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暑假，我大概是十六歲吧。我奶奶的侄女，我叫表姑來我家。表姑是我奶奶妹妹的女兒，我奶奶和她妺妹是同父異母。表姑和我年齡差不多，很快我倆就玩在一起。

         表姑住了幾天，我正好在家晃來晃去的無所事事。嫌日長夜短，嫌粗茶淡飯，巴不得找個借口出門玩。便和表姑暗地裏嘀咕了一番，然後輕描淡寫地告訴奶奶：我騎自行車送表姑回家。

         要知道那時候，我連縣城都沒去過，隻聽說縣城在我家北方。而從我家到縣城大概是五十公裏，兩車道的公路雖說也是水泥路麵，但到處都是坑坑窪窪。碰到下雨天，有些水坑裏大到可以養魚了。因此這段公路，被當時的本地人和過路的司機，戲稱為五十公裏跳舞廳。

         一大早，吃飽喝足的我和表姑共騎一輛自行車。那時候年輕逞能，我蹬車，表姑坐在車後。路麵太多坑，我隻好盡量靠路邊沿坑小的地方小心地騎。生怕將表姑和自行車都帶進坑裏，傳出去多丟人呐。

         公路兩邊的樹蔭時有時無，周圍是一望無邊的農田。我沒有戴草帽，年輕時出門隻願意帶錢包，其他的身外之物，能不帶的堅決不帶，走路還嫌多雙手呢。

         我的頭上被烈日暴曬著，腳下還得用盡全力蹬車，後衣又被表姑牽扯著。手中抓著把手，肩上的和腳底下的責任卻是又大又沉重。哎呀我的媽呀！真是累得我滿頭大汗，氣喘如牛。

         偏偏越往北走，那破公路在眼前是上坡再上坡，沒完沒了的，簡直像是天梯一樣豎在我的麵前一樣！最後我的雙腳再也沒有力氣，實在是踩不動了。我左腳掌撐地，擦著臉上的汗水，喘著粗氣對表姑說：“ 歇一會兒吧？”

         表姑也很善解人意。我將自行車放穩，和表姑一起坐在路邊歇一會兒。之後剩下幾十公裏的“ 跳舞廳 ”，我倆拉拉扯扯的輪換著騎。過了縣城，再往西行十多裏山路，到表姑家天都快黑下來了，我倆都累趴下了。

         我在表姑家一直住到好了傷疤忘了痛，才準備回家。  

         當天，難得我比太陽起得還早。姨婆已經做了很多好吃的，我飽餐一頓。表姑依依不舍地將我送出小山村，指給我往縣城的公路，我倆便揮手再見，而我至今再也沒見過她。

         我騎著自行車，精神抖擻地沿著彎彎繞繞的山村小路，迎著滿天的朝霞，回家嘍！上坡路不下車，抬高屁股用力踩著爬上去。下坡路也不剎車，接著蹬車，風馳電掣地衝下去。

         我的心情好極了！陽光照在我的身上喲，風兒吹著我的長發。歌聲從我心底裏響起喲，伴我走天涯！啦……啦……啦……

         到了縣城，跟路人打聽方向，然後往南飛奔而去。我擔心獨自騎著自行車，穿過五十多公裏的“ 跳舞廳 ”，當天趕不回家。

         天氣太好了，藍天白雲，陽光明媚，還有鳥語花香。公路還是那條坑坑窪窪的破路，我沿著公路的右側騎著。公路左側是大片的棉花田，有農民在田裏勞作。公路的右邊是個大排水渠。大約五米寬，三米深，裏麵有半溝的水。溝渠那邊還是大片農田。

         路邊難得的樹蔭，總是一閃而過，早飯也是不久前才吃完。而頭頂上白花花的太陽，已將我曬得頭昏腦脹，自然歌也沒心思唱了。兩個車道上來來往往的大小車輛，掀起的灰塵漫天飛舞。特別是鄉村手扶拖拉機，雖然“ 突一！突一！”的跑老遠了，但飄浮在路麵上黑色的油煙，在空氣中彌漫著柴油難聞的氣味，伴隨著漸漸遠去的刺耳的噪音。

         如果身後傳來大馬達的轟鳴聲，我還得下車，推著自行車盡量靠溝走。要不幹脆站住背過身，等大卡車從身邊 “ 轟隆轟隆一” 的開過去。因為卡車經過身邊時，帶起強勁的車風，夾雜著灰沙，打在我的臉上和手臂上，又痛又癢。而對麵的來車，不管大小都不用擔心，走我自己的路。

         世上總會有些出人意料的事。這不，我好好地騎著自己的車，所占的路麵也不過是自行車的車輪那麽寬，自行車的長度也不超過二米吧。竟然被公路上霸道的大型載重貨車撞飛了！

         卻說對麵老遠便傳來“ 轟隆隆一 ”的載重車的發動機聲，同路不同方向，再說還隔著一個車道呢。它走它的陽光大道，我走我的路邊上。而且，我此時最關心的還是眼前路麵上的大大小小的坑，和坑裏麵來曆不明的大小石頭子兒。車胎要是不小心輾過，搞不好就人仰車翻，不是掉進坑裏就是滾下水溝。摔壞了自行車，我還得馱著它回去，真是操不完的心。

