壓得很低,交換條件是幫助岩溪成名。”

  “岩溪見有人識他的畫兒,讚賞他的才華,像遇到了伯樂,遇到了知音,對收藏家言聽計從。”

  “日記裏寫沒寫收藏家的名字?”

  黎文墨搖搖頭,“再有,能幫他出名太難得了。他覺得十年後,出了名兒,再有作品就都屬於自己的。”

  書瑜這才明白為什麽龔岩溪可能會流落街頭,原來出名的那十年裏幾乎沒有掙到錢。

  “在之後的一年裏,收藏家讚助岩溪巡回畫展,並買通記者采訪報道,上過電視。畫展還辦到了國外,慢慢的,在報紙新聞中的出鏡率高起來。然後在一次拍賣會上,龔伯伯的作品首次賣出了百萬價格,馬上成為名噪一時的藝術家,大師們收藏家們也紛紛出來盛讚他為不世出的天才,隨後的幾年,作品的行情越來越高,不隻在國內,在美國的荷蘭的拍賣行也競拍出高價。”

  “看來想出名得有人捧啊。”

  “瑜兒,你說有多大的可能是真正因為藝術家的才氣受捧?”

  “很少,但如果真有才,早晚會成功。”

  “還要靠運氣。你可以看看龔伯伯的畫,很有才氣,可就是不成功。”

  “我看了。不成功是有原因的。”

  “你不看好?”

  “能看出功底,隻是過於死板,缺創意,也沒有自成一體。有些才氣,但稱不上天才。”

  “姥爺教出來的學生基本功都強,你也一樣。”

  “哎哎,別提我。”

  “所以為什麽會有人捧龔伯伯呢?”

  “有人好那一口,沒準兒那收藏家也是被人忽悠的。”

  “瑜兒,你提到過洗錢,有沒有可能龔伯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幫人洗錢?”

  書瑜經一提醒,全明白了,正要開口問,侍者端了盤冒著熱氣的餃子過來,“您的茴香餃子。”

  書瑜幫忙把幾盤涼菜往邊上挪了挪,順手把一張票子塞進侍者手裏。

  “趁熱吃吧。待會再說錢的事,免得消化不良。”

  黎文墨嚐了一口,“嗯。還是記憶裏的味道,好多年沒吃到了。最想最饞的就是這個了。”

  書瑜見母親吃的高興,也嚐了一個,“還是啤酒就餃子最好。喝拉菲嚒,糟蹋了酒和餃子。”

  書瑜又招了招手,拿了小費的侍者更殷勤了,“可以上熱菜了?”

  “可以了。有精釀啤酒嗎?”

  “隻有瓶裝的。您來兩瓶?”

  “先來一瓶嚐嚐,要涼的啊。”

  “冰鎮的,保證涼。”

  書瑜挑了一瓶較淡的,不想壓過茴香的味道。

  “果然啤酒更好。”黎文墨胃口不大,吃了三個餃子,喝了兩口啤酒就飽了。

  “是絕配。”書瑜把剩下的啤酒餃子吃光了,“紅酒和鴨子很配的。”

  黎文墨點點頭,夾了兩塊鴨肉,也不卷餅,顯然吃不動了,又倒了杯紅酒,慢慢啜著,笑咪咪看著書瑜大吃,“年輕就是胃口好。”

  “我是男的,沒減肥壓力。”

  書瑜想起梅梅提到的母親很想自己是個女孩兒,“和梅梅逛街,挺合的來喲。”

  “哦,媽媽還想和你聊聊梅梅呢。”

  “聊她什麽?”書瑜皺起眉頭,他希望母親能知趣些,不要做出家長的樣子來幹涉他們,甚至一付惡婆婆的樣子來刁難梅梅。

  黎文墨似乎看出兒子的抵觸,猶豫了一下,“沒什麽,媽媽很喜歡她。”

  “喔,那就好。”書瑜酒足飯飽,心情好些,“說起洗錢,那天冤枉你了,我道歉。”

  “不是人人都幹得來。”黎文墨輕輕搖搖頭。

  “怎麽?話裏有話啊。究竟講這麽個故事為什麽呢?不會也想這麽幹吧?我到底有沒有冤枉你?”

  黎文墨欲言又止。

  “痛痛快快說吧。”

  “龔伯伯的事,句句屬實。十年期滿後,他試著創作,自己賣,可是以前那幾家拍賣行不願意再接受他的畫兒。岩溪也沒錢參展,畫兒賣不出去,沒有收入,不像以前為了成名,為了理想堅持努力。出過名後,心態不一樣了。沒人理睬的打擊太大,所以他就,就什麽都放棄了。”

  “沒有再試試那個收藏家?繼續低價唄。”

  “試過,也被拒絕了。”

  “然後呢?”

  “龔伯伯的事到此結束。瑜兒你幫媽媽找到那個收藏家。”

  “找他幹嗎?”

  “給岩溪出口氣!”

  “龔伯伯自己簽的合同,沒人逼他呀。”

  “可是後來想自己做,卻被那人壓著,連拍賣行都不敢接他的作品。”

  “你有什麽證據?”

  “岩溪日記裏寫的。”

  “那收藏家可能有背景,肯定都不是一般人,不是好人,你哪裏鬥得過他們?就算找到了,怎麽出氣?罵他兩句?”

  “你不是說他洗錢嗎?違法吧?”

  “惹不起。他們也不怕法律。”

  “難道就讓他們逍遙法外?你不是個警察嗎?”

  “曾經,曾經。”

  黎文墨很失望,“就這樣罷了?”

  “龔伯伯這個結果,真的是怪不到別人。值得同情,可人已經死了。他,”

  “你那天不是還很正義地斥責媽媽?”

  “我是要把你拉出來,身陷其中有多危險,知道嗎!”

  書瑜突然大聲嚷嚷出來,餐廳裏的人都朝他們這邊瞅過來。

  “你原來是擔心媽媽?”

  黎文墨不知道是喝多了,還是激動了,臉頰緋紅,“我不該,我不該。”

  她站起來。

  “幹什麽?”

  “洗手間。”

  書瑜把想說的話都說了出來,輕鬆多了。伸手抓過酒瓶,把剩下的紅酒倒進自己的杯子,兩口喝光。

  黎文墨回來,已經恢複高冷的常態,“送媽媽回酒店吧。”

  “都喝多了,不能開車。好在不遠,溜達著吧,一會兒就到。實在走不動,打車也行。”

  黎文墨歎口氣,“溜達著吧。”

  書瑜把手臂伸給母親,黎文墨輕輕搭上,母子倆慢慢沿著老城街朝東走,指指點點,尋找著舊時的記憶。

  不知不覺就到了希爾頓門前。“瑜兒,媽媽想早點回去了。”

  “回哪兒去?巴黎?不是要在城裏多待幾天,會會朋友嗎?”

  “媽媽其實是來看看你。知道你日子過的不錯,妻子又體貼,媽媽就放心了。能和你們一起住兩三天就夠了,住太久,大家都煩,好事變成壞事。”

  書瑜從一開始就沒有和母親住在一起的打算,見母親這麽一講,巴不得的呢。

  “過於擔心了。那還按原計劃,後天過來,是吧?”

  “很奇怪呐。”梅梅嗑著瓜子兒,聽書瑜講完今天和黎文墨的談話。

  “管他呢。她走了,不就沒事兒了嗎?”

  “媽是有求於你,你不管,她不再抱希望。”

  “不是我不幫,那能幫嗎?雞蛋碰石頭去?我勸了,盡力了。”

  “別給自己找台階下,什麽盡力了,那不是廢話。”

  “那我還能怎樣?我不是已經把她勸得退了嘛。”

  “你不幹,並不表明她不會自己單幹。不在中國,不等於不在別的國家,哪個歐洲國家來著?荷蘭還是比利時?”

  “荷蘭。”

  “還有在美國的。”

  “真倔。”

  “你還是你媽?”

  “我這麽通情達理的人!我哪兒倔?”

  “你和你媽很像。”

  “你說她幹嘛這樣一意孤行?”

  “真的很在意那位龔岩溪。”

  “她說十幾年幾乎沒有過聯係。”

  “因為愛的深,所以才不去觸動。”梅梅低聲,似乎是自言自語。

  書瑜撇了她一眼,“你說呢?我該留住她,幫她?如果碰了不該碰的人,風險很大。”

  “你怕承擔風險?”

  “聰明人要知道什麽是必要的風險,什麽是冒傻氣。”

  “該做的還是要做。做聰明些。”

  “好好好,我去找小明和老秦。”

  “老秦是誰?”

  “和小明都是偵緝經濟犯罪的,他專門負責打擊境內境外非法交易。”

  “真是在洗錢嗎?”

  “他們在龔岩溪身上做的再明顯不過了。你也見過新聞裏報道有些貪汙受賄的,把大把大把的鈔票放床墊底下,對不對?”

  “那是少的,還有整間屋子都堆滿的呢。”

  “甭管堆多少,都是沒來得及洗幹淨的髒錢。用來洗錢的方法很多,房屋買賣,賭場,保險,金融,等等。還有一種是買賣字畫。”

  “用現金買字畫兒,拍賣出去就成幹淨的了。”

  “哦?我老婆很聰明啊。”

  “內心深處,人人都有犯罪心理。”

  “我沒有。”

  “別裝了,我不信你看搶銀行的電影,有一個電影,那叫什麽,意大利什麽的?那麽絕的活兒,你沒想過什麽時候也幹一把?”

  “我沒有。你想過?”

  “當然。”

  “看不出啊。那我可得好好盯住你。”

  “哈哈,好啊,以後。現在你先盯你媽媽吧。”

  “哦,是吧。今天太晚了,小明我可以打攪,老秦要等明兒早上了。”

  “你去和小明聊吧。我去看看西廂房還需要什麽?”

  “幹嘛?”

  “東西預備齊呀。媽說是後天搬過來?”

  “嗯。後天。”

  黎文墨沒有等到後天。

  第二天一早,書瑜給老秦打了個電話,一聽是書瑜,老秦答應在辦公室見麵,越快越好,馬上,現在。

  等書瑜到了市公安局,老秦和小明已經在辦公室裏等他了。

  “進來,小葛,進來。”老秦招呼著,小張還給倒了杯水。

  “喲,這麽客氣,還有水伺候,不當自己人看待?”

  “客人是茶。你還沒到那級別呢。也就今天,以後想喝水,自己那邊打去。”

  書瑜喝了口水,把這幾天從黎文墨那裏聽來的又細細講了一遍。

  “要想挖出這背後的黑手,我需要市局的支持,人力物力和財力的支持。”

  “我看還是局裏接手吧。小葛,你可以協同。先說服你母親把龔岩溪的日記交出來。”

  “我試試看。”

  “另外,這種跨境犯罪活動需要各國警方的配合,一會兒,十一點,有美國聯邦調查局,紐約,倫敦,巴黎警署的代表到達,聯合行動。”

  “你早有準備?”

  “國際間早就有合作,我手上有幾個案子。你那天來問情況,我認為是個突破口。”

  “這麽巧?”

  “破案嘛,有時候需要一些巧合跟運氣。怎麽樣?沒打退堂鼓吧?正是國家需要你的時候。”

  “哎喲,別提升到這個高度。我這人覺悟不高。”

  “小葛,葛書瑜。”

  “喲,您是來真的?不敢,不敢言退。我自己找上門的,當然堅持。”

  “那就好,我有特殊任務給你。”

  “聽領導的。”

  “好,那咱們就認識一下合作夥伴吧。”

  一行人上了兩層樓,到達會議室,已經有兩個人坐在裏麵,通過翻譯,知道是聯邦調查局紐約分局的括睿,巴黎警署的克魯梭。大家相互握手相識,括睿會說幾句中文,賣弄半天沒人聽的懂,隻好自嘲作罷。

  整十一點,倫敦AML和FBI芝加哥分局的兩人到了。

書瑜看見跟在他們後麵的人,不禁站了起來。

  黎文墨看著他,“書瑜,我可以解釋。”

  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兒,書瑜沒法發脾氣,坐在桌子上,卻是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會議結束,書瑜二話不說,直瞪瞪開車回了家。

  不到一小時,黎文墨拖著自己的行李來到四合院。

  書瑜坐在廚房餐桌上,在喝第二瓶啤酒,撇了一眼坐下來的母親,繼續喝。

  “瑜兒,媽媽來向你解釋。”

  書瑜早沒了怒氣,隻覺得心裏涼涼的,渾身沒有力量,“何必要騙我?”

