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病人提到找個牧師來談心的事情，病人說，“我希望找我自己教堂的牧師過來，他比較了解我的情況，出院以後我也會繼續去教堂，繼續跟他談話。我可以讓我姐姐跟他聯係。” 

我心裏想，牧師肯定會鼓勵病人康複，鼓勵病人吃飯，對病情會有幫助。過了兩天牧師還沒有來，我問病人的姐姐有沒有去找牧師。姐姐說，“沒有去找。我特意沒有去找。”病人的姐姐解釋說，病人去的這家教堂是屬於比較嚴格的那一種，而且教堂裏的很多人包括牧師在內都不了解精神疾患。他們看到病人精神和舉止有異常就認為是魔鬼附身了。病人以前好幾次病情加重都跟這些人說了她一些什麽有關。而且，每次發病時，病人都著迷一樣地看那些宗教書籍，特別是講到魔鬼比較多的舊約全書。 

原來病人的“我是魔鬼”跟教堂裏這些權威人士有關，是他們不懂精神疾患，把精神異常都說成是魔鬼附身了。這樣的牧師還是不要請來吧，請來了反倒添亂。我光知道中國過去有“歪嘴的和尚念錯經”，沒想到美國的牧師也會不懂裝懂，把很明確的精神疾患解釋成魔鬼附身。在醫院裏工作的牧師應該比較了解醫學科學，我以前在別的醫院跟牧師打過交道，覺得他們對病人的治療還挺幫忙的。 

病人開始吃飯了，但是她自己對於宗教的困惑還沒有結束。病人問我，“你看，我這麽虔誠地相信基督，總想著要做正確的事情，不要犯錯誤，但是我都不明白當時為什麽我就吞了那麽多藥。我都不記得我吞藥了，是我在醫院裏的時候他們告訴我這就是所發生的事情。你說，主為什麽要讓這樣的壞事發生在我身上？我做錯了什麽？這是對我的懲罰嗎？” 

我真想跟她說，“據我聽到一些牧師的解釋，他們認為主做任何事情都有他的目的，最終都是為了你好，雖然你可能一時看不出主的深遠用意。隻要你心中堅信主，主就會關照你，保佑你。”但是，我忍住沒有說。這些話是那些牧師在嘴巴裏叨叨的，我實在看不出這種說法在邏輯上的嚴密性，也看不到足夠讓我信服的科學證據。我自己都不能相信的說法，我怎麽能拿出來去說服病人呢。而且我不是宗教工作者，我沒有資格也不應該跟病人傳道。 

我就是這麽跟病人說的，告訴他這個問題應該去問牧師，我不能回答。病人說，你是我的治療師，你應該跟我討論我的思想。我說，那我可以給你講講對你提出的問題的醫學解釋。我認為，當時的情況是，你的精神症加重了，可能跟你當時減了藥量有關係，也可能你慢慢地對藥物產生了一定的耐藥性或者藥物失效了。你當時的思維混亂，行動被幻覺控製，所以你糊裏糊塗就過量服了藥。 

為了不讓病人沉浸於這些討論不出什麽名堂的問題，我決定把話題轉向更實際的問題。我問病人：“你是不是想回家了？你想不想你的孩子們？你覺得你應該怎麽做才能早日回家。”我根本就不等她的回答，因為我知道她的回答肯定是向主禱告，不要聽魔鬼的話。我的目的也不是想聽她的答案，我是借問問題自己來回答，從而說明我想說明的道理。“你想那麽多過去的事情為什麽發生，或者將來會怎麽樣都沒有用，你需要重視的是此時此刻。你不覺得能讓你盡快回家的辦法是好好吃飯，好好做康複治療，盡快恢複健康嗎？” 

再過了一個周末，去看病人，護士告訴我病人已經出院了，去了一家康複中心繼續物理治療。病人的精神症狀明顯好轉，隻要繼續服藥就可以了。康複中心會讓病人每星期看一次精神科醫生，調整用藥劑量。看完本文千萬不要產生一個印象，覺得河邊擅長心理治療把病人的精神症給治好了。病人病情的好轉主要靠的是藥物，這是咱精神專科醫生的法寶。對於精神症，心理治療隻能起輔助作用，采用的具體療法也是非常簡單和直接了當的支持療法和心理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