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波逐流 - 活在美國的我們 第七十一章
文章來源: Andrea-Katy2018-07-19 05:27:01

七十一. 實驗室裏一地雞毛

和在小工廠時一樣,中班夜班有點空閑的時候,肖雨禾喜歡和同事聊天。她從不傳閑話,隻是喜歡聽別人說的那些聞所未聞的新鮮事而已。

常和她閑聊的人是一個哥倫比亞老太太露帕斯,六十出頭,是個有化學碩士學曆的實驗員。據露帕斯說,這家公司沿著高爾夫海灣分布著數不清的實驗室,她自己就在好幾個實驗室裏工作過,加起來有十幾年,在這裏也九年了。

“你怎麽還在這裏?兩個小時前你就應該下班了。” 肖雨禾今天不忙,隻是想搭訕,就明知故問。

“我還沒幹完,要把這兩個實驗做完了,我才能走。”露帕斯一邊忙著手裏的活兒,一邊回答。

肖雨禾知道,露帕斯老太太常常下了中班後不走,找一些事幹,拖到下半夜,這樣可以拿點加班費。她平時生活非常節儉,開的那輛車看起來就是一堆垃圾。

有一次,露帕斯說自己的車出了毛病,請肖雨禾下班時順便送她回家。回家的路上,露帕斯問肖雨禾:“你餓了吧?去我家附近的快餐店怎麽樣。”

“路口有家批薩店。”肖雨禾建議說。

“批薩不好吃,卡薩帝亞怎麽樣?我覺得比批薩好吃多了。”露帕斯說。

“什麽?卡薩帝亞是什麽?”肖雨禾好奇地問。

“你不知道嗎?是墨西哥人的批薩,我很喜歡。”露帕斯也十分驚訝,天下竟然有人不知道這麽普通的食品。

她們進了路邊一家Taco Bell快餐店,肖雨禾仔細讀著牌子上的菜單:Quesadilla(卡薩帝亞),看上去不像是英文。

所謂的卡薩帝亞原來是兩層薄餅,中間夾著碎牛肉和奶酪,熱騰騰的,果然好吃。肖雨禾很高興又找到了一種好吃的墨西哥食品,覺得送一趟老太太挺值的。

把露帕斯送到公寓門口,肖雨禾才發現,這裏就是她天天路過的那片最便宜的公寓,環境很差。以露帕斯的收入,應該不至於這樣。肖雨禾猜想,“大概她需要寄錢給哥倫比亞的家人吧。”

有一天,露帕斯神神秘秘地拿了兩個裝樣品的鐵皮桶給肖雨禾:“Andy,這兩個桶給你,拿回家去吧。”

“拿回家?”肖雨禾一臉詫異。

“這是送丙稀樣品的桶,你知道樣品瓶子必須放在冰裏送過來,所以每次送樣品都有桶,是消耗品,不是公司財產,裝一次冰就當廢品扔掉了。沃爾瑪要賣十幾美元一個呢。我都拿了好多個了,大家都拿,我看你從來不拿,我就猜你不知道這事兒,幫你拿了兩個。”露帕斯笑了笑,小聲解釋。

“喔,謝謝。”肖雨禾接過兩隻幾乎是全新的鐵皮桶,心想:“難怪好幾次看見送樣品過來時,不論是誰接過樣品,都趕緊的把桶收起來,藏到大門外邊,原來是準備下班時帶回家的。”

她突然又有些醒悟,實驗室裏這麽多的東西,他們從來不拿一針一線,因為那明確是公司的財產。她原以為美國人不愛占便宜呢,原來他們隻占合法許可的便宜。”

露帕斯也常常幹點不太光彩的事,晚上不忙的時候,她會先到公司打了卡,然後偷偷溜出去,有時候要兩三個小時才回來。經理也是哥倫比亞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有意無意地袒護她。

“你走吧,我來照顧這個。” 背後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說話的是肖雨禾最不喜歡的人,就是曾經當過她幾天臨時“師傅”的老頭勞格。勞格對露帕斯拖著工作,想多呆幾個小時的做法十分不屑,說話常常很不客氣。那種強勢的口氣讓肖玉禾很反感。