  “媽媽是在想,如果你畫功丟掉了,那就完全沒有可能,你也不必要知道真相。”

  書瑜嗤笑一聲。

  “姥爺給你打的基本功紮實,媽媽覺得你過了第一關。第二關是,你是不是在乎名氣,”

  書瑜搖搖頭,沒有聽下去的耐心,站起來把剩下的半瓶一口氣喝光,回屋裏睡覺。

  等醒來,太陽已經西斜,書瑜朝窗外看了看,梅梅和黎文墨在廚房裏做飯。

  歎口氣,書瑜起來衝了個澡,也來到廚房,“我餓了。”

  “媽媽給你做四喜丸子。”

  “我做個回鍋肉,再來個雞蛋西紅柿,差不多二十分鍾吧。你要是餓了,那兒有鹵的豬蹄兒和牛腱。”

  “飯前別亂吃零食,到正餐時該不好好吃了。”

  “媽,他那麽大人了,不用咱們操心吧。”

  “他打小胃不好,三餐要按頓兒吃。”

  書瑜翻了翻白眼,自去倒了盅茅台,坐桌上邊喝邊吃花生米。

  梅梅看了他一眼,低頭偷笑。

  “瑜兒,你嚷嚷著餓,空腹喝烈酒不好,刺激胃,”

  書瑜把酒盅往桌上重重一頓。

  “媽,他沒事,偶爾一兩次沒關係。書瑜,小崔下班前給你留了幾份文件簽字,你要不先去處理一下?反正還有半個小時才開飯呢。”

  書瑜往嘴裏塞了口牛肉,躲到辦公室去了。

  一會兒,梅梅追了過來,“你們倆又怎麽了?”

  “她怎麽那麽囉嗦!”

  “老人嘛,關心你。”

  書瑜痛苦地呻吟了兩聲,“日子不好過了。”

  “你忍兩天吧。”

  “兩天就好了。要持久戰了。”

  “怎麽回事?”

  “唉,一言難盡,晚上跟你講。”

  “好吧,走啦,吃飯去吧。”

  先墊補了酒肉,書瑜飽了,吃了兩口西紅柿炒雞蛋拌米飯,放下碗不吃了。

  梅梅在桌下踢了他一腳,“媽做的丸子好吃。”

  見書瑜不動,又踢了一腳。

  書瑜夾了一口吃了,“文件沒看完,我去辦公室了。”

  “瑜兒,媽媽有事跟你商量。”

  “明兒吧。”

  書瑜在健身房多待了三十分鍾,多洗了十分鍾澡,慢慢穿上衣服,肚子裏咕咕叫了幾聲,暗罵了聲,媽的,醜媳婦早晚得見公婆。

  果然,黎文墨正在廚房裏和小櫻聊天。

  “快吃吧,都涼了。我把粥熱一熱。奶奶誇我做的糕好吃。”

  “怎麽叫上奶奶了?我成你什麽了。”

  “哎呀,我忘了,輩份弄亂了。要不我叫你叔吧。”

  “邊兒去。比我還大,好意思嘛你。”

  小櫻嘻嘻笑著給書瑜放了一副碗筷,然後去熱飯。

  書瑜看了一眼黎文墨,“有什麽打算?說說吧。”

  “媽媽開始並沒有想把你拉進來。”

  書瑜擺擺手,“別再糾纏了,下一步幹什麽?”

  “昨天早上的會上不是說,”

  “我沒聽。”

  “哦,我們的任務是,兩個星期內,把你培養成一個書畫家。”

  “開玩笑吧。”

  “媽媽根據你的水平,設計了幾套方案,你先吃飯,然後咱們去書房商量。”

  “書房?”

  “媽媽把西廂房一間客房改成了書房。”

  “怎麽不跟我先商量一下?”

  “別急呀,先吃飯,小櫻的蘿卜糕真的好吃。”

  西廂房的南客房果然被改裝成了書房,書瑜一進門,不覺脫口而出,“把人家電視劇的布景給搬來了吧!”

  “這是老秦和小張安排的。你要想成為個名家,這些硬件要配套,你有這麽個四合院,再加上這麽個古色古香的書房,嗯,可以讓電視台來采訪了。”

  “等等等等,電視台?幹嘛?”

  “增加你的曝光率呀。”

  “喔,也是老秦安排?”

  “應該吧,但不能太多,引起注意就行,太多了反而不好。”

  “為什麽?”

  “太有名兒了,誰還在你身上打主意?”

  “你怎麽知道這麽多?幹過?”

  “瑜兒,你記得FBI那倆探員嗎?”

  “紐約和芝加哥來的?”

  “對,他們和黑手黨打了多年交道,經驗豐富。”

  “這一切都是他們的主意?”

  “不全是。”

  “我怎麽感覺是個傀儡?”

  “瑜兒,你相信媽媽會全力保護你,好嗎?”

  “哼。”

  “你要在前麵做戲,如果知道太多,就會緊張,演砸了不是更危險?”

  “所以我就是個傀儡。”

  “你先忍耐兩個星期,先成為個書畫家再說,行不行?”

  “不行,我不喜歡被人牽著走的感覺。”

  “你看,這裏筆墨紙硯全都預備好了,都是質量最上乘的。姥爺留下來的放在這邊櫃子裏,借點才氣。”

  書瑜仔細看著那些家具,“這是真的紅木,完事以後能留下來嗎?”

  “文房四寶有了。媽媽覺得你需要有個筆名兒。”

  “賣出去的收入是不是也是我的?”

  “你覺得浪頡這個筆名怎麽樣?”

  “多難聽啊!我有沒有酬薪呐?”

  “那你自己起一個吧。”

  “總得有些報酬吧?我冒這麽大風險,一分錢都沒有?”

  “這些是媽媽給買來的字帖,行草楷都有,你可以臨摹。”

  “你們這個設計有問題啊。龔岩溪是畫油畫的,現代派風格,拿到外麵拍賣會有市場。我畫國畫,能賣的出去?”

  “白夏提說了,中國畫市場小,注意力不高,反倒容易作弊。”

  “白夏提是誰呀?”

  “芝加哥來的那個,你不記名字嗎?做警察的記不住名字?”

  “誰記得住那些怪名字?叫老白多容易記。”

  “書瑜,這不是過家家,有丁點兒漏洞,命就沒了。你要認真對待啊。”

  “明知道有危險,為什麽還要做?”

  “媽媽不是說過,要為龔伯伯出口氣嘛。”

  “哪兒來那麽大氣性?命都肯搭上去。”

  “也是為了打擊犯罪,”

  “跟你我有什麽關係!”

  “瑜兒,你現在退出,媽媽可以理解。”

  “在說你,你為什麽?”

  “我剛說,”

  “那麽在乎龔岩溪?舊愛?初戀?那他呢?”

  父親是兩個人都不願提起的禁區,書瑜惱怒之中,竟不自覺露了出來。

  一時兩人都不說話了。

  梅梅天黑了才下班回家,四合院裏靜悄悄的,“書瑜?媽?在家嗎?”

  西廂房的燈亮著,梅梅過去推開門,“哎呀,怎麽變這樣了?”

  書瑜埋在字畫當中,閉著眼睛,一動不動。

  “天哪!這是你寫的?”

  梅梅拿起一張寫滿字的紙,“很不錯啊。”

  見書瑜仍是不動,梅梅走近前,“怎麽了,不舒服?”

  書瑜嘴湊了上來,一手摟住脖子,一手向下摸去。

  “哎,別,你媽,”

  “出門了。”

  梅梅笑著推開書瑜的手,“這都是你寫的?”

  “練習,十幾年沒摸過毛筆了。”

  “這是從何說起呢?又是寫又是畫的?沒見你這麽用功過。”

  “我要在兩個星期內成為一個有造詣的書畫家。”

  “嗬嗬,好,有理想很好。”

  “不是理想,我兩星期後一定出名,我現在要做的是訓練訓練再訓練,做到名符其實。”

  “怎麽?這就開始了?”

  “走,咱床上去,我給你慢慢講。”

  “你媽呢?”

  “出去散步了。”

  “你們又吵架了?”

  “唔。”

  “我帶回了晚飯。”

  “十分鍾。”

  “我先盛盤子裏。”

  “五分鍾。”

  “兩個涼菜先放冰箱。”

  書瑜拉著梅梅往外走,不由哼唧了一聲,停了下來。

  “怎麽了?”

  “回來了。”

  “哦,哈哈,留著晚上吧。餓了吧?”

  梅梅出了書房,“媽,您回來了。”

  書瑜跌回到椅子裏,把一張張寫滿字的紙都團了,扔進紙簍。

  第二天是星期六,照例呢,書瑜和梅梅都是睡個懶覺,然後和簫宏殷彩虹聚一起吃個午餐,下午女人去逛街,男人侃侃大山。最近彩虹身體越加沉重,除了網購,和梅梅倆人都在布置嬰兒房。書瑜則盼著每周和宏哥海闊天空神聊的時光。

  黎文墨等到七點還不見書瑜,跑到門外來喊他起床。

  “今天周末!”書瑜被吵醒,沒好氣兒。

  “你這幾星期沒有周末,要抓緊時間。”

  “怎麽比姥爺還姥爺呢。”

  梅梅掀了他的被子,貼著耳朵,“乖,起吧。”

  書瑜手摸了過去,“一項一項來。”

  “噓,你媽在外麵呢。”

  “唉。你今天幹嘛?”

  “陪彩虹聊聊天去。她就這兩星期的產期,如果真要生了,我也能幫個忙。”

  “我也去。”

  “你幫不上,等滿月了再去。”

  “哦,梅,我在想,”

  黎文墨又敲了敲門。

  “知道啦!”

  “梅,你跟彩虹商量一下,住他們那兒一兩個月。”

  “為什麽?有了娘,不要老婆了?”

  “我擔心這事繼續下去,會有危險。”

  “噢。”

  “我會盡量隱蔽,就怕對方狗急跳牆。咱們事先防備為好。”

  “我可以住酒店,你呢?你媽呢?”

  “我會要求老秦小明的保護。”

  “可是,”

  “不用擔心我。我不願你受到任何傷害。”

  黎文墨堅持不懈地又敲門。

  這回梅梅答應著,“媽,書瑜起來了,正洗澡呢。”

  說著把書瑜從床上踹了下去。

  書瑜像往常一樣,健身三十分鍾,洗澡,吃飯。

  這周末小櫻放假不來,黎文墨去胡同口的小吃店買了燒餅油條豆漿餛飩,看著兒子吃完。

  “我看你這是有強迫症。”書瑜被母親催著,吃得急了些,不停地打嗝。

  黎文墨拉著書瑜坐下,把胳膊肘架桌子上,伸出食指。

  “幹嗎?”

  “你也伸個指頭,盡量靠近媽媽的,但不要碰到。”

  “幹嗎?”

  “治打嗝。”

  “沒聽說過。”

  “你試試看嘛。”

  書瑜沒法,按照黎文墨所說,伸著指頭,注意力集中,盡量不讓自己的指頭碰到,過了二十幾秒,不知不覺,打嗝停止了。

  “謔,真管用呐。”

  “這可是個百試不爽的法子。好啦,吃飽了,讓媽媽看看你練得如何了?”

  “真的比姥爺還狠哪。”

  “因為目的不一樣。你不是小孩子了,不應該讓媽媽這樣催你。”

書瑜心裏狠狠地同情了父親一把。

  兩人來到書房,黎文墨把書瑜團了的練習紙又都從紙簍裏揀出來,抹平,鋪在桌麵上。

  “看的出來,你楷書一直在努力學顏柳,可你筆鋒太過纖秀,沒有骨感力度。”

  “姥爺也說過我寫字秀氣。”

  “我看你的字更像文征明的。”

  黎文墨把一本字帖揀出來指給書瑜看。

  “像嗎?不記得臨摹過文征明的字啊。”

  “姥爺那時候大概要你學那幾個大家的,王羲之,王獻之,米芾,張旭,柳公權,顏真卿,這些人的字帖媽媽小時候也常臨摹。”

  書瑜翻看著,“文征明的行書最好。咦,他不是穿越的吧?有的字怎麽寫的是簡體?”

  “什麽穿越,瞎講,草書的字也簡化很多啊。”

  “我寫不好草書。”

  “媽媽覺得你要多練草書。”

  “練不管用,是性格。我是個很嚴謹的人,放不開。”

  黎文墨蹙著眉想了一會兒,“顛張醉素,想要放開,需借酒力。”

  她翻出兩本字帖,“瑜兒,你今天臨摹這兩人的,不求多像,要熟悉他們的運筆。”

  書瑜接過來一看,摔在桌上,“我剛說我不行。”

  “生活中需要挑戰,你就是太安逸了。媽媽陪你練,好不好?”

  黎文墨說著,在書桌另一側鋪上宣紙,兩方墨玉臥虎鎮住,挑了一隻大狼毫放在邊上,一手研磨,一手舉著字帖看。

  書瑜搖搖頭,去拿了瓶紅酒兩隻酒杯,給自己和母親各倒一杯,也拿起字帖看。

  看了兩頁,放下,挑了另一冊,又看了兩眼,再換一冊。

  三本字帖攤開,眯著眼,看了五分鍾。

  “要說草書,我更喜歡趙佶。”

  黎文墨不答應,也不動,仍然是那個姿勢,一手磨墨,一手舉貼。

  書瑜這邊筆墨紙硯準備好了,兩杯紅酒下肚,開始臨摹徽宗的草書。

  “記得這千字文,姥爺小時候教我讀過,怎麽好多字都不會念了?”

