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水園  

柳絮飄過之後，魚兒開始甩籽了。

自然的呼喚，每年如此，我隻是靜靜旁觀。

水塘岸邊濃密的水草裏不時出現水聲。產卵的魚兒離岸如此之近，一條紅眼魚（Rudd）竄出水麵，幾乎上了岸。

魚兒把卵產在近岸的水草中，可以減少魚卵被其它魚兒取食的危險。同時近岸的淺水，很容易被陽光加溫，十分有利於孵化。孵化出的幼魚藏身淺水區的水草，不僅食物較多，也相對安全。

我坐在水塘邊的長椅很久，喝著茶，看著產卵的魚兒在陽光下濺出陣陣水聲。

大自然是奇妙的。魚兒從沒有師長傳授，卻會代代如此。

池塘裏所有親水的植物都生長著。睡蓮的葉片在增多。岸邊的水菖蒲（Iris pseudacorus，Yellow flag）已經泛出了花朵。睡菜（Menyanthes trifoliate，Bog bean）開過了花，葉片重又鋪在水麵。水岸的薄荷到處探頭探腦地生長。每次剪草，掠過岸邊的剪草機總會帶出陣陣薄荷的清香。

鴿溪有太多的植物喜歡水。水金盞，水芥菜，雨傘草，水勿忘我，都喜歡在水岸生長。即便是惱人的毛茛也繁茂濕地，花朵盛放。

親水，自然是一份對水的喜愛。我想我也是親水的。雖說不上與生俱來，卻是在性情裏趨近的。

小時貪玩兒，喜歡跟父親一起打魚摸蝦，雖無益功課，卻練就了不錯的抓魚本領。隻是如今，這些本事不僅無可施展，倒是變成了挖溝堆壩，養魚種花，讓曾經荒蕪的鴿溪，有了如今的模樣。

Stuart 和太太Bev 常來串門。每次來，隻要不下雨，兩口子都喜歡坐在露台，喝著咖啡，聊著天兒，看著花園。

Bev 不止一次說：“It’s so beautiful. I could sit here for a whole day without doing anything.（真好看！ 我可以啥都不幹，坐這兒一整天。）”

“It will be the best garden in Barnsley. I’m sure.（我敢肯定，這會是巴恩斯利最好的花園。）”她說。

“I’ll try to make it one of the best in England.（我爭取把它建成英格蘭最好的一類。）”我嘴不算小，話自然也大。

“You really need to change your career to garden design.（你真該改行做園林設計。）”

我笑了。說實話，一輩子能做好一件事，人生便是成功的。很多時候，人生更需要一些機會，才能知道自己適合做什麽。

其實，很多人家的花園都很漂亮。鴿溪隻是極簡單的本色，並無很多飾琢，比不得江南亭台回廊的精巧，更比不得那些古典歐洋莊園的奢耀。如果有人讚美，大概便是因為這裏的水了。

說不出為何，盡管無緣幽居河湖之灣，我一直喜歡有些水景的院落。相對於岩石土木的固守，水可流可停，可喧可靜，可方圓可無形，育萬物而多生靈，總感覺是有靈性的。

當我在伊甸的院落第一次挖出池塘，花園仿佛一下成了圓夢的地方。隻是那個十幾平米的池塘太小，養不下自己的願望。

當我從巴恩斯利附近的拍賣行買下鴿溪，在開車回伊甸的路上，我便知道，我會把這個破舊的房屋命名為“鴿溪山莊”。

那時鴿溪的院落不大，沒有溪流，所有與水銜接的一切，都是願望。

沒有人去幹擾自己的思想，也沒有人去困擾自己的雙手。在清幽的鴿河河穀，我在用泥土石塊畫著心中的風景。

當我擴大鴿溪的露台，為了取土，我挖出了鴿溪的第一個池塘。

生活會變化，心願也會隨著境遇的變化而動。隨著鴿溪的擴大，願望也在膨脹著。心底對水的願望不再隱沒，於是所有與水有關的景致，漸漸出現在院落。

溪水，石橋，小島，池塘。。。

因為風，河穀的世界在眼前成為了翠綠的波。我走在花園，走在風中，也走在自己漫漫的思緒裏。如同往事，這些思緒，隨風而來而淡而去。

當人擁有了長久的寂靜，心中便會生出另一份世界，也讓自己退到原點，去用一種不曾感受的視角去看待自己，去體會另一種生活。

人間所有的物質滿足，最終都會落實在精神上。對一些人，精神環境的舒適是至上的。這便意味著，這些人似乎可以淡化對物質的取向而超脫。

我不知自己是否也是這樣的人，隻是一直感到，在這個世界上，如果能讓自己趨近所欣賞的品格，便擁有了舒適的感受，也擁有了安祥的生活。

這是如水的生活。如果世界沒有擾動和傾斜，生活便會清澈，平靜，相容，無形。

我站在花園，看著身邊的世界。這裏的一切，都被水潤養著。

池塘的水有著細細風紋，卻是安靜的。野鴨在靜靜覓食。黑水雞在岸邊的草叢中不時鳴叫。我看不到它的身影，隻知道它隱在池塘的一角。我希望它還會在此築巢，生兒育女。

一隻黑頭鷗飛來，盤旋在水塘，尋找著可能的食物。

水生萬物，這些鷗鳥都是伴水而生的。

在這個緩緩的穀地院落，水，讓眼前的世界平衡著。沒有鋒棱，沒有跌宕，沒有喧嚷，沒有爭吵。

在這裏，我為自己建出了花園，也為河穀所有親水的生靈，建出了它們喜愛的家園。

所有的生命都希望一份舒適。在這個和緩的鴿河穀地，如果我能讓這些生靈擁有一份安逸，眼前的世界，自然會有可心的模樣。

感謝！

音樂：Lueur de laube, Michel Pep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