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不忘卻的紀念
文章來源: 鮮榨時光_CA20172021-01-20 05:59:25

 

 

人世間,路,無所不在。我們出門就在路上,這路或大或小,或寬或窄,或平整或崎嶇,或單調或風光無限。我們非但不能窮盡世間路,甚至不能窮盡家門口的路。隔了一條馬路的街區,除非專程去找人,或偶然穿行,我們可能與其毗鄰一生而素不謀麵。我就曾數次因開車走錯路而初次踏進周邊小區,第一次看見小區內陌生的風景,心頭閃過一縷縷初見的驚奇。

 

 

人也是如此。我們不但不能遍覽世間人,甚至不能遍讀身邊人。有些人和我們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卻及至其離世我們才不勝驚異地發現,我們對他們的了解是如此之少,在這一世幾乎等於擦身而過,罕有交匯。就如那些雖近在咫尺,我們卻畢生鮮少踏上的路。

 

 

當你在斯人陰陽兩隔之際意識到這點時,你會有種靜穆的遺憾和痛心,知道,你的天空沒有痕跡,一個星體已永恒消失。

 

 

趙叔叔走了,在春天到來之前。胰腺癌,享年69

 

 

他是我弟媳的父親,一個無比憨厚樸實的老人,少言寡語,黑黝黝的圓臉上永遠帶著孩子氣的笑容。一直覺得他有那麽點兒像金庸筆下的老頑童,對俗世一切都不上心,一個人風一樣來去,特立獨行。回國每次見到都是匆匆之間,寒暄幾句就匆匆告辭。

 

 

所以關於他的記憶少之又少,零星記得的兩三件小事,就是認識二十年的全部了。

 

 

第一件是前年暑假回國,母親從鄉下弄了一麻袋帶殼兒的新核桃,給他打電話,說你閑著沒事過來把核桃給砸了,我閨女好帶美國去吃。他就二話不說來了,大熱天的坐樓下半天,吭哧吭哧砸了一麻袋核桃,二姨又一袋袋真空包裝了給我帶過來,一個月前才吃完。

 

 

第二件是聽弟弟說起,他和老嶽丈一起去山上刨樹根。弟弟是閑雲野鶴之人,不抽煙不喝酒不招惹女人,閑時就愛釣個魚做個根雕。聽他說那畫麵時感覺太美:一個老頭兒,一個人到中年頭發都白了的女婿,一起在山野裏揮鎬刨水曲柳,樂此不疲。

 

 

最後一件是他退休後閑不住,不喜在城裏悠閑度日,就找了個在黑龍潭對麵的機關招待所裏看樓的活茬兒。那樓人稱小白樓,平時沒人去,所以一年到頭都是他一個人。背靠密雲水庫,麵朝黑龍潭景區,入夜時真是天地一人,千古寧寂。白日裏他就滿院種菜,種得風生水起。後來弟弟把他的狗——熊貓——也送到老爺子身邊,那裏就成了一人一狗的世外桃源。

 

 

隻有這些。除此就是浩浩蕩蕩的孩子氣的笑意。

 

 

這兩天滿腦子回旋著斯人的音容笑貌。雖說相處過的時間甚少,對其平生亦一無所知,那標誌性的聲音,笑容,和絕世獨立的身姿卻是曆曆在目,如在昨日。一個獨一無二的生命就這樣離開了。一個星球的生態,奧秘,曆史,就這樣被時間之手定格,封存。來不及注視,所有那些不曾了解的喜怒悲歡都已成空。

 

 

悲傷固然在所難免,更多卻是籍此對生命的重新審視、珍重和敬畏,更深地理解生命無常,更深地懂得緣分的可貴。浩浩塵世,茫茫時空,我們不過是在輪回的夾縫中偶然相遇,又將必然分離。

 

 

所以,當珍惜這一世的相聚。

 

 

弟媳是個品貌兼優、知書達理的女子,和我誌趣相投,甚是契合。我不能遇見比她更好的弟媳。她的一切為人和教養,已故慈父功不可沒。為此,對亡人我有更深一層的感恩和敬意。

 

 

老人家的骨灰已於前日在祖墳下葬,和其父其母一起。想到這樣的聚首,想到山間自由的風,明淨的空氣,夏日的野花,冬天的飛雪,我感到深深的慰籍。願斯人和祖祖輩輩的先人們一起,永享寧靜,永享安息!

 

 

 

願生者節哀。生命的盡頭不是輕煙。那慈父的雙眼必在天上默然遙望,期待你們在人間繼續歡笑向前。

 

 

愛無止息,永世流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