  “不行不行,手太生了,我得來點兒猛的。茅台喝嗎?”

  “唉,都是手機鬧的,現在的年輕人,有多少人會寫字?書法是咱中華文化的巔峰啊,不能讓它失傳,要發揚光大。”

  “吼吼,喝點兒酒以後的感覺是不一樣啦。我現在是愈加行雲流水般了。”

  “話也流水似的,夠多的。”黎文墨終於放下字帖,嘟囔了一句。

  書瑜以前沒有這麽大清早,喝過這麽多,這麽快,自己都覺得管不住自己的嘴。聽母親一提,頓了頓,不再講話,仍止不住微笑,笑兩頰都有些酸痛了。哎呀,喝高了的感覺不錯啊。書瑜嘿嘿笑了起來。

  黎文墨奇怪兒子這般好情緒,走過來看書瑜的字,反被兩支空酒瓶吸引了注意力,“媽媽說借些酒力,你還來真的了?還喝了這麽多!”

  “在找感覺。”書瑜說著,把剛剛寫的幾個字拿給母親看。

  黎文墨像剛才看字帖一樣,一動不動看了足足兩分鍾,歎口氣,放下,也不說話,轉身回到自己那邊,大狼毫沾滿墨汁,蹙著眉,盯著桌上的紙,又不動了。

  書瑜搖了搖頭,忍住沒有開口,不知道是故意作態,還是真癲狂,這些藝術家們創作時都不正常了。

  書瑜使勁拍了拍自己的臉,說找感覺是真心話,那種放鬆,或者說是大腦遲鈍的感覺,讓手臂能自由揮發,臨摹起來,流利通順,毫無滯澀之感。

  書瑜拿起母親扔下的那篇字,有這麽爛嗎?看這地字,這秋,這露,“哇,還有這帝字,頗有氣勢嘛。我看比老趙的不差。”

  黎文墨心無旁騖,揮筆而成。慢慢放下筆,左歪下頭,右歪下頭,一直蹙著的眉漸漸展開。伸手團了這張,又重新鋪上一頁宣紙。

  書瑜看得難受,出了書房,到廚房翻找零食,順便給梅梅發個短信。

  “幹嘛呢?”

  “給小侄子買衣服呢。”

  “是兒子?”

  “嗯。”

  “宏哥高興死了。”

  “可不嘛。”

  “嫂子可好?”

  “還好。”

  “你呢?”

  “你在幹嗎?又吵架了?”

  “沒有。”

  “你媽呢?”

  “她自己在創作。”

  “天啦,你們家都是有天才的人。”

  “我沒有。她可能有,你要是看見她寫字做畫的樣子,你可能不想我有。”

  “哈哈。”

  “真的。搞藝術的人都古怪。”

  “你剛知道?”

  “我姥爺很正常。”

  “是嗎?”

  “他管我的樣子,嗯,像所有望子成龍的虎媽狼爸,再正常不過。”

  “你媽不管你,就不正常了?”

  “你說呢?”

  “不是所有人都是虎媽。”

  “想證明一下?”

  “?”

  “哦,對不起,說錯了。”

  “?”

  “梅,說話呀!我錯了。”

  “書瑜,我問了彩虹,她有間房可以讓我借住幾天,我也可以照顧她,我想明天就搬過來。”

  “別,我錯了,行吧?”

  “不是你讓我躲一躲嗎?”

  “我沒有說現在。”

  “你有任務在身,專心點兒,我和鱉妹做伴兒很好。”

  書瑜拽了手機,真搞不懂女人,不知道哪句玩笑就踩到了尾巴。

  黎文墨站在西廂房門口朝他招手。

書瑜歎了口氣,我這是撞了什麽太歲了!

  回到書房,書瑜看見黎文墨的作品,下巴掉了下來。

  “開玩笑呢吧!”

  “怎麽是玩笑?”黎文墨有些不悅。

  “什麽時候你也玩起超現代派了?”

  “瞎講,什麽超現代派。你覺得怎麽樣?”

  “呃,想聽實話?”

  “當然。”

  “這是字?還是畫兒?”

  “嗯,說到點上了。”

  “所以是畫的字?”

  “好還是不好?”

  “好醜的字!”

  “又說到點上了。”

  “什麽意思?”

  “媽媽在想啊,楷書寫的再好,好不過顏柳,行書再好,好不過歐王,草書再好,好不過懷張。”

  “幹嗎要超過古人?可以別出心裁,標新立異。”

  “正在點上!”

  “嗤,你這種別出心裁標新立異?這不是糟蹋文字,糟蹋書法嗎?”

  “你這話說的過激了些。”

  “中華文字是飄逸流暢,如行雲流水,你可以放浪形骸,可以奇宕瀟灑,可以變幻莫測,但終究是要美觀。自古以來被稱為名家的書法家,縱觀他們任何流傳下來的作品,哪個不是賞心悅目?”

  “你說的都有道理,媽媽不反對,可是短短的兩個星期裏,你怎麽能達到那一種水平?”

  “那也不能用醜來作怪。”

  “哼,一般的醜是醜,極醜就不叫醜了。”

  “哈哈,那也不能叫藝術!”

  “書瑜,媽媽是在評估了你的繪畫書法風格和水平之後,琢磨出來這種形式,可以使你馬上脫穎而出。”

  “我拒絕用醜來出名,如果你堅持,那,你們另找他人吧。”

  “瑜兒,你現在不能退出了。既然你不喜歡媽媽的,那你能不能設計自己的作品呢?”

  “我要是能行,我早就幹這行當了!”

  “瑜兒,踏下心來,好好琢磨琢磨啊。媽媽今天出去走動走動,你需要加入各個書畫協會。媽媽去找朋友把你弄成會員。”

  “看不出你走路子走後門這麽在行兒。”

  “你不知道的太多了。”

  看著黎文墨出了大門,書瑜拿起剛才母親看過的字帖,學著她的樣子,仔細觀察懷素的運筆,搜腸刮肚,尋找能把字畫結合起來,體現出畫字的最高境界,美妙。

  一個小時以後,書瑜放棄了。

  回到桌前,又將趙佶的千字文臨摹了兩遍,越寫越不滿意,越寫越灰心,幹脆停了筆。

  拿起手機發短信,“梅。”

  “我想你。”

  沒有得到梅梅的回答,書瑜百無聊賴,開始在字紙邊上空白處畫畫兒。

  邊邊角角都畫滿了,書瑜覺得有點困,歪在堂屋的沙發上睡著了。

  睡得正不踏實,突然地震,書瑜急忙四下尋找梅梅和母親,想喊又喊不出,渾身冒冷汗。

  猛的醒來,卻是黎文墨在搖他,“瑜兒,起來吧。”

  書瑜抹了一把頭上的汗,“幾點了?”

  “七點多了。餓了吧?”

  “嗯。”

  黎文墨手裏拿著書瑜剛才塗抹的字畫,“這是你的創作?”

  “我是個律師,思維被訓練成是嚴謹的推理。我沒有辦法天馬行空的像畫家那樣去想象。我做不到。”

  “不用著急。媽媽幫你。”

  “醜的不行。”

  “媽媽明白。”

黎文墨說著,把宣紙放在一邊,“吃飯吧。外買已經送到了。”

  母子倆來到廚房,“腰花?我最喜歡了。”

  “就是給你點的。”

  “你怎麽知道我喜歡?”

  “我問了梅梅。”

  “哦。”

  “梅梅還說你喜歡茅台,今天已經喝了不少了。晚飯咱們就聊聊天吧。”

  “幹聊沒意思,邊喝邊聊。我這瓶茅台可是特供級別的。”

  “酒不要喝太多,不利於健康。”

  “紅酒不是酒?”

  “烈酒要少喝。”

  “好,你喝紅的,我來點白的。”

  書瑜自顧自拿來酒和酒杯。

  “還點了肥腸?應該和紅酒很配喲。”

  “嗯。梅梅猜到媽媽懷舊,特意點了京幫菜。”

  “都是梅梅點的?”

  “梅梅是好孩子,你們,你們吵架了?”

  “沒,沒有。我一好哥們的老婆要生孩子了,她去陪陪。”

  “哦,那就好。”

  “本來周末我們都要聚一聚的。”

  “下個禮拜吧。媽媽也想認識一下你的朋友們。”

  “算了。這樣挺好。”

  “你們,呃,你們也都不年輕了,沒有考慮成家嗎?”

  “什麽意思?”

  “媽媽就是問問。”

  “為什麽?過去十幾年都沒搭理我,怎麽突然管我生不生孩子?”

  “瑜兒,你在埋怨媽媽?”

  “沒有。”

  黎文墨放下筷子,靜靜地坐了一會兒,“你知道姥爺管教嚴格,甭管是你,還是他的學生,還有我,都是很嚴格。”

  黎文墨喝了口酒,接著說,“嗬嗬,棍棒底下沒有出順從,媽媽年輕時候很反叛,姥爺讓幹什麽,我偏偏反著做。”

  “看的出來。”

  “所以對你,媽媽不想你有同樣的經曆,從小時候起,就讓你自由發展。”

  “結果最後還是落到了姥爺手裏。”

  “那也是你上小學以後啊。之前一直是媽媽帶著你的。”

  “那,他呢?”

  “他,你還記得他嗎?”

  書瑜搖搖頭。

  “媽媽那個時候什麽都和姥爺對著幹,包括婚姻,唉,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

  “那我也是個錯誤?”

  “媽媽從不後悔有了你。”

  書瑜扭過臉去,“咳,我吃飽了。”

  回到臥房,書瑜掏出手機,“梅,明天回家吧。”

  等了兩分鍾沒有等到回答,書瑜開車出了門。

  馬路上依然堵的厲害,書瑜想上三環,竟然並不上道兒,隻好拐上岔路,轉了兩個彎兒,不知出路,靠路邊停了下來。

後視鏡裏,看見了京西大酒店的霓虹燈。

  書瑜開了客房的門,倒在床上,半天不想動。

  躺了半天,拿出手機看了看,發了個短信,“我在京西1203。”

  書瑜在客房裏等到快十二點,放棄了,鑽進被窩準備睡覺。

  門被輕輕敲了兩下。

  書瑜跳起來,開了門,梅梅站在外麵。

  “出了什麽事兒?”

  書瑜也不搭腔,一把摟住,嘴唇按了上去。

  書瑜一大早回到家,西廂房沒有動靜,黎文墨還在睡覺。

  等到八點多了,還不見母親起來,書瑜餓的慌,冰箱裏除了昨晚的剩菜,就是一瓶酸奶,兩瓶啤酒。

  書瑜歎口氣,這個景象,他小時候常經曆。姥爺去世後沒兩年,黎文墨去外地寫生的次數越來越多,每次時間越來越長。書瑜一個人在家,冰箱裏常常是空的。

  好朋友簫宏總拉著去他家裏蹭飯,時間久了,書瑜都不好意思天天去蹭吃蹭喝,慢慢學會了管理每個月母親打到賬上的零花錢,以及姥爺遺產裏屬於他的那份,自己開始過日子,當然多數時候還是在外麵餐館點一兩個菜帶回簫家。

  等書瑜過了十六歲,黎文墨漸漸的淡出了他的生活。幾個月,甚至更長,才有個簡短的信息,告訴書瑜她在哪兒。

  書瑜盯著那些剩菜發呆,對母親的感情是複雜的,他知道母親的婚姻是不幸福的。

  每個人對不幸婚姻的處理不一樣,父親母親都選擇了逃避。父親逃出了這個家,黎文墨則是縮進了自己的世界。

  母親長時間的不管不問,造成母子之間的感情非常淡漠,書瑜和姥爺更親近些,可正像黎文墨自己說的,在姥爺的嚴厲管教下,書瑜心底裏也很抵觸。

  隻不過姥爺是唯一的親人,是每天下學回家能見的到,能說上話的人。姥爺去世後,書瑜記得常常看著空空如也的冰箱發愁,就像現在這樣。

  書瑜輕手輕腳開了西廂房的門,母親臥房一側的門關著,茶幾上兩隻空酒瓶,書瑜歎口氣,拐向書房。

  書房裏四處散落著紙張,書瑜拿起一張,不由愣住了。

  身後響起簌簌的聲音,書瑜回過頭來,黎文墨裹在睡袍裏,靠在門上。

  “你回來了?”

  書瑜揚了揚手中的畫紙。

  “嗯,媽媽昨晚借點酒力,一些塗鴉而已。”

  “這些,這些很美。”

  “你喜歡?”

  “真的很美。”

  黎文墨走近,從書瑜手上接過來,“嗯,還好吧。”

  “我不知道你國畫這麽好。”

  “媽媽從小跟著姥爺學的都是國畫,後來,嗯,叛逆嘛,搞上了油畫。”

  “哦,是這樣啊。”

  書瑜從旁邊又揀起幾張,“國畫是二維的平麵的,這些帶有三維視覺,很不一般。”

  “技巧是油畫的功勞。其實媽媽是從你昨天的習作中獲取的靈感,將字畫結合起來,畫中有字,字中有畫。”

  “不可思議,太不可思議了。”書瑜由衷地讚歎。

  聽到兒子首次表現出對自己的好感,黎文墨眼眶紅了。

  她低了頭,“媽媽先去梳洗一下。吃早飯了嗎?”

