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至簡則無敵
文章來源: 鮮榨時光_CA20172019-03-28 16:44:10



在建築裏,我最愛日本庭園。那種古樸的木頭房子,整麵牆的木窗,格子窗欞,白窗紙。室內遍鋪竹席,有些青,有些綠,散發著絲絲幽涼。偌大的房間,空空的,隻在正中擺兩個蒲團,蒲團前一張小小木桌,桌上一個土陶瓶,瓶中一枝桃花。甚至,連這木桌和桃花也沒有,隻有那一片空。窗外是片白沙地,沙中零星幾塊醜石。某個角落裏有棵造型清奇的鬆,周遭一圈竹子。那樣的氛圍,至簡,至靜,能喚起人心底的靜寂。

人到中年,對生活狀態的理想,也像對日本庭園的鍾情,但求能不斷做減法,直到減成一張潑墨大寫意。

簡單,首先是看得見的物的簡化。不管什麽,以夠用為宜。我平生最不愛逛店,也就很少買衣服。即便買,也基本是入一件,捐一件。鞋子也不多,一年四季的鞋加起來,不超過十雙。包包兩三個,都是猴子包,圖實用方便。首飾就更不必說了。二十年來,隻買過兩條施華洛世奇,還是一模一樣的款式,一條丟了,又買一條。

這力求簡單的理念波及了我生活的角角落落。而盡管如此,家裏的東西還是滿坑滿穀。這些東西大部分是孩子的,比如鋼琴,玩具,書。我的理想是極簡,像那個出名極簡的日本女子一樣。任何生活物資,從鍋碗瓢盆到衣服鞋帽,都是量體裁衣,多一個沒有。甚至兩枚戒指也扔掉一枚。最後屋子變得無比空闊,猛一看近乎家徒四壁。

極簡的最高境界,當數以天地為家的流浪漢。全部家當都在一輛購物車裏,應有盡有,毫無匱缺,也不用每天灑掃庭除,做房子的奴仆。風和日麗之時,往公園陰涼裏一坐,吹著小風,靜靜思考人生,不時和路人來個深沉對視,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

一直認為,人對物的占有欲,和自由成反比。物欲越小,自由越大,反之亦然。比如梭羅,拎一把斧子來到瓦爾登湖畔,單槍匹馬造屋,種菜,養雞養鴨,屋子裏電燈電話一概沒有,卻在這樣原始的環境裏寫出不朽的巨作,《瓦爾登湖》,就是他無比自由浩瀚的精神世界的明證。

一個人,如果隻關心穿衣戴帽,車房股票,每天在物欲的泥沼中沉浮,在我看來,就不啻一隻烏龜,馱著沉重的物質的殼行走,很難領悟到那種燦若晨星,清光閃閃的覺知之力,以及毫無羈絆,一飛衝天的自由。

所以人到中年,我每一天都在做減法,極少心血來潮買東西,多餘的物品能扔的扔,能捐的捐,能送人的送人。我隻想要空間,物理的空間,以及由此而來的精神的空間。

當你選擇了簡單的生活,這生活也會反過來塑造你,讓你越來越看淡浮華,看淡物質,不斷貼近生命的本質,那種內在的,讓你賴以成為你的東西。你會發現,真正的自信,自尊,自愛,皆源於此,不是名利,地位,美服華衣。

生活簡單,飲食也會跟著簡單。不是粗糙湊合,而是不過度。比如,一碗白菜豆腐,一盤豆角炒肉,兩張全麥大餅,幾根蒸紫薯,對四口之家來說,所有營養都齊了,不必更多,再多就成了身體的負擔。而簡單的飲食也會重塑身體,讓你有個幹淨健康的腸胃,不必腦滿腸肥,渾身毒素,從而大大降低了患腸癌胃癌的幾率。

丹納在《藝術哲學》裏談論過希臘人的飲食,一直令我津津樂道。據他描述,三顆橄欖,一個玉蔥(洋蔥),一個沙田魚頭,就能讓他們快活度日。我猜,正是簡單清淡的飲食,讓希臘人的大腦保持了高度的活力和創造力,從而在人類精神史上留下恒河沙數的足印。

再次是人際關係的簡化。與人交,和則近,不和則遠,順水推舟才能節省能量,逆水行舟隻會耗能。雖說君子和而不同,但兩個人相與,若不是有非如此不可的功利的理由,氣場相合三觀一致該是底線,能交心更是錦上添花。生命的時光如此有限,花在虛與委蛇上實在不智。言不由衷的次數多了,自己的真心必然受損。所以,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不必貪多。

這一切的簡化之後,必然會迎來心的簡化:天真,樸質,靜謐,單純,複歸於孩童,以真實直麵塵世,不卑不亢,不扭曲。像一棵生在曠野的樹,自在生長,自在呼吸,自在活著,自在死去。繁花滿頭也是它,光禿蕭索也是它,你幾時見它刻意修飾,隱藏缺陷?沒有。它永不以繁花自傲,不以枯枝自卑,永遠脊梁挺直,以一棵樹的姿態,傲立於蒼茫大地。

簡單即力量。一切都簡化了,欲求到了最低點,心才會純淨起來,至柔亦至剛起來,什麽都不再能動搖你,打擊你,傷害你,讓你痛苦,讓你焦灼,讓你恐懼,才會騰出空間給真正寶貴的東西,讓你看清浮生真相,品咂到快樂的真味,才會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且歌且行,泛若不係之舟,在時間無涯的長河裏。

至簡,則至樂,無極。


也是年少時喜歡過的老歌,記得中文名叫《浪花千萬朵》:

是誰在那遙遠地方,輕輕呼喚我
聲音那麽淒涼孤單,好像是流星閃過
記得我在童年時候,心靈深處
曾經流著一條淚河,不會消失,不會沉默

在另外一個地方,有另外一個我
也在尋找另外一個你,就像浪花千萬朵
在另外一個地方,有另外一個我
也在尋找另外一個你,就像星星千萬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