不過勞格對肖雨禾要客氣很多,有時還會主動地和肖雨禾聊聊家長裏短。

他告訴肖雨禾自己最近正在辦理房子的抵押貸款,他說:“這棟房子我住了二十幾年了,小兒子上大學的時候,我把幾乎就要付清的房子再次貸款,換錢來給兒子付了一半的學費。現在快付清了,大兒子要離婚,他是牧師,沒什麽錢,說是要向我借,我計劃把房子重新再貸款十五年,換些現金出來。”

肖雨禾知道他是猶太人,猜想:“猶太人是不是比其它的美國人更願意為孩子花錢一些呢?”

伊朗人皮拉也可以算是肖雨禾的朋友,都六十歲了,有學士文憑,在這家公司工作了二十幾年,仍然是一個三班倒的化驗員。他對人很和氣,總是笑眯眯的。

肖雨禾常常和皮拉聊閑天,知道他的孩子們都大學畢業了,知道他自己周末在家修理廚房的下水道,還知道他老伴有病,他一直堅持不跳槽,是因為這家公司的醫療保險不錯等等。

公司裏還有兩個美國人,肖雨禾聽他們說話,能感覺到他們的化學理論知識比較貧乏些,不過是仗著自己英文好,偶爾說話很噎人。像皮拉,露帕斯這些技術知識明顯高出一大截的外國人,遇到這種情況,竟然毫不反駁,隻是低頭做好自己的事情。不知道是因為英語差一步,還是根本不屑於理睬。

“第一代移民最辛苦,真是千真萬確,不論來自哪個國家都是一樣的。” 肖雨禾這樣想,她隻希望自己趕快拿到綠卡,那樣就可以另外找工作了,她可不能就這樣混下去,太委屈自己了。

一天下午,墨西哥籍的副經理思裏突然走進實驗室,叫大家停下手上的工作到會議室開會。會議室的長條會議桌上擺著一個大蛋糕。

大家都進來,隨意地圍著桌子坐下,副經理說:“經理旺要離開公司了,今天是他最後一天在這裏上班,我們祝賀他找到新工作。”

被叫做“旺”的經理也說了幾句話,感謝大家這些年的合作等等;來的人也說了些告別祝福的話,吃了蛋糕就散了,歡送會總共開了十來分鍾。

大家立刻又回到自己手邊的工作中。肖雨禾聽見有人在悄悄地議論,說這回哥倫比亞經理走了,老太太露帕斯再也沒有後台了。

才過了幾天,下午,肖雨禾正在忙碌,恍惚覺得實驗室門口有人,一抬頭,見是那位剛剛離職的哥倫比亞經理旺。旺一臉微笑地向肖雨禾打招呼,身上的白襯衣像剛從洗衣店裏拿出來的,褲子也是筆挺。

肖雨禾趕緊對他笑笑,心裏卻覺得有些奇怪,這位經理在這裏工作的時候,臉總是仰著,很少主動和實驗員打招呼,而且從來不願意進實驗室,因為受不了那些化學品的味道。今天這付笑容可掬的樣子很反常啊,他不是走了嗎?又來這裏幹什麽?

想到這裏,肖雨禾回頭看看那位正在查看表格的墨西哥經理思裏,隻見這位思裏老兄一臉冰冷地翻著手上的表格,頭也不抬,對那位來訪的老上級視而不見。

兩個美國同事小聲議論,年輕人說:“旺回來幹什麽?看看思裏那副樣子,好像很不歡迎啊。”

老一些的那個人說:“我聽說旺到新公司就職,因為職位和薪水問題發生了爭執,竟然被新公司開除了。所以他回來看看,大概是還希望回來做回原來的位置吧。”

年輕人笑起來:“難怪思裏頭都不抬,他剛剛頂替了旺的位置,怎麽可能再還給他。”

肖雨禾心裏歎息一聲:“就這麽芝麻大點的權利都要爭,看來全世界無論哪裏都一樣。”

日子就這樣滑過去了,轉眼就是盛夏。一天,有人把電話打到了餘爭鳴的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