  “嗯。”書瑜心不在焉,隻是一張一張看著黎文墨的作品。

  “我看好這些,狂放,飛揚,有氣場。那些太柔弱了。”

書瑜抬頭,黎文墨不知什麽時候,進了浴室,一會兒,響起淋浴的聲音。

  黎文墨吹幹了頭發,依舊是在腦後一個纘兒,一身米黃色西裝熨燙得平平整整,“瑜兒,咱們去唐宮飲茶去吧。順便聊聊下一步怎麽走,好不好?”

  書瑜有些猶豫,“隻要不吃蝦就行,我過敏。”

  “哦?媽媽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的多了。”

  黎文墨微微搖頭,笑著挽住兒子的胳膊,“走吧。”

  書瑜略掙了一下,一時難以接受母親這般親近的舉動,但還是忍了下來。

  進了車庫,為母親開了車門,“去紫竹院那家吧,環境很好。”

  “行啊,你選好啦,盡地主之誼嘛。”

  母子倆有了共同語言,氣氛融洽了許多,黎文墨慢慢給書瑜講解創作要點,“你隻要臨摹媽媽的就可以了。目的是要達到熟練,運筆不能滯澀停頓。”

  書瑜此時是心服口服,唯有點頭的份兒。

  “媽媽給你兩天的時間,然後下一步去參加書畫協會的活動。媽媽都給你打通了,你隻需要盡可能多地參與各種各樣的活動呀聚會呀,能當場作畫的,一定不要放棄露臉的機會,隻要不演砸了就行。”

  “就兩天?”

  “媽媽知道你能做到。”

  書瑜聳了聳肩,“我沒多大興趣。”

  黎文墨也不堅持,微笑著說,“媽媽真的是太不了解你了。那麽,說說你對什麽有興趣呢?”

  “女人啦,酒啦,車啦,噢,還有錢。”

  “哈哈哈,很好啊。”

  黎文墨似乎很讚賞兒子的誌向,“媽媽能幫的,一定會幫你。”

  “喔,好,謝啦。我現在挺好,想有的都有了。”

  “嗯,除了女人,其他還可以再多。”

  書瑜看了母親一眼,“呃,適可而止吧。人的欲望是沒有止境的,總有人比你的車快,比你的錢多。所以人嘛,要滿足現狀,快樂些,比什麽都好。”

  “書瑜,你是沒有見過世麵,有句話,怎麽說的?外麵的世界很精彩。”

  “我甘願當個井底之蛙,眼不見,心不煩。”

  黎文墨點點頭,“你這樣的真是難得。無爭也好。但願不隻是嘴上說說而已。”

  “誇我損我?”

  黎文墨不搭腔,“他家的蝦餃做的很好,你嚐嚐啊?”

  “我蝦過敏。”

  “噢,我怎麽忘了。媽媽真是不稱職。”

  “乳鴿很好吃。龍蝦看著不錯,嗬嗬,就是不敢吃。”

  母子倆說說笑笑,這頓早茶吃了大概兩個小時。

  “瑜兒,咱們下午回家把創作理念再完善一下,你就要刻苦訓練了。”

  “剛吃飽,先養養神兒嘛。”

  “我們時間很緊,忙過這陣子,媽媽帶你去海邊好好休養,好不好?”

  “唉,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

  “書瑜,”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

  書瑜掏出手機,上麵是老秦的短信,“通知,案情有新進展,明天八點局裏開會。”

  書瑜搖搖頭,有點喘不過來氣的感覺,“還有這藝名筆名,我想了幾個,你覺得用什麽更好。”

  “好哇,說出來媽媽給個參考。”

  兩人說著上了車,直接回家。

  “什麽新情況?”

  書瑜喝了口水,大大咧咧坐在會議桌的正中位置上。

  小明在他身邊坐下,“小葛,這兩天忙什麽呢?”

  “忙這個案子啊,最困難的一個。”

  “在分局的時候,從來沒聽你抱怨過喲。”

  “大隊長,那時咱哪兒敢呐!”

  “你不敢?你和簫宏是以膽大出名的。”

  “承蒙誇獎。年輕時氣盛,無畏啊。”

  “在我麵前充什麽老資格?”

  “不敢不敢。我是懶。”

  “嗯。你這懶惰也是出名的。”

  “領導批評的對。”

  “行了,少貧兩句吧。你那兒準備的怎麽樣了?”

  “昨天有了很大突破。”

  “那就好,那就好。”

  “怎麽了?”

  “沒什麽。”

  “一定有什麽,我看的出來。”

  “我是還沒有想通,以後再說吧。”

  “有疑點?”

  “嗯,幾條線索連不到一起。”

  “我能幫到嗎?”

  “讓我先整理一下思路,明天再約個時間細談。”

  “好的。額,明哥,有個要求。”

  “說吧。”

  “我母親她,她這個人吧,挺強的。又一直在外麵遊蕩多年,對這裏的情況不很熟悉。”

  “需要什麽,直接提吧。”

  “我擔心她的安全。”

  “哦。”

  小明想了想,“蕾姐怎麽樣?”

  “李蕾?可以呀!我怎麽把她給忘了!”

  “我這邊可以派兩個警員協助蕾姐。你母親的身份比較特殊,又是這個案子的關鍵,你的要求是正當的。”

  “哦,謝謝。”

  正說著,小張端著茶杯子進來,“喲嗬,葛律師,您這老不客氣的坐中央啊,去,往邊上挪挪,坐糜處長那邊去。”

  “我操,等這案子結了,你該不認識我了吧?”

  “想來喝茶?我可以請你。”

  “怎麽聽著這麽別扭。請我來喝茶?算了吧。”

  “拒絕我的邀請?那你可是吃不了兜著走啊。”

  “請喝茶就更不敢了。哎,晚上咱喝酒去吧。”

  “行啊,聽說嫂子有個酒吧?”

  “賣了,太辛苦。”

  老秦開門進來,大步流星,幾步走到桌邊,直接坐到了中間的位置。

  小張朝書瑜擠了擠眼,書瑜感謝地點點頭。

  大家不再說笑,聽老秦講話。

  “大家都來了。”老秦環顧了桌子上的幾個人,“新的進展是這樣。昨天晚上,在我們監視下的幾個嫌疑人之一,”老秦看一眼麵前的筆記本,“呂家良,發了郵件聯係黎老師。”

  老秦朝書瑜點了點頭。

  書瑜沒有聽母親提起,不好答言,隻好瞪著眼睛聽。

  “這是呂家良的情況。”老秦手指頭點了點筆記本下麵的文件夾。

  小張給每人發了一份。

  書瑜一邊聽老秦繼續講述,一邊打開文件看,第一頁是四張不同背景和角度的照片,一個微胖的中年男子,稍長的頭發,中分,戴著無框眼鏡,每張照片無論是走路還是站立,都是在吞雲吐霧。

  聽老秦繼續說,“呂家良是仲尼書院,清遊畫廊,藝威藝術拍賣行三家公司的注冊法人,這份檔案的最後幾頁是這三家過去五年的交易記錄。”

  書瑜翻到藝威拍賣行,尋找龔岩溪的名字,果然在四年半前有過兩幅作品,分別為三千萬和四千五百萬。

  書瑜瞪大了眼睛,能炒到這麽高!

  之後就再沒有龔岩溪的作品,大概他的使用價值過期了。

  不過,這也太巧了。怎麽母親剛到,呂家良就自投羅網呢?

  書瑜瞟了一眼糜小明,難道他也看出點蹊蹺。

  母親到底是個什麽角色?

  黎文墨這一上午不光畫了三十多個字,還把書瑜的藝名,騰麓,刻成了圖章,方底,圓頭。

  書瑜拿著篆書的兩枚圖章,細細欣賞了一翻,母親的才華不可否認,隻是,這種麵麵俱到,讓書瑜開始懷疑黎文墨是有備而來。

  特別是字畫,書瑜無論如何不肯相信,母親隻是憑借自己那天的塗鴉,而引發的靈感,一天之內,畫作已經達到了如火純青的境界。

  母親顯然是有備而來,可她是如何將書瑜一步步引到這兒來的呢?

  書瑜打了個寒顫,黎文墨對書瑜來講,幾乎是個陌生人,他知道母親的過去嗎?現在呢?完全不知道。

  就因為這血緣關係,書瑜毫無防備的接受了母親。

  如果是純粹的母子團聚,無可厚非,書瑜不會有任何懷疑。今天小明一句話提醒了書瑜。

  細想之下,書瑜開始猶豫了。

  因為現在,現在黎文墨明顯是在利用書瑜。

  書瑜斜眼看著母親,她到底圖什麽?

  黎文墨卻是一臉嚴肅,認真的作畫,絲毫沒有察覺到書瑜審視的目光。

  書瑜又猶豫了,黎文墨的油畫一直掛在書瑜臥室裏,一組四幅,小時候的書瑜趴在父親肩頭,期望喜悅恐懼失望都盡在臉上。

  母親是個好畫家,現在出乎意料的展現了更多的才華,讓書瑜心生崇敬。

  在藝術界,黎文墨是默默無聞的,或許,或許母親真是心不甘,想借自己之手讓世界知道她的存在?

  打黑順便出名?黎文墨的手筆太大了些吧!為什麽要拉上書瑜,把母子倆都推向危險的邊緣?

走著瞧吧。

  書瑜走近書案,“嗬,多產呐。”

  “媽媽看你喜歡千字文,難得的機會,有一千個創作的空間。明天開始我找些老子名言,你跟媽媽一起再創作好不好?”

  “老子?”

  “媽媽信道,不是那種信仰,喜歡時常讀一讀。”

  “唔,好。”

  書瑜挨個去看黎文墨的作品,“這些我喜歡,我去臨摹吧。”

  “那些為什麽不喜歡呢?”

  “陰氣太重。”

  “嗬嗬,媽媽倒是覺得適合你呢,你的字都很秀氣。”

  “我要改。”

  “別把話說死,先試試看。”

  黎文墨說的對,書瑜一開始還很生僻,花了近兩個小時,去學一個捺的運筆,依書瑜的性格,早就罷手了。

  可現在,暗中還帶著任務,書瑜努力堅持著。

  黎文墨看出兒子的掙紮,握住書瑜的手,帶了兩次。

  就像通了關一樣,再接下來,書瑜再無滯澀,很快就熟悉了母親的運筆手法,“哇,聰明如我。”

  書瑜自我欣賞一番,拿了瓶酒出來,犒勞犒勞一下。

  “瑜兒,記得黃治源黃伯伯吧?”

  黎文墨打完電話,笑咪咪地問書瑜。

  “和你一起作弊的那位?”

  “黃伯伯是美術館的專家,他喜歡你喲,剛剛邀請你去參展。”

  書瑜懷疑地看著母親。

  “黃伯伯主辦的明日之星書畫展,後天就正式開展了。他答應擠出地方把你的作品也推出去。”

  “哦,明白了。”

  “媽媽把你臨摹的選了幾幅出來。你來看看。”

  “需要裝裱。”

  “不錯。咱們現在就去黃伯伯那裏去裱糊,他說要選三幅。”

  “行吧,反正是你的。你決定吧。”

  “媽媽是覺得你的繪畫功底比書法要紮實些。所以選的這些多是偏重畫的。”

  “隨便。”

  “這樣你現場表演就不會很吃力,是不是?”

  “我真那麽差?”

  “你是手生而已。多練習,也說不定啊。我們時間太短了。”

  “哼。你許了他什麽好處?”

  “誰?”

  “黃治源,還有誰?”

  “哪裏有什麽好處!讓你說的這麽肮髒。”

  “我們是清白的?”

  “你是為警察臥底哪。”

  “黃治源知道嗎?”

  “不知道。”

  “那他幹嘛這麽熱心?”

  “喜歡你呀。”

  “喜歡我什麽?他不過是看過我十歲時候的畫兒,他難道不怕把自己的名聲砸了?”

  “黃伯伯的眼光很獨到的。”

  “我們又不是靠搞怪做賣點,他怎麽吹噓?”

  “瑜兒,你對自己這麽沒有信心?對媽媽也沒有信心嗎?”

  “兩回事兒。你們要釣的魚不會去找真正好的作品,不是嗎?”

  “不一定呀。”

  書瑜皺起了眉頭,昨天他和小明通了電話,沿襲以前共同辦案的習慣,兩人交換了對案件的看法,不約而同的,兩人有相同的疑點。

  “你怎麽知道呂家良會喜歡?”

  “媽媽看過他的收藏,大概了解一些。”

  “他就是打壓了龔岩溪的那個收藏家?你號稱不知道的?”

  “媽媽確實不知道這個人。”

  “講真話就那麽難嗎?”

  “瑜兒,媽媽沒有欺騙你呀。”

  “那告訴我吧。”

  “你都知道了呀。媽媽沒有瞞著你。”

  “如果龔岩溪日記裏沒有提到名字,你怎麽盯上了呂家良?嗯?”

  “噢,這個,媽媽也不知道警察是怎麽盯上了他。”

  “老秦?”

  “呂家良不是唯一的嫌疑人,他隻不過是先冒了頭,我們下一步就是要收集證據。”

  “還有誰?”

  “媽媽不記的。你可以去問秦處長,他也不應該向你保留。”

  “我當然可以去問老秦。我隻是想要聽你講出來。”

  “媽媽又不是警察,沒有辦過案子,哪裏能有個清晰的頭腦。我是自薦做誘餌而已。好啦,媽媽要去黃伯伯那裏了。你在家裏多多練習,好不好?”

  “蕾姐,我是書瑜。我知道!小明那天一提我就想找你。不是啊,一直在我身邊盯著。對,不想讓她知道。嗯,保護加監視吧。什麽?當然是親媽!現在不在家,你過來吧,當麵好說話。行,待會兒見。”

  李蕾的頭發更短了,步子更快了,風風火火闖了進來,“你媽什麽時候冒出來的?以前很少聽你提過。嘿,我帶了午飯,鹵煮,我餓了,過來,邊吃邊聊。”

  “這個冒字用的恰當。所以才找你來商量。我還有早上剩的炸糕焦圈兒,要麽?”

  “剩的不好吃了,鹵煮趁熱,你去拿倆碗。”

  書瑜夾了一口,還沒嚼完,看著李蕾十秒鍾吃了午飯,搖搖頭,“你這當兵時養成的習慣,效率倒是高,怎麽跟豬八戒吃人參果,吃出什麽滋味兒了?”

  李蕾碗一推,嘴一抹,“好吃。這也是我的技能之一。”

  書瑜其實不餓,幹脆放下筷子,把這幾天發生的事情講了一下,“其實從拍賣龔岩溪作品的拍賣行查起,是最基本最直接的方法。查呂家良很正常,我看到龔岩溪有幾幅作品在他那裏拍到很高的價錢。黎文墨完全沒有給出這樣一個簡單,按正常邏輯思維的答案,我隻能懷疑她在欺瞞。”

  “黎文墨?你直呼名字?”

  “我記的她是個很不在乎,很不會繞彎子的人。這麽多年過去了,長了歲數,也長了些圓滑,可仍舊是不會撒謊,明明都在臉上掛著,我都捅破了,她還是認準了,很費勁地繼續欺瞞下去。”

  “其實,有時候,人們更多的是在欺瞞自己。”

  “欺瞞自己為了感覺好些,我能理解。可我們現在要做的,捅對了地方,會很危險。”

  “你的擔心是對的。這個呂,呂家良的拍賣行是唯一一家嗎?”

  “不是,他是龔岩溪用的最多的一家,百分之七十的作品都是在他這裏賣出去的。”

  “你覺得他就是背後的操手?”

  “不知道,不應該,太明顯了。”

  “也許就是有恃無恐呢。”

  “小明跟你的腔調一樣。噢,我們還沒有開始,呂家良已經出麵了,小明覺得太湊巧了。”

  “他覺得呂不是你們要找的人?”

  “不一定。”

  “哦。小梅呢?她跟你媽還合的來?”

  “宏哥的老婆快生了,梅梅陪著彩虹呢。”

  “不是還有倆星期嗎?”

  “是個兒子,彩虹頭一胎,又聽說男孩兒多數早產,害怕,梅梅就住過去了。”

  “你想的挺周到,所以就是你母親要保護,呃,和監視。”

  “嗯。”

  “不監視了?”

  “我太不了解她了,不知道要不要相信她。”

  “小葛,你到底要怎樣?”

  “幫我查查,還有,還有我父親。”

  “你真想知道?有些事情,不知道反而更好。”

  書瑜閉上了眼睛,“當然不會是個喜劇。可是,不了解黎文墨,怎麽辦這個案子?”

  明日之星是美術館每年這個時候的主題展,曆時一個月。按照國畫油畫雕塑攝影分類,分別占據一層的四個展廳。

  黃治源主管今年的展出,順理成章地把自己熟悉的國畫放在了最大的展廳裏。這樣就有了機會,能把書瑜的臨摹擠進展品中,還居然放到了顯眼的位置。

  書瑜在各個展廳轉了幾圈,看展品,更多的是看人,年輕的藝術家們站在自己的作品前麵,向觀眾們介紹說明。

  今天是第二天,參觀的人不像昨天那麽多,但是今天應該是收藏家們現身的最好時機。

  書瑜已經看出兩撥人就是來獵物的,隻不過呂家良還沒有露麵。

  回到自己的作品前,黎文墨也在,作出賞畫的樣子。

  “你這兩天的托兒做的不錯。”

  轉悠兩天以後,書瑜對自己的作品有了極大的信心,即使是這樣,知性優雅的黎文墨在任何畫作前麵駐足,都會引起旁人的注意。

  “瑜兒,黃伯伯說一會兒過來跟你聊聊。”

  “咱那條魚呢?”

  “呂說要來,今天或者明天。不用急,在這個池塘裏,早晚會來咬。”

  “那明天還去中央美院的嗎?”

  “當然,一定要去,羅阿姨邀請了七八個著名的教授,機會難得。”

  “這不都是呂家良要做的嗎?我們操什麽心?”

  “幫他上手快些。”

  “我不明白。你怎麽知道他會接受這種安排?”

  “事先充足的準備工作。”

  “說說我聽著。”

  “書瑜,現在怎麽跟你講?“

  “長話短說唄。”

  “呃,黃伯伯來了。”

  黃治源咧嘴笑著朝他們走過來,後麵跟著一個圓圓臉,跟他一個笑容的女孩子。

  “黃教授。”書瑜打了招呼。

  “好好好,小瑜,你這些年哪裏去了?要不是你媽媽推薦,肯定耽誤了一個天才喲。”

  “瞧您說的,我打個洞鑽進去得了。”

  “毫不誇張,毫不誇張。”

  “黎老師,這是我女兒,小敏。”

  小敏笑得更開了,“黎老師,您好,久仰大名呐。”

  “現在的女孩兒多懂事,嘴也甜。小瑜哥哥還記得嗎?”

  “沒什麽印象了。”小敏咬著下嘴唇,露出羞怯的神色,“小瑜哥你真厲害,有創意,功力深厚。”

  “謝啦。你誇的有誠意,中聽。”

  “年輕人的共同語言就是多,唉,我落伍了,誇人都不會誇了。”

  “黃伯伯,您也實在。”

  “黎老師,我有事情跟你商量。你們年輕人聊,小敏,向書瑜學習。”

  黃治源不等書瑜答話,拉著黎文墨就走。

  黎文墨側著頭朝書瑜擠了擠眼睛。

  書瑜馬上明白了,有些不高興,轉過身來看著小敏,“你也是畫家?來參展嗎?”

  “我可沒這才藝!我爸不停的誇你,我就來看看,昨天就來過了。看到你的即興創作,哇,太帥了!”

  書瑜皺起了眉頭,他不反感人家說他帥,他本來就帥,可這字用爛了,真帥的他不願意入帥流了。

  “我的字畫可以用帥來形容,人可不止。你不畫畫,那幹嘛?”

  “小瑜哥,不是人人都像你這麽有才。我學會計的。”

  “那我們不是一路人。”

  “可以互補嘛。”

  “看不出怎麽互補。”書瑜嘟囔了一聲。

  “小瑜哥,記得小時候,我都是屁顛兒屁顛兒跟在你和我哥後麵,抓青蛙,掏麻雀,粘寄鳥,撈魚蟲,你們男孩子玩兒的,我都玩兒過。”

  “哦,記不起來了。”

  “小瑜哥,你看什麽呢?”

  書瑜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展廳的入口處,小敏順著目光看去,臉上的笑容消失,嘴角搭楞下來。

  不止書瑜一個人盯著看,入口處的這個女人太出眾了。

  高挑的個子,書瑜估計和他差不多高,筆直的小西褲,雪白的襯衫,一頭波浪長發,極其普通的妝扮,襯托出幾乎完美的身材。

  細膩的皮膚,高聳的鼻梁,豐潤的嘴唇,顧盼的杏眼。

  美人竟是挺著傲人的雙峰直接朝書瑜走過來!

  “騰麓先生,你好。我是藝威拍賣行的總監。我叫戰佳薔。”

  美人自我介紹,伸出纖纖玉手。

  書瑜握住,“戰加強?名字起得好,配得上容貌。”

  小敏在旁邊嗤了一聲,“假的!再上層白漆。”

  戰佳薔也不理小敏,“騰麓先生,我有業務和你談談。”

  書瑜一直握著美人的手不放,“有業務?正求之不得哩。咱們對麵茶館坐坐?”

小敏伸手想攔住,想想自己和戰佳薔一比,自慚形穢,撇了撇嘴,一跺腳,扭頭走了。

  書瑜放開美人的手,“戰總監,哪家拍賣行?剛才隻顧看美女,沒聽清。”

  戰佳薔咯咯咯地笑了起來,露出潔白的牙齒,“騰麓先生風趣,那咱們出去談吧。”

  “等等,我叫上我的經紀人。”

  “別急嘛,騰麓先生,咱們就是閑聊一下,就咱倆,嗯?”

  書瑜看著那張毫無瑕疵的漂亮臉蛋兒,目光朝下移了半尺,停了幾秒,覺得不妥,又回到臉上。

  美人的表情呆板,和發嗲的聲音極其的不相配,書瑜後脖梗子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唉,活該今天晦氣,被女人勾引。

  書瑜點點頭,“也行,那麽,美女請吧。”

  “藝威?”書瑜掂著手裏的名片,“沒聽說過。”

  “騰麓先生剛入道不久吧?”

  書瑜沉下臉來。

  “哎呀,騰麓先生,”戰佳薔輕輕拍著書瑜的胳膊,“你是非常有才華的畫家,要麽不出道,要麽一鳴驚人。”

  “怎麽講?”

  “藝威呢,其實在青年畫家中還是很有口碑的。我們誠心支持有潛力的書畫家,支持培養他們,為文化為藝術做出貢獻。”

  “跟我有什麽關係?”

  “正像我剛剛講的,我們願意支持有才華的年輕藝術家。我們願意支持騰麓先生。”

  “怎麽支持?”

  “有很多方麵,都可以呀。”

  “比如?”

  “比如,藝威可以投資你的工作室,比如資助你參展,比如獨家推出你作品的競賣,等等等等。”

  “交換條件呢?”

  “騰麓先生果然不同尋常,你不像個藝術家,更像個商人。”

  “嗬嗬,誇的不在點兒上。我前生是個賽車手而已。”

  “啊?賽車?不危險嗎?”

  “刺激,瘋狂,隨心所欲,噢,還有競技,勝利。”

  “太好了,騰麓先生的性格是成功者的性格,你所需的是藝威的大力支持,使你的夢想和才華得到最大的發揮。”

  “大力支持?多大力?”

  “三七開。”

  “誰拿七?”

  “騰麓先生,打造一個品牌,包裝一個成功的藝術家,需要很大的投入。這就是為什麽有才華不等於成功。成功是背後很多人的努力。”

  “就是說我拿七。”

  “藝威是看在黎翼黎大師的份上,作出了最大的讓步。”

  “哼,很好,既然你提到黎翼,那我還是很有些自信的。看來我們各自的目的相差太遠,我也不想耽誤你的時間。茶我請了。”

  書瑜說著,很瀟灑地掏了幾張票子出來,扔在桌上,“買賣不成,能和美女交談,也很暢快。晚上一起吃頓飯,好不好?”

  戰佳薔繃著臉笑著說,“好,願意奉陪。”

  “書瑜,為什麽不叫上媽媽一起去呢?”

  “黃小敏怎麽回事?”

  “你這樣獨自行動會給這個案子帶來不必要的困難。”

  “你和老黃撮合的?”

  “而且一旦發生情況,我們也沒有辦法支援。”

  “我有老婆了,你到底想幹什麽?”

  “瑜兒,黃伯伯提出來的時候,媽媽不知道你已經有了梅梅。”

  “後來知道了為什麽還不跟他說?這樣做不是很缺德嗎?”

  “你可以講清楚呀,用不著把自己搞成個花心大蘿卜的樣子。小敏形容你當時恨不得吞了那個人造美女,黃伯伯的臉拉得比驢還長。”

  “哦,還是我的錯了?我自毀形象是給你們大家都留麵子!”

  “好啦好啦,算委屈你了。”

  “達到目的了?”

  “媽媽還不是為你嚒。”

  “為我?這事兒從什麽時候開始變成為我了?”

  “噯,難道不是為了打造你嗎?”

  “我他媽,我,我,得,我無話可說了。”

  書瑜一甩手,“我對不擇手段這詞有了切身的體會。”

  “哪裏有這麽不堪!黃伯伯確實喜歡你,從小就喜歡你。女兒又老大不小的,急著想嫁出去唄。你要是單身,媽媽也覺得小敏很合適,兩家知根知底的。”

  “得得得,以後少管我的事!”

  “好,放心。媽媽不再幹預你的私生活。現在大幕拉開了,好好演下去。”

  “正角兒還沒露麵,哪兒來的這個女的?你們知道嗎?”

  “知道,戰佳薔是呂家良的高級行政主管。”

  “老秦的資料上沒有她。”

  “提過,你沒有認真看。”

  “我忙著,”

  書瑜閉了嘴,自己的錯誤,不能找借口,不能怨他人。

  “晚上有出戲,約了女的去吃飯。”

  “嗯,這才像個辦案的樣子。媽媽來通知秦處長。”

趁著黎文墨轉身,書瑜給李蕾發了個短信。

  胡同深處,有個暗暗的入口,酒吧裏也隻有桌上昏暗的燭光。

  “你怎麽找到這個地方?”

  “朋友是老板,還有一個小時才開業,咱們可以從從容容的安排。”

  李蕾說著把兩個大包從地上拎到桌麵,“監聽監視器材我都帶來了。現在這玩意兒能做的這麽細,這個袖珍鏡頭可以別在紐扣後麵,圖像和聲音傳到我這裏,我在電腦上錄下來。”

  書瑜接過來,鏡頭穿過紐扣眼兒,電池盒掛腰帶上,李蕾替他掖了掖,左右看看,沒有破綻。

  “龔岩溪我查過了,基本上和你說的屬實。死的時候算是過氣的名人,隻有當地一個小報報道了。他也沒有家人,也沒有家產,就這樣消聲滅跡了。要不是黎文墨提起來,誰還會記得他。”

  “唉,世態炎涼。”

  “你算了吧,他的孤獨是自己造成的,怨不得任何人。再說,不是還有個人惦記他嘛。”

  “黎文墨呢?”

  “她的材料很少,作品少,沒有名氣,特別是最近這十幾年,什麽都沒查到。”

  “哦?她怎麽和呂家良聯係上的呢?”

  “不知道,沒查出來。”

  “另有渠道?”

  “嗯,有這個可能。另一個可能是銷毀了。”

  “我該相信她嗎?”

  李蕾撇了一眼書瑜,沒有說話。

  書瑜在速寫本上胡亂地畫著,戰佳薔悄麽聲的在對麵椅子上坐下。

  書瑜瞥了她一眼,繼續低頭瞎描。

  “騰麓先生。”戰佳薔等了十分鍾,有些沉不住了。

  “哦,戰美女,”書瑜抬腕看了看手表,“你遲到了一個小時。”

  “路上堵車。”

  “美女,如果真想合作,我們雙方是在一個公平,相互尊重的基礎上進行合作。出於禮貌,你至少應該打個招呼。”

  佳薔嫵媚地一笑,“騰先生做事認真,我要好好向你學習。”

  書瑜也笑了,“賽車養成的習慣,準時,爭分奪秒。”

  “你說的有道理,準時是好習慣。”

  她伸手拿過書瑜的素寫本,“哇,這個很像我呐!”

  “反正坐著等,記得你早上的樣子。這兩處再修改一下。”

  “騰先生很有才華。”

  “那當然。”

  “這張小像可以送給我嗎?”

  “給我做模特吧。”

  “看我們合作情況喲。”

  “並沒有利益衝突啊。你這麽個大美女,早應該成為藝術品。”

  佳薔大概恭維話聽多了,淡淡一笑,撩了撩頭發,“謝啦。”

  “美女需要吃飯嗎?我可是餓了。”

  “騰先生點菜好了,我請客。”

  “沒有的事,我怎麽能讓女人花錢。”

  “我是有誠意,希望我們將來有機會合作。”

  “答應做我的模特了?”

  “我是說代理你的作品。”

  書瑜皺了皺眉,“我這人不矯情,不貪婪,我講的是合理。我要求我的勞動付出,能夠被公平地承認。”

  “當然要公平合理。你有商業頭腦,應該明白藝術品這東西的價格,很大因素取決於市場需求。”

  “我讚賞你用了價格兩字,而不是價值。”

  “我很欣賞你的直率。咱們也不用兜圈子,既然提到了價格價值的問題,我直接講吧,做為一個新人,在被市場認可之前,價格和價值不一定同步。藝威看中的是你未來的價值,在讓市場也認同你的價值之前,藝威需要下一番功夫培養你的知名度。這是雙贏的模式,我希望我們能達到共識,最終你還是最大的收益者,名利雙收。”

  “我明白你們這種模式,適用於新人。我,嚴格意義上來講,不是你們所謂的新人,你提到黎翼,所以你明白我所指的是什麽。既然你找到我,肯定對我了解一些,也看到我前一段時間努力的結果。我已經為藝威鋪墊了道路,而且,藝威不是唯一對我感興趣的拍賣行。”

  “騰先生果然厲害。你說的這些我都已經考慮過,所以才有三七開的提案。通常的新人最一開始是什麽都沒有的。”

  “美女的誠意我接受。我也有誠意和藝威合作,不為別的,隻為能經常看到美女,賞心悅目。所以,我有我的提案,想不想聽一聽哪?”

  “衝你的美言,我也得聽耶。”

  書瑜在速寫本上翻開新的一頁,在上麵畫了個三角,“藝威呢,在拍賣界名氣不是很大,大美女陪我吃個飯,我也不能薄你麵子。”

  書瑜點了點那個三角,“我是這樣想,像風險投資一樣,我就是個潛力股,我融資是來進行創作和宣傳,藝威可以作為投資人之一,我認為需要至少兩個投資人,這樣可以相互分擔風險。放心,主觀上我本人是沒有風險的,但是有些事情不是我能預料,比如被車撞了。”

  佳薔指著一角兒,“我占多少?”

  “別急,聽我先說完。”

  佳薔翻了翻白眼兒,“聽著呢。”

  “我估計自己的身價是三億,按三十年的創作年限來粗算,每年出的作品可以沒有上限,但能不能賣出去是沒有保障的,所以保守的估計是平均每年一千萬,”

  “除了,”

  “我能不能先說完?”

  “好,你講。”

  “我給藝威兩成,投資兩成,收益兩成。”

  “我有點糊塗,怎麽算?”

  “三億的兩成是六千萬,六千萬的兩成是一千兩百萬,這是你要投資的數目。每年一千萬的兩成是收益兩百萬,六年回報,餘下二十四年就是純利,四千八百萬。還沒算上超出一千萬的部分。”

  佳薔掐著指頭算了一會兒,“六年長了點兒,最多三年。”

  書瑜想了想,“我本來想呢,超出一千萬的部分給你一半兒,看來你也是急著保本,這樣吧,前三年四成,就是三年回報。以後二十七年一成,滿意了?”

  “我也不認為投資給你有什麽風險,我可以是唯一的投資人,我包你。”

  佳薔朝書瑜擠了擠眼睛。

  書瑜不買帳,嗤了一聲。

  “這個麽,是雙向的,我可能認為你有風險呢。如果哪天你撤資,我不就完蛋了。”

  “哎呀,我們是合作夥伴,怎麽從一開始就這麽相互不信任呐。”

  “醜話先說明白了。這不是信任問題,就像買保險一樣,就怕萬一,人力掌控之外的意外。生意歸生意,別帶入感情。”

  “嗯,好,痛快。我同意,但有幾個條件。第一,我來找其餘投資人。第二,我投資,需要你的作品做抵押,我來挑選,我認可的,一幅一百萬,你交夠十二幅,投資全部到位。第三,前三年藝威是你的全權代表,你所有的作品由我代理。第四,你每月至少出十幅作品。”

  “第一條你隨便選,但不能超過百分之四十九,我必須占多數。第二,你從二十幅裏選,如果你挑不出十二幅滿意的,隻能說明你不認可我的才能,那咱們現在就是在放屁,整個兒一個耽誤時間。第三,第一年我要多家代理,如果藝威成績好,後麵兩年全給你。第四,我不是機器,創作是需要靈感和激情的,這個絕對沒有保證,平均每月五幅還差不多。”

  “很好,我看差不多了。讓我的律師起草個合同,交給董事會批準才能轉錢。”

  “我有很好的律師,合同我來起草吧。”

  “也行。說了這麽半天,我頭都大了。可以點菜吃飯了吧?”

  “唉。現在真的不能和龔岩溪那個時候比呀。”黎文墨聽了書瑜的講述,搖頭歎息一陣。“動輒幾百萬幾千萬,好像錢不是錢呐。”

  “我們不一樣,你的作品好,我會談判。”

  黎文墨笑了,“你膽子大。”

  “要是來真的,我可能就沒這個膽兒了。”

  “也不全是假的嘛!媽媽的構思,你的字畫,堪稱一流。對自己要有信心喲。”

  “嗯。和那些初出茅廬渴望成名的新人是不一樣,我們底氣粗多了。說實在的,為了釣魚,我還賤賣了呢。”

  “啊,是了,一下子二十幅,再加上以後每月的定量,任務艱巨呀。”

  “嗯,你的真跡拿去做抵押吧。以後也不用我臨摹,多麻煩,直接上你的作品就是了。”

  “瑜兒,這對你也是個好機會,重新拾起筆墨。”

  “咭,我隻會臨摹,騙錢的事我不感興趣。”

  黎文墨愣了一會兒,點點頭,“也好。”

  書瑜看著母親,似曾相識的感覺,“那個,我,像誰多點兒?”

  “像他,”黎文墨不假思索,“高高大大,很帥氣。”

  “為什麽?”

  “你問我們為什麽分開?”

  “嗯。”

  “我們不是一路人,我看上了他的年輕帥氣,哼哼,”黎文墨苦笑了兩聲,“他就隻有帥氣。”

  “那麽,龔岩溪呢?”

  “一言難盡。”

  “愛過他?”

  黎文墨揚起頭閉上眼睛,“愛過嗎?”她搖搖頭,“他一直都在鼓勵著,媽媽的油畫是向他學的。”

  “可你的國畫更好!”

  “讓你這麽一說,媽媽其實是太失敗了。”

  “沒有啊。不是失敗,是太執拗。”

  黎文墨輕輕歎口氣,“這麽直率。”

  “沒有必要繞彎子。何必跟自己過不去?過去的已經過去,當年的人已經都不在了。”

  黎文墨垂下眼簾,“一條不歸路。媽媽其實並沒有後悔,人生中大大小小的抉擇,不一定每個都是對的,但在那時那刻,每個人是做出最恰當的選擇,也就成就了今天的你我。”

  “沒錯。現在恰恰是個契機,你完全可以憑借國畫的真實水平去闖蕩一番嘛。”

  “哪裏那麽簡單。我可不想賺同情,哎呀,那個老太太這麽大歲數,能畫成這樣,不錯啦,大家捧捧場吧。與其這樣,我寧可不幹。”

  “那現在到底為什麽?講真話!”

  “為龔伯伯,為像他一樣被利用被壓榨的畫家們。”

  書瑜歎了一口氣,“這個是無法改變的。”

  “媽媽知道你不認同,”

  黎文墨仔細看了兒子幾眼,“可還是來幫媽媽,為此,我感激不盡。”

  書瑜真誠地對母親說,“所以啊,放下過去。讓逝去的龔岩溪逝去。”

  今天趕上車號限行,書瑜不喜歡打車或擠地鐵,反正離市公安局不遠,初春天氣涼爽,書瑜決定走路過去。

  北長街是書瑜熟悉的街道,小學的幾個同學還住在臨街的幾個四合院裏,有的開了餐館,有的開了旅店,更多的還是七八家擠在一個院裏,這是個黃金地段,傳言的拆遷依舊是遙遙無期,大家都隻是圖個方便,誰也不想搬走。

  沿著槐樹遮陰的街道一直往南,書瑜在個小賣鋪停下,買了瓶汽水,一邊喝,一邊打量過往的行人,隱隱的,覺得有人在跟著他。

  喝完了,繼續南行,書瑜更加確定有個尾巴,試著回頭尋找,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看不出蹊蹺來。

  到了市局,書瑜不再理睬,亮了出入證,直奔秦亞利的辦公室。

  今天在座的還有FBI紐約局的括睿,倫敦AML的施密特,書瑜記得施密特是陪著黎文墨來過的那個英國偵探。

  人到齊了,括睿先開口,通過翻譯,括睿說,紐約這些年打黑頗有成效,幾大家族進局子的,逃到南美的,轉入地下的都有。也有的,發展到了歐亞。他指著施密特說英美雙方長期合作,破獲了多起販毒洗錢的團夥。在這期間,他們發現了犯罪分子轉向了中國和藝術品拍賣這個渠道。龔岩溪案例是個突破口,感謝黎文墨的幫助,過去幾個月已經搗毀了在紐約倫敦巴塞羅納巴黎的幾家洗錢的拍賣行。

  老秦接著說,“現在口袋收緊,中國的黑點也會一一被掀。小葛,你和藝威談判的價格,呂家良籌措了一千兩百萬,幾進,幾出,這幾筆將他和海外幾家洗黑的拍賣行聯係了起來。但這並不成為他犯罪的證據,戲還要繼續演下去。”

  書瑜剛舒了口氣,聽見老秦要求他繼續,又緊張起來,隻好點點頭。

  會後,拉了小明到一邊,講了自己被跟蹤的可能。

  “應該不是呂家良的人,他們都在我們的監控之下。”

  小明低頭想了一陣,“北長街?我調交通監管的錄像過來看看。”

  “那太好不過了,應該是早上八點二十三分前後,我喝了三分多鍾汽水,跟蹤的人也應該在附近躑躅三分鍾左右。”

  書瑜和小明趴在屏幕前反反複複看了那段錄像,書瑜在左上角,靠在小賣鋪的門上,一口一口喝汽水,北長街上車來人往,看不出任何可疑的人。

  書瑜稍稍鬆了口氣,仍然揮不去那隱隱的不安,“別拿那種眼神看我,我真不是神經質疑神疑鬼。”

  “我倒不是那個意思。以前在分局的時候我就常批評你和簫宏,膽子賊大,不知危險。看來長了幾歲,也長了些智慧,沒有盲目地傻充英雄,很好很好。”

  “喔,你原來是說,得,糜隊長說的對。我有老婆的人了,有責任,惜命了。”

  “你整天老婆老婆不離口,什麽時候結婚哪?”

