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偷同窗
文章來源: 劍門奇石2018-07-20 09:11:46

 

    那是我上小學六年級上半學期十一月間的一天,在上完第二節課時級長(現在稱班長)來叫我去級任老師(即班主任)繆老師的辦公室,一走進去,就見牆旮旯裏站著個人,低著頭,那是我的同桌鄒**,繆老師辦公桌的對麵還坐著一個穿警察製服的人。繆老師見我進去,就叫我站到那個警察的旁邊,她虎著臉問我是不是姓鄒的同學每天帶粢飯糕給我吃?我很奇怪,這粢飯糕他十多天來每天帶我兩塊吃的,我家因為窮,平日很少吃象粢糕這樣的點心,總是吃粥,偶爾吃粢飯糕也僅一塊而巳,所以每天能吃到這位同桌免費送我吃的粢飯糕當然很高興,沒想到吃粢飯糕今天還吃出事來了,怪不得今天沒吃到呢!從繆老師與警察的對話中我稍稍聽明白了,原來我這位好同窗每天帶我吃的粢飯糕竟是從家中偷了錢買的,本來偷了家裏的錢也沒被發現,不想他居然越偷膽子越大,這次就是因為偷了鄰居家的一個手錶被人發現了把他送到了派出所,在派出所時當場從他的左手上臂搜出了那隻手錶,當得知他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後就由警察把他送到我們學校來了。因念他年紀小又是初犯,所以不把他送去勞教(那時候手錶一般人買不起,都是進口沒有國產的,價格也貴,按照這價格來,可是得送去勞動教養的了。),警察把他交給學校後就離去了。繆老師把我訓了一大頓,說我這麽饞,並且告訴我他向繆老師交待所以請我吃粢飯糕是因為我經常借作業給他抄。當天他沒回教室,繆老師派人通知他父親來校。我平日也常到他家去過,他的親媽在他三歲時就去世了,母親去世後不久,父親就娶了他的繼母,繼母對他很不好,待等後媽生了個兒子後就更不待見他了,平日一個零化錢也不給他,甚至要買個簿冊鉛筆也不肯給他錢,於是他就開始從家中店鋪櫃台裏偷。他父親開了家小雜貨鋪,平日也顧不得管他,所以頑劣異常。因我倆是同桌,與我倒是很要好,我們玩官兵捉強盜的遊戲時不管我當官兵元帥還是當強盜頭子他都是我手下的大將,從來沒讓我輸過。他父親一到學校,當著繆老師的麵就是一頓拳腳,好容易才讓他住手。因小偷的臭名全校聞名了,所以他此後上學也成了三天打漁兩天曬網,第二年就沒見他再來上學了,後來才知道他父親見他讀書也不會有啥出息,就幹脆叫他在雜貨鋪幫忙了。那學期的成績報告單上我的品德得了個乙,評語上還寫上一條“貪小便宜”,拿回家給母親一看,得知其中情由後也是一頓好罵,而且從此後也不許我再與他來往。但畢竟我們這個城市太小了,抬頭不見低頭見,有時在街上偶然碰到了,隻要我口袋中有錢,我也會請他去吃八分錢一碗的光麵(那是沒有澆頭的麵,麵店裏美其名曰陽春麵)。這樣我倆還保持著聯係,直到我上了初中,有很長時間沒看到他,後來才聽說他被送去勞教了。原來有一天他去電影院看電影,散場時人很擁擠,突然他腳上踢到了一件東西,他檢起來一看是隻皮夾,正當他想打開看時,卻被人當做扒手扭送到了派出所,調查下來原來還有前科,於是被送去勞教了兩年(此事讓我想起英國作家狄更斯筆下奧列佛爾的遭遇),此後我就再無他的消息了,直至1965年。那年我巳參加工作,有一天我回城休息,在路上又遇見了我這位小學同窗,隻見他衣衫襤褸,神態蕭然,於是我把他叫到附近一家麵館內,他告訴我從勞教所出來後,父親聽了後母的話,把他趕出了家門,虧得他親舅舅收留了他,在一家居委辦的廢品收購站工作,每個月才二十來塊錢。他說勞動教養出來的人,就象臉上貼了標簽似的,沒有人看得起,他想到外麵去闖蕩一番;並說在勞教時結識了一個比他大些的雲南人,告訴他可以去雲南,那邊容易找到發財的機會,並且給了他聯係方式,他現在就想去投奔他;不過手頭很緊,連個路費都湊不齊,問我可否借給他一千元錢,待他有了出頭之日再還我,我有感於那些粢飯糕的份上就荅應了,好不容易把錢湊齊並瞞著母親於第二天把錢給了他。此後又有二十來年沒見過他,也沒他的音訊。

      大約到了1988年吧,我早巳回到城裏工作,有一天我正與幾位朋友在一家賓館吃飯,聽到隔壁包廂內傳來好些人在大聲說話,忽然我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就好奇地走到那間包廂門口探頭一看,原來正在大聲象演講似的就是我那位小學同窗,大概他正說得當勁之時,一時沒發現是我。我細細打量了下確實是他,就喊了他一聲,他抬頭一看是我,馬上很高興的不由分說一把把我拖到他桌上坐下,一邊把我介紹給他那些五大三粗的朋友,說我倆是哥們,在他困難的時候曾幫過他大忙的,這些人於是都站起來要敬我酒,我趕忙聲明我不會喝酒,而且我還有客人在,於是他說第二天就在這個賓館與我一起聚聚,我當下答應了 。第二天晚上我準時去赴約,他點了好多菜,我說這麽多菜,你邀了多少人,他說就我一個,要與我好好談談,經我再三勸說,他才算退掉了不少。我見他紅光滿麵,頸脖子裏戴了一條黃澄澄總有小手指那麽粗的項鏈,手腕上一隻黃殼子的錶估計也是金的,身上是名牌西裝,桌上還放了一塊如磚頭樣的東西,他說是大哥大(手機)。我問他怎麽這麽多年一直沒見到過他,他說他在雲南騰衝有公司,平常很少回來,這次是因父親過世回來給他安葬骨灰合的,父親臨死時也沒見上一麵;雖然當年父親把他趕出家門,但他也因禍得福,才有了今天 。他說回來的當天就來找我,可是我們那條街道給徹底拆了,再三打聽也打聽不到我家搬到了哪裏,幸虧昨天巧遇。我問他 這麽多年的經曆,於是他邊喝酒邊告訴我這麽多年的遭遇。下麵就是他告訴我的,為便於敘述,我就用他的口氣記在下麵。

      當年我拿了從你處借到的一千元錢,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車到了雲南,想去找那位一起教養的朋友,未曾想,一打聽,自己就象跌入了冰窟窿裏,一下傻了眼,原來那位朋友因販毒被關到牢裏去了,這可把我急壞了,在這兒舉目無親,一千元錢也馬上沒有了。幸虧與我那位朋友住在一起的人可憐我,說這樣吧,他在緬甸做翡翠玉石生意,叫我做他夥計,我當然求之不得。就這樣我們到了緬甸最有名的玉石出產地帕敢玉石場,在那兒一待就是三年,也學會了一些翡翠的 知識,如對翡翠的水頭啊,種啊、坑口和顏色什麽的有了個大致的了解,手中也有了些錢。然而,正如古人說的,“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聽到這兒,我不禁對這位昔日的同窗暗暗佩服,想當年他又沒正兒八經唸過幾天書,現在居然也能掉起古文充假斯文來了,正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何況巳分別這麽多年!),這翡翠實在太玄,神仙也難下手,我自以為在這行中也算有些兒小名氣了,那知還是應了那句話:一刀富,二刀窮,還有一刀讓你進當鋪。一次化了巨資買下的一塊原石把我一下弄得一無所有,此時我連跳樓的心也有,幸而我遇到了這一生中第二個貴人(他把我稱作他的第一個貴人,真讓我汗顏),他是緬甸克欽人,也是做翡翠生意的。那天他見我這樣一蹶不振的樣子,就請我喝酒,勸我說,象這種今天是大富翁,明天變窮光蛋的事常有,不要灰心,是不是暫時先跟著他做,以後再看情況,於是我就在他店裏打工。大概他見我對翡翠的識別及買賣方麵還有些經騐,所以店中的業務就交給我打理。也是合該我時來運轉,有一次給他進到了一塊原石,當時好多人不看好,我用很便宜的價格買下了,一開出來竟然是滿綠的冰種,令他很是高興;同時他也看我很老實勤快(當然他不知道我那一段不光釆的曆史),當得知我尚未成家,在這兒又舉目無親,就把他的一個外甥女許給我作了妻子,慢慢地我與妻子就自己開了店鋪,此後生意也一直很順手,還在騰衝開了家珠寶玉石公司,我自己來往於緬甸和中國兩邊跑。翡翠在中國可算是曆史很悠久了,早在東漢永元九年(即公元97年)就由當時的緬甸蠻撣國王奉國寶晉見東漢皇朝,此後翡翠玉石就源源不斷地輸入中國。中國人一向喜歡玉,大家驚豔於它那離合的神光,醉心於它那明豔的色彩,對它甚至都快到了癡迷的程度。而它也成了曆代達官貴人的寵物,清朝內務府大臣榮祿的一隻翠玉翎管值黃金13000兩;三十年代,北京翡翠大王鐵玉亭有付手鐲以40000銀元賣給了杜月笙。緬甸產的翡翠質量是世界上最好的,生產的翡翠有百分之九十流到了中國,這價格也越來越漲,我原來進的那些原石不知漲了多少倍,所以你看我,是不是成大款了啊!(我趕緊向他恭維說我從小就看出他天生是個做生意的料,才能如此成功!他不知我是在調侃他小時候做的無本買賣,還一本正經的假謙虛了一番,當然他的成功也確實說明他還是有些兒能耐。)

      此後的幾天,他每天大會賓客,也總要拉上我,並且把我重點介紹給每位客人,說我乃著名的外科醫生,又是個蜚聲海內外的大作家,然後必然會加上一句:我倆是小學同窗好友,又是同桌,人還絕對仗義,他的能有今天,離不開我當初的慧眼識英雄(他的介紹讓我直想鑽到地板下去,我私下叫他不要給我這樣吹牛,他答應得倒爽快,但過後仍複如是,大概這是多年生意場上習氣使然罷,所以此後也就由他去給我瞎吹一氣。);接著就口沬橫飛意氣風發地開始介紹他的發跡史,令大家很是歆羨。臨走的那天,他說要與我兩人單獨聊聊,他問了我的一些情況,然後建議我跟他去雲南,包我發財。我感謝了他的盛情,告訴他富貴由命,我對我目前的景況巳相當滿意,而且人到中年,不想折騰了。他也就不再勸我,從皮包中取出一隻厚厚的信封,還有兩隻很精致的絲絨小合,說這遝錢是還我的那一千元;這兩個合子裏是一對翡翠鐲子,都是滿綠玻璃種,市麵上很少能見到如此上乘的,送給我留作紀念。我收下了一對鐲子,錢無論如何不要,說當初我給你時就沒有想你還,並且還一直為不能多給你一些幫助而感到遺憾,我們從小朋友,也不在這區區幾個錢上;他說既然如此,人各有誌,就不勉強了,今日一別,也不知何日才能相見,世事無常,大家好自為之吧!說完,我倆都有些淒然,當夜他就離開了故鄉。我也在多年以後,到了萬裏之外的異國他鄉,再要相見,想是不可能的了,但我經常想起這位小學同窗,也慶幸他總算有了一個好的人生結局;不過他送我留作紀念的那對鐲子,卻被不爭氣的我巳在當年湊錢購房時賣掉了,早知這瘋狂的石頭漲到今天這個天價,隨便怎麽也不會把它賣掉了。於是我想,在這個世界上,不但人與人之間的交往是緣份,就連一件小小玩物也是與人有緣份的,凡事豈能強求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