         突然，我無端地感到心驚肉跳。猛地抬起頭，驚見那輛陌生的載重貨車，居然對著我迎麵撞過來！

         我那時才剛滿十六歲啊，不久前我還是小姑娘呢。還有我笨，反應能力慢，爹媽對我是最知根知底，也就從不指望我光宗耀祖。碰到生死關頭，可想而知了。我此時還來不及快速長大，目瞪口呆地盯著那個龐然巨大的怪物衝到麵前。當時嚇得魂飛魄散，大喊一聲“ 媽媽呀一！”便被載重貨車撞個正著，隨後墮入黑暗中……

         感覺到在黑暗中長長的通道盡頭，是溫暖的白色亮光。我向那道亮光輕鬆地走過去時，耳邊聽見嘈雜的聲音。我加快腳步，那些聲音不但沒有擺脫掉，反而更大聲地鑽進我的耳朵裏，吵得我不耐煩。我便睜大眼睛，想要看清楚是誰們這麽討厭。馬上被幾張湊在我鼻子前，陌生的男人和女人的臉，嚇了一大跳！跟著耳邊傳來一片驚叫聲：“ 醒過來了！醒過來了！”我聽了卻莫名其妙：發生什麽事啦？

         轉著眼珠子，我盡力在腦海裏苦苦的搜索眼前的陌生人，在哪裏見過？我想了一會兒， 還是想不起來，幹脆不去想，就當不認識好了。轉過頭，赫然發現一個滿是灰塵的大車輪子，豎在我的左耳朵邊上！

         我又是大吃一驚，突然就開竅了，明白自己被大貨車撞倒了。接著又聞到刺鼻的汽油味，我試著動了動手和腳，謝天謝地！都在著呐。

          跟著我被倆個陌生的中年男人從地上扶起，他們都不說話，四隻眼睛疑惑地將我上下打量著。旁邊圍著幾個手裏扶著鋤頭把柄的婦女，七嘴八舌地問我：“ 姑娘！你感覺怎麽樣？身上哪痛呀？”

         我那被驚飛了的三魂六魄，此時也陸續回到身上。 我兩手捏著衣角，低頭看著自己好手好腳，甚至連皮都沒擦破一點，真是奇跡啊。我對著好心的婦女們搖搖頭，感覺不到身上痛，隻是臉發燙。平生第一次被哪麽多的人圍著看，好難為情哩。

          這時，剛才扶我起來的其中一個中年男人，我看到他下到排水溝裏，將被貨車撞飛的自行車撈出來，放在路肩上。撩起汗衫下擺，抹幹坐墊上水。又用兩腿夾著前車輪，擺正車把。然後，蹲下身子，將脫落的鏈條掛上去，揺了幾下腳踏。站起身來，再將自行車在原地來回推了幾下。然後看著我說：“ 車能騎！”

          我點點頭，說聲“ 謝謝 ！”便慢慢地走過去扶著自行車車把。心裏隻想趕緊走，別給人家添麻煩，也別在此丟人現眼。再說，回家的路才走了不到一半呢。

          這時候，我的耳邊傳來路見不平的聲音：“ 姑娘！前麵有交警大隊的車來了，跟交警說，找惹事的司機賠償你。”

          我滿臉通紅的回頭對眾人笑笑，我還看見剛才那扶我起來的倆個中年男人，都低下頭。在大家驚異的目光中，我推著自行車慢慢的往前走了幾步。然後左腳踏著車蹬，右腳在路麵上先慢後快的劃拉了幾下後，一翻身騎上自行車，搖搖晃晃地往前跑。我不敢回頭，隻覺得後背被很多雙驚愕的眼睛盯著 ，渾身都不自在。

          一口氣跑了四，五裏路，我才放鬆下來。這時候感到口幹舌燥，饑腸轆轆。慌忙下車，在路邊小店買飲料和點心充饑。

          直到傍晚時分才到家。我一字也不敢對人提起在路上遇到的禍事。生怕父母知道，以後不讓我騎車出門。隻是，晚上躺在床上，感覺全身上下哪都又酸又痛。

          在路上奔波了一天，連驚帶嚇的，還差點被車撞死。 唉一，正是花季時的我，卻受著大人的罪。我到底沒忍住，躲在被窩裏，自己摟著自己，又傷心又難過的低聲哭泣……

           上文選自我的新書：五月花文集《在父母墓前的痛和悔》。文集裏有我寫的一百篇文章，包括短篇小說，遊記和散文。寫我和家人在溫哥華生活的許多趣事，還有我年輕的時候，獨自在國內旅遊時遇到的陌生男子，以及在旅途中差點被人販子拐走，在火車站被街頭小販騙錢的曲折離奇的經曆。特別是" 在父母墓前的痛和悔 " 這篇文章，我是悲痛欲絕，邊寫邊哭。生命中，有些事很難忘記，有些人永遠也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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