  “哦,快了快了。”

  “小葛,我和梅梅也是朋友,我可沒有詆毀朋友的意思啊。這女人嘛,小事上要哄,大事上你得做主,強勢點兒。聽我的沒錯兒。你要是想讓我出麵,我也可以,”

  “不用不用,我們,我們相互都明白,我不強求她什麽,隻要在一起就行。”

  “好吧,你的私事兒,我不好摻和,過來人,給你點兒建議而已,結了婚就踏實了,再考慮考慮吧。”

  “遵命。”

  藝威今天照例舉行一月一次的拍賣會,吸引參會嘉賓的不全是拍賣品,而是主持拍賣的戰佳薔。

  書瑜不得不承認佳薔確實漂亮,是每個男人都想入非非的尤物,書瑜坐在最後一排最右邊的椅子上,掃視著前麵坐的滿滿的競買人,目光不時掃向台上的佳薔。

  佳薔今天穿了一身金色的禮服,緊繃繃包在身上,把凹凸有致的身材顯露出來,精致的臉龐略施脂粉,豐潤的雙唇塗著鮮紅的唇膏。

  拍賣進行了一半,佳薔和一個娘娘腔的拍賣師輪流主持,休息了一陣的她換了一身深藍色的長裙,登上台來,纖纖玉手拿起主錘敲了一下宣布,“下麵要拍賣的是,書畫界新秀騰麓的力作,十獸樂圖。拍賣底價為五十萬。”

  書瑜心頭狂跳,說不上是緊張還是激動,抬眼朝競買人群中打量,眼角撇了一眼坐在另一角落的黎文墨,盡量不往站在台側的小張方向看。

  小張戴了一付智能眼鏡,半躲在幕帳後,朝著競拍人拍照。

  陸續的幾個競買人舉牌叫價,不到兩分鍾,已叫到了五百萬。

  書瑜注意到每次新的抬價前,站佳薔的目光總是不經意的落在拍賣廳的左後角兒,書瑜轉過頭去看,那邊並沒有人在舉牌,暗笑佳薔的演技。

等叫到了一千萬,電話競買也加入,最後的落槌價為一千七百萬,成為本場的最高成交價格。

  看來在英美兩國丟失了幾個拍賣行,使那些人迫不及待地在中國洗錢,這樣高價購買一個無名畫家的無名作品真有些鋌而走險了。書瑜看了一眼黎文墨,她淡定地坐在那裏,做出一副欣賞畫作的樣子。

書瑜搖搖頭,悄悄起身溜了出來。

  作為委托人,賣出高價的新手騰麓,早就被盯上了。書瑜一出大廳,就被一個嬌小的女生攔住,“我是中國書畫詩刊的記者吳鶯芸,可以采訪您嗎?”

  書瑜嚇了一跳,“采訪我幹嗎?”

  馬上意識到要扮演騰麓這個角色,“你認錯人了吧。”

  “您不是騰麓嗎?”

  “額,我是。”

  “這是我的記者證。您今天的作品拍出了高價,有什麽感想?”

  “能有什麽感想的,很正常唄。”

  “您很有自信,可這畢竟是您第一幅作品,賣到這種天文數字,您不激動嗎?”

  “吳記者,你這麽聊天兒,兩句就聊死了。我看看你的本子,謔,要問的問題不少嘛。要不咱找個清靜地方細細的談?”

  “那太好了,我還帶了個攝影師,我在對麵酒店訂了房間,咱們去那裏吧。”

  吳鶯芸在中國書畫詩刊上的文章三天後發表了,引起小小的轟動,幾家大報轉載,連個中央某領導都借此來提倡弘揚中華文化。

  “行啊,你丫還藏著這一手兒!”

  簫宏不等梅梅開口,朝著手機喊上了。

  “你們怎麽知道的?”

  書瑜跟任何人都沒有提起,以為隱瞞的好好的,隻不過在書畫界自娛自樂,圈外的人誰會注意到。

  “是你媽說的。”梅梅插了一句,“沒想到那個書房真上相,PS得跟億萬豪宅似的。”

  “不覺得是我這個人增色嘛?”

  “嗬嗬嗬。”

  “宏哥,嫂子好嗎?”

  “我還好,”彩虹的聲音傳出來,“肚子快撐破了,大壯就是不肯出來。”

  “老婆,別急,還有一星期呢,瓜熟蒂落,瓜熟蒂落,讓兒子好好在你那兒捂著。”

  “站著說話不腰疼!書瑜,祝賀你啊,成名人兒了。”

  “謝謝嫂子。”

  “書瑜,你和梅姐先聊。以後我找你,你欠我一桌慶功宴,來個百雞宴怎麽樣?”

  “行,宏哥,以後,一定。”

  “書瑜,我也沒想到短短幾天,你完全不一樣了。”

  “呃,老婆,別太當真,全在怎麽宣傳,吹唄。”

  “這麽謙虛幹嘛,好就是好。”

  “不謙虛,沒好到上千萬的地步。”

  “嘻嘻,你媽媽教的好。”

  “別提了。唉,梅,我想你,大壯侄子磨磨唧唧的不想出來,我這個當叔叔的慘了。過來陪陪我,好不好?”

  “我怕鱉妹她,”

  “心疼心疼我吧,要不,吃頓飯也行。”

  “那好吧。”

  梅梅選了悅茗軒,“捧捧場吧,最近一段經營不佳。”

  看見前任老板回來,員工們都來打招呼,正是飯點兒,人卻不多。

  “當初腦子一熱就賣了。”梅梅看著自己苦心經營多年的餐館這樣冷清,有些失落。

  “你也該休息休息,那時候你一天十幾個小時盯著,你不心疼,我可心疼我老婆呢。”

  梅梅笑了笑,“雖然累點兒,其實,我還挺喜歡多認識些人,很多飲客都變成了朋友。”

  書瑜抓起梅梅的手,輕撫著,“老婆,這幾天我在家孤獨地閑著,我就在想,想啊想,想啊想,咱倆領證吧。”

  梅梅瞪大眼睛看著書瑜,臉上漸漸沉了下來,想縮回手。

  書瑜抓住不放,“過去的就過去吧,我願意做你可以依靠的肩膀,我們共同去創造快樂。給我個機會,給你自己個機會。”

  梅梅低頭想了想,“書瑜,謝謝你。”

  她朝四下努了努嘴,“本來我有事業,有資產,我們之間是平等的,”

  “梅!”

  “我明白,你不在乎,可我在意。”

  梅梅麵部趨於平靜,“那一陣就是消沉,放棄了悅茗軒。”

  “還好你沒放棄我。”

  “這幾天和簫宏鱉妹在一起,發現他們生活裏都是希望,是生命,充滿活力。我沒有理由再消沉下去,我必須自己走出來,隻有我自己能救自己。我本來不想拖累著你,憂鬱症也會傳染的。”

  梅梅輕輕歎了口氣,“可是我真的需要你,需要你的樂觀,需要你的肩膀,我可以靠一靠。”

  書瑜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幸福來的太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張著嘴,開始傻樂起來。

  “葛書瑜,”梅梅反握住書瑜的手,“嫁給我吧。”

  書瑜點著頭,“嫁,嫁,一定嫁。”

  書瑜回到家,黎文墨和芝加哥來的老白白夏提正坐在院子裏聊天。

  “瑜兒,過來,案子又有新進展。老白特意來想跟你講。”

  “幹嘛跟我講?老秦呢?”

  老白呱拉呱拉一通,書瑜幹瞪眼,一句聽不懂,有點不耐煩,“他怎麽不學點兒中文?”

  “他說,中美之間沒有引渡條約,有些事情老秦也無能為力。”

  “出了什麽事?”

  “拿去抵押的十二幅畫,被呂家良從銀行保險櫃裏取出,空運到了芝加哥,已經拍賣出三幅,總共收益八百萬美金。”

  “按合同抵押品不能出售,而且保險櫃也得用我這把鑰匙,雙方都在場才能打開呀。”

  “銀行業務員收了好處費。”

  “操!”

  “別糾結什麽合同了,不想想你在和什麽人打交道。”

  白夏提瞪著兩隻燈籠大的綠眼睛聽這母子倆一來一往,不時點點頭。

  “他聽的懂?”

  “聽不懂,他以為我在翻譯他的話。”

  “你沒翻譯他的話?”

  “他說什麽不重要。”

  “那他來幹嘛?”

  “呂家良是委內瑞拉籍,中美都拿他沒辦法。拍賣的收入合法地轉入到香港匯豐銀行,老白說呂家良是給芝加哥一個毒品販子洗錢。”

  “Coke。”老白好像聽懂了一樣,恰時地說了個詞。

  書瑜懂這個詞,朝老白點了一下頭,“香港?”

  “香港,深圳,廣州,呂家良都有空殼公司。國內的錢也流出去不少。”

  “什麽背景?”

  “這個媽媽和老白就不能知道了。有秦處長,糜處長他們去處理。”

  “越鬧越大了。”書瑜自言自語,心頭突的一跳,頭皮一陣發麻。

  “瑜兒,怎麽了?”

  “沒什麽。”書瑜抹去頭上的冷汗,一時半會兒無法跟母親講清楚。

  慶功會不是簫宏為書瑜出名兒開的。老秦,小明,小張,書瑜等人一起慶祝破獲特大洗錢案。

  藝威被查封,資產凍結,戰佳薔被拘留交代問題。

  “可惜一個大美女。”書瑜嘖嘖歎了一下。

  “勾魂的妖孽。”老秦一貫正兒八經,不以為然。

  “呂家良呢?”書瑜轉了話題。

  “驅逐出境,等上麵批呢。過兩天就下來了。”

  “還在監視他?”

  “對,不能讓他逃了。”

  “反正要驅逐。”

  “逃出國還好,外籍就是個名頭,呂家良所有活動都在國內,他路子廣,怕他躲避在某處就難辦了。”

  “喔。”書瑜一直懷疑跟蹤他的是呂家良的人,破了這個案子讓他輕鬆了很多。

  “小葛,”老秦舉杯站起來,“敬你一杯,這案子裏,你的任務最艱巨,完成的最出色。”

  書瑜也站起來,“謝謝領導。這是團隊合作的成果。”

  房裏的紅木家具都已經搬走,西廂房恢複到原來的模樣。

  筆墨紙硯挪到了東廂書瑜真的書房裏。看著黎文墨剩下的幾幅作品,書瑜不甘心母親就此放棄。

  黎文墨在門口探個頭,“瑜兒,你在啊。”

  “剛回來。”

  “媽媽和梅梅約了去逛街,陪彩虹散散步。”

  “哦,好。”

  書瑜放下手中的畫兒,“我拿去裝裱一下。這幾天真出作品,可以辦個展覽了。”

  “你喜歡就留著。媽媽也覺得越來越熟練。”

  “別停。這樣繼續下去挺好。”

  “媽媽的興趣從來不在這上麵。偶爾消遣一下可以。”

  “可惜了。”

  黎文墨輕輕捏住書瑜的胳膊,“你還年輕,如果有興趣就努力一下。”

  “我沒才能,不勉強。”

  黎文墨笑了笑,“你的才能你還沒有發現呢。”

  書瑜聳了聳肩。

“好啦,媽媽該走了。”

  書瑜看著母親出了大門,開始給李蕾發短信,“案子結束了。你那邊進展如何?”

  “祝賀。我多調了兩段北長街的錄像,發現幾個可疑人。明天你來看看?”

  “呂家良?”

  “不是他本人。”

  “噢。”

  “另一個有關你父母。”

  “是什麽?”

  “見麵談。”

  “現在?”

