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爺們兒的字,在雙十一之前
文章來源: 民.工2018-11-09 03:22:30

寫給爺們兒的字,在雙十一之前  

附:《虞美人,血罌粟,站著撒尿的人》

當我再一次站在這片血紅的罌粟花前,心是平靜的。

教堂,街窗,路麵,圍欄,胸前,血罌粟的花朵在落葉的時節開放著。小鎮教堂的墓地裏,總有人站在這片罌粟花前。

相視時彼此點頭微笑。沒有話語,沒有寒暄。

距一戰結束,已經整整一百年了。

Otley是距伊甸不遠的小鎮,也是我工作的一個地方。

小鎮不大,也很靜,卻是個有曆史的集市。每年的此時,同無數的村鎮一樣,被這些無處不在血罌粟妝點著。

鎮子我走過無數次,街上四季鮮花。但今年的十一月,卻是最豔麗的。

除了街上駛過的車輛,這裏也是寂靜的。同很多人一樣,每年的此時,我也會走去這些盛放罌粟花的地方,默默站上一會兒。

一首詩,是寫給遠方的。那裏有無數倒下的人在聽。

一些話,也是寫給遠方的。那裏有無數倒下的戰馬、軍犬和軍鴿在聽。我知道,在一戰中,倒下的軍馬,與倒下的軍人一樣多。

一張照片很老,但照片裏的麵容永恒。一位不久前故去的女孩,也在陪伴自己的先人。

我沒有話語,也曾用稚拙的文字揮灑心情,去紀念這個時刻。

每年的十一月十一日,這裏的教堂都會有一個紀念儀式。人們會走去教堂,聽牧師把每一位在戰爭中喪生士兵的名字念一遍。我曾站在教堂裏整整一個多小時,靜靜地聽著這些我永遠陌生的名字。

我知道,我是很多年來,這裏出現的唯一中國人。

此時的我,站在這血紅的罌粟花麵前,重又思索著文明的含義。

文明體現在對曆史的尊重,對人性的認知,和現實的社會狀態,而非上下幾千年的時間。

我想起,在去年的雙十一這天,我寫下了:

“此時,我看著衣領上的罌粟花,在想著文明的差距。那是人間真正的距離!

如果可能,我會拿起武器,去縮短這個距離!”

武器,僅僅是工具,卻讓世界在這血色的花前,注視著文明。經曆戰爭的人是無奈的,因為他們在武器麵前,隻有選擇拿起或躲避。

因為海明威知道武器的力量,他寫下了《永別了,武器》。

因為海明威更知道人的力量,他後來寫下了《鍾為誰鳴》。

如今我看到,在那些倒下的士兵麵前,這些站在墓碑前的人,讓文明站立著!

感謝!

附:新浪博客的舊文,曾被網管屏蔽過。原文稚拙,略有改動。

給爺們兒的字

虞美人,血罌粟,站著撒尿的人

很多年來,每年11月11日前後,總會有一朵鮮紅的血罌粟花,靜靜地別在我的衣領。

很多年來,每年的夏天,也總有這嫣紅的血罌粟花,在院子的角落靜靜開放,就像在無邊的鄉野盛放一樣。

田野罌粟(虞美人),Papaver rhoeas,英文:Field Poppy

第一次看到血罌粟是在80年代的北海植物園。當時還是懵懂之年的我,與其說是被這血豔的花吸引,倒不如說是被它的名字“虞美人”留住了腳步。

罌粟科的草本植物虞美人(Papaver rhoeas),花瓣薄如蟬翼,色如鮮血,種子狀若塵沙。同科的鴉片罌粟(Papaver somniