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天〕楓林主人/GoOn
文章來源: 51t2019-05-02 04:35:33

 

《情天》 文:楓林主人  誦:GoOn

眼前的這個人,披發如雪,頸繞佛珠,正與我盤膝對坐。

倚身崖頭遠望,明月下的原野,鳥獸無跡,黛陌橫煙。

“維良,看見沒有,遠處有燈的地方,是紅塢。”

“是,我就從那裏上的岸,現在看起來好遠”。

他舉起一杯茶,示意我,然後淡淡地飲了一口。

“維良,沒想到你會來。”

我說:“嗬,這地方真不算好找”。

他聽了,便衝我抬眉笑了一下,那樣子,有點狡猾。

此時雖在伏中,山上到底清涼許多,一陣鬆風吹來,就像野獸涼涼的舌尖。子舟借了風意,用手把頭發挑到肩後,他的臉從剛才的朦朧中分明起來,隻見輪廓如裁,英偉齊整。

“子舟,十年未見,看你的樣貌,竟無大改。”

見我如此說,他便有些不好意思,獨自哂笑道:“良君客氣,我實在是老了,看見這頭發沒有,真真地愁煞蕭郎。”

看他言語之間,已全無生分,我便打趣道:“怪不得前日聽說,紅塢有個白頭僧,因情所累,一氣之下逃到山裏,越數年不出,敢情說的就是子君。” 他聽罷,藐然一歎:“坊間俗說,惡極毒極,你知道像我這樣的人,哪會有如此氣性。”

我聽了一愣,便接言說道:“你真是小氣的人,好吧,就算我早年間說錯了話,誤會你了。”

他反問道:“那時說了什麽?” 我說,“你真不記得了,有一次我們喝得大醉,我說你這個人看起來什麽都好,就是看不見性情。當時你還認真惱了我的。”

子舟聽了我的話,一邊添了茶,一邊回我道:“難為你還記得,隻是那些話,也算不上十分錯,你看我現在,僧不僧,道不道,俠不俠,可不就是個糊塗的人。” 聽罷,我抬起頭仔細地看了他一眼,月光之下,子舟衣發如雪,隻是那衣袍白得清爽,長發白得晶晶可憐。

這時,子舟側過頭,拿起我倚在石案旁的劍,像個孩子似的把玩。他慢慢抽劍出鞘,隻見寒光通透,如冰似玉,隨後不禁歎道:“到底是錦衣在身的人,用的劍也奇好。” 我說,“不過是應付差使,說起這個,那比得了你,當年我可是輸怕了你的。” 他一把合上劍,驀然正色說道:“塵世百年,江湖有期,不提也罷了。”

言談之間,不覺月輪偏西,一片空茫的原野,四合清虛,唯有樹上的夜鳥忽作幾聲驚鳴,又啞然沉寂。在孤峭的崖頭,我和子舟同坐遙望,亦在這片沉寂中忘了言語。夜風之中,他兀自抖抖袍袖,一邊撫琴,一邊徐徐吟道:“情天咄咄,水傾花折,春夢圮廢,空極無色。若使無色,石心土膽,血之奈何,淚之奈何。” 唱罷,他側目看了我一眼,我隻好手擎茶杯,微笑以報。這時,雪發繚亂的子舟,仍是沒言語,依舊撫琴不止,流水無息。見他如此,我不由站起身,亦和聲唱道:“紅檻碧蘿,簾影虛隔,素手團扇,美人撲蛾。雁月同柳,風雨同舸,長信無棄,情天何薄。” 未及我聲音停住,子舟便將琴音一頓,見他說了一句“俗極”,就流下淚來了。

我知道,這幾句是他當年教我唱的,那時候,他的頭發還是黑的。

還有這地方根本不叫紅塢,這麽些年,也隻有子舟這麽叫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