“在外地。明天可以。”

  大門突然咣當的響了一聲,書瑜抬眼看了看,沒動靜。

  小櫻早上來過,洗完衣服,晾在院子裏以後就走了。

  因為辦案,書瑜給小崔放了十天假。

  現在整個院子隻有書瑜一個人。

  是不是黎文墨出去忘了鎖門?

  書瑜放下手機,出來看看大門,關的好好的。或許是街上孩子玩耍碰到了?書瑜搖了搖頭,有些不放心,打算各屋查看一下。

  一轉身,聽得耳後有風聲,後腦勺一疼,眼一黑,就栽地上了。

等能看清楚了,書瑜發現自己坐在廚房的地上,一張大臉貼在麵前。

  書瑜認出是呂家良。

  書瑜抱住腦袋,疼得想嘔吐。

  呂家良手裏拿著根壘球棒,戳了戳書瑜的肩頭,“就就是是是你?拿拿了我我我的錢,還還還坑我?”

  書瑜哼哼了兩聲,“你誰呀?”

  呂家良一揚手,扇在書瑜頭上,書瑜借勢向後一仰,躺在地上,卻大吃了一驚。

  旁邊梅梅和彩虹並排坐在餐桌桌腳邊上,緊緊抓著對方的手,黎文墨挺胸直直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她們身後站著個大漢,右手攥著一把一尺長的匕首。

  “你你你們幹嗎?”書瑜一急,也結巴起來。

  “你說說說我我幹幹幹嘛!”呂家良一腳踹在書瑜小腿上。

  書瑜叫了一聲,抱住腿。

  “別打了,別打了。”梅梅尖叫兩聲。

  彩虹也低聲抽泣,“我不行了,我要生了。”

  “別,現在別。”梅梅的聲音顫抖著。

  “啊!”彩虹高聲叫了起來,“我要生了,你們把我的孩子嚇出來了。”

  “放她們走,放她們走,你要什麽我都答應。”書瑜也亂喊起來。

  呂家良指著彩虹,大漢扶她起來,彩虹捧著肚子,痛哭著站不直,梅梅也站起來,把彩虹架在肩膀上。

  “讓她們去醫院,你朝我來。”

  “出出去就報報警,你當當我我傻傻傻呀。”

  “她們哪兒顧得上報警,再說,再說,我在這兒,她們不敢。”

  彩虹叫聲大了起來,“我出水啦,哎呀,不得了了,出水了!”

  “讓她們去醫院吧,快!”書瑜哀求著。

  呂家良看了一眼大漢,指著梅梅,“她陪陪陪著。”

  “一個人弄不動,她們兩個人都去。”

  “舍舍不得老老老媽?”

  呂家良哈哈笑了起來,“老老老婆和和和和老老媽,救救哪個?”

  “兩個都,”

  沒等書瑜說完,呂家良一把薅住頭發揪了起來,“都都什什什麽?”

  “啊,”書瑜痛叫一聲,雙手去護腦袋,呂家良一反手,抓住書瑜的手,使勁往下擰。

  “哎喲喲,兩個,兩個,”

  “放手,別打啦。”梅梅哭得滿臉的淚。

  “唉喲,兩個,兩胳,胳膊擰斷了。”書瑜呻吟著。

  呂家良鬆了手。

  黎文墨這時站了起來,“我留下吧,她身強力壯,攙個孕婦不成問題。”

  呂家良右手攥著壘球棒,在左手上敲著,在彩虹的叫喊梅梅的哭泣書瑜的呻吟聲中皺起了眉頭,“走走走吧。”

  梅梅拖著彩虹,走到門口猶豫了,轉過身來看著書瑜和黎文墨。

  “走。”黎文墨冷冷地低吼了一聲。

  “記記著,別別別報報警,他就沒沒沒命了。”

梅梅這才和彩虹跌跌撞撞走出四合院。

  呂家良在後麵鎖了大門回來,看了看黎文墨,又看了看躺著的書瑜,伸手從大漢手裏要過匕首。

  他平拿著匕首在書瑜臉上拍了兩下,“你拿拿拿了我我三三千萬,給給我我我吐吐出來。”

  書瑜搖搖頭,“你誰呀?”

  呂家良臉都氣歪了,揚起手裏的匕首。

  “我來。”

  那大漢上前,一把把書瑜提了起來,膝蓋撞入書瑜小腹。

  書瑜吐了,縮在地上抽氣。

  “知知知道我我我是是誰了!”

  “我是他經紀人,”黎文墨冷冷的聲音響起,“我也管錢。”

  呂家良轉向黎文墨,“掏掏錢。”

  “三千萬你讓我怎麽掏給你,開卡車去銀行拉去?”

  呂家良的匕首杵在書瑜喉嚨。

  “轉賬吧,告訴我你的賬號,我給你打過去。”

  “馬馬馬上。”

  “可以。”

  黎文墨打開電腦,把一張紙和筆推向呂家良,“帳號寫在這兒。”

  呂家良聽話地寫了三行,“每每每個帳帳帳號一一千。”

  黎文墨接過來放在自己麵前,在電腦上打入名字,猶豫了一下,“我忘了密碼。”

  呂家良踹了一腳書瑜,“你你知知知道嗎?”

  “我密碼本在挎包裏。”黎文墨指了指搭在椅背上的挎包,“你遞給我。”

  呂家良伸手拿過來,“快,別別再再再滋事。”

  黎文墨打開包,伸手進去,再出來,手上攥了一把槍。

  呂家良張大了嘴。

  黎文墨朝那大漢點了點,“離我兒子遠點兒。”

十一

  看見黎文墨的槍口指向自己,大漢知趣地舉起雙手,朝邊上挪了兩步。

  “大大大姐,別別,”

  “別別,別什麽?哈哈,三個帳號都給我了?好大方呀。”

  “好好好商商,”

  “沒什麽商量的,你早應該消失。”黎文墨從包裏又掏出消音管,擰上槍口。

  呂家良冷汗下來了,“都都都拿拿去,留留留命。”說著跪了下來。

  “我不要錢。”一絲冷笑掛在黎文墨嘴角。

  “是是是你!”呂家良驚恐地瞪大眼睛。

“不錯,是我。”黎文墨雙手端平,撥下保險。

呂家良嗷地一叫,一手遮臉,另一隻手朝槍抓來。

黎文墨微一眯眼,便要扣動扳機。旁邊的大漢一邁腿,擋在麵前。

呂家良燃起希望,把匕首塞給大漢,“你你你上上。”

黎文墨看著大漢,不由退後半步。

大漢舉起匕首,指著黎文墨,點點頭,猛地轉身,匕首從呂家良咽喉擦過。

呂家良雙手握住脖子,“你?”

大漢匕首下移,刺入呂家良的心髒,看他在地上掙紮半天不動了,彎下腰探了探呂家良的脈息,笑著搖搖頭。

  黎文墨籲了口氣,慢慢拆下消音管,連槍一起遞給大漢。從桌上拿起寫著帳號的那張紙,看了看,折起來,也遞給大漢。接著從挎包裏取出兩截繩子。

  大漢示意她坐在椅子上,雙手背在後麵捆住。

  拿起另一截繩子,把書瑜的雙手在前麵捆上。

  黎文墨低頭看著他,“老葛,幹嘛下那麽狠手打他?”

  被叫做老葛的大漢停了一下,探頭看了一眼書瑜,“沒事兒,男孩子禁揍,兩天就好。”

  都捆好了,老葛掏出手槍,用衣襟擦去自己的手印,又塞回到呂家良慢慢變硬的手裏。

  “老地方見?”

  黎文墨點點頭。

  老葛在黎文墨頭頂上拍了拍,離開了。

  書瑜醒來,第一眼看見是梅梅在身邊,握著他的手。

  “嗷嗚嗚。”

  “書瑜,別動。”

  梅梅綻開笑容,輕輕在書瑜唇上吻了一下,“醫生給了不少嗎啡,藥勁兒過去就不暈了。”

  “你沒事兒?”

  梅梅搖頭,“我沒事兒,放心。鱉妹還沒生呢。產醫讓住院了,簫宏陪著。”

  “哈,她真機智。”

  “嗯,她自己也挺得意的。”

  “黎文墨呢?”

  “正在小明那兒取證。一會兒就過來。”

  “老婆,謝謝你救了我。”

“是媽媽。”

  書瑜迷糊了,“她不是,她不是?”

梅梅溫柔地撫摸著書瑜的臉,“寶貝兒,你被打了頭,記不清了。別管了,睡個好覺,醒了就好了。”

  書瑜再睜開眼,床邊換成了黎文墨。

  “瑜兒,”黎文墨仔細盯著兒子的眼睛看了一分鍾,“腦子沒受傷。”

  書瑜閉上眼睛。

  “瑜兒,媽媽在這兒的事情辦完了,明天就回巴黎。”

  “你到底來幹什麽?”

  “噓噓,書瑜,翻篇了。”

  “黑吃黑?”

  “常來巴黎看看媽媽,好不好?”

  “你太可怕了。”

  “媽媽向你保證過,會保護你的。”

  書瑜不再說話,頭歪向一邊。

  黎文墨起身,親了親書瑜的額頭,“再見。”

  書瑜在醫院躺了兩天,醫生宣布沒有傷筋動骨,可以出院了。

  回家第一件事書瑜就叫來李蕾。

  “這幾個人,”李蕾按下暫停鍵,在圖麵上畫了幾個紅圈,“幾乎和你同步,隻不過隔的很遠。”

  書瑜一眼認出和呂家良一起來的那個大漢。

  他伸手點了點他。

  “李建民,男,漢族,三十五歲,籍貫曲阜,十二年前從特警部隊退役。今年五月成為呂家良的保鏢。因為貪圖呂家良的贓款,導致內訌,爭奪中刺死了呂家良,現在是通緝犯。”

  書瑜點點頭,自己的直覺不錯,就是這條大漢在跟蹤他。

  “戰佳薔呢?”

  “她是呂家良包養的,誰知道是小四還是小五,已經坦白交出了證據,用來減刑,估計判個三五年。”

  “可惜可惜,出來就看不得了。”

  李蕾捶了他一下,“有老婆的人了,還這麽花心,我替梅梅揍扁你。”

  書瑜假裝劇痛,抱著胳膊叫了起來。

  “別裝了,你傷的是腦袋。伸過來我看看。”

  書瑜把後腦勺亮給李蕾。

  “嗯。沒大問題。”

  “蕾姐,咱來個集體婚禮如何?”

  李蕾點點頭,“好主意。我本來就不擅長這種事,梅梅願意就行。”

  “是梅梅提出來的。”

  “那太好了。定了日子通知我就行了。”

  “哈哈,到時候你就穿著婚紗到場就完了?”

  “可不是。還要怎樣?”

  “很複雜,我也不清楚,梅梅會告訴你。”

  “行。”

  “那我叫梅梅直接跟你聯係。”

  “好吧。還有,我還有點兒黎文墨的情報,你,想聽聽嗎?”

  書瑜垂了眼,半晌,微微搖頭,“算了,有何意義?”

  李蕾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好好休息。”

  書瑜不想休息,他想要宣泄!

  開著賓利到了練習場,今天人不多,隻有四五輛車在跑道上,正合書瑜心意,他可以鉚足了勁兒瘋開。

  開了十圈熱身後,書瑜停在場邊,吃了兩口點心,看到梅梅來了個短信,“彩虹進產房,大壯終於來了。”

  書瑜微笑起來,決定再開幾圈就去看大侄子去。

  又開了十圈兒,意猶未盡,速度也上來了。

  到了第十五圈兒,書瑜的速度已經達到一百八。

  轉彎處,書瑜從外道插向內道,一直在他後麵追趕的一輛瑪吒羅蒂似乎看準時機要超過,從他左側並入內道。

  書瑜略微往右打把躲他,另一輛黑色的跑車,不知從哪兒鑽出來,在他右後車檔一別,書瑜有些失控,急踩刹車,快速的賓利開始旋轉,書瑜鬆了刹車,黑色跑車也有些失控,又撞了他一下,這下力量極大,賓利橫著翻滾起來。

  “操蛋,完了。”書瑜罵了一聲,閉上眼睛,下意識雙臂抱住了腦袋。

  不知滾了多少圈兒,賓利狠狠撞在水泥牆上,停住了。

  書瑜隻覺得雙腿劇痛,睜開眼睛一看,還好,賓利是四輪著地。書瑜怕油箱撞裂起火,想盡快離開,伸手去解安全帶,已經卡死。

  “媽的!”書瑜又罵了一聲,試著鑽出來,這時發現車頭變了型,雙腿被緊緊壓住。

  “你大爺的!這回真完了。”

  書瑜忍痛又掙了兩下,右腿略有些鬆動,這給了書瑜點兒希望和力量。

  又掙蹦幾下,上半身探出車窗,察察的腳步聲從後麵過來。

  書瑜一喜,“勞駕,有刀嗎?幫我把安全帶割開。”

腳步在車邊停住,書瑜抬頭去看,一隻槍筒杵到了臉上。

  油箱爆炸聲遮住了槍聲。

  產房裏,簫大壯響亮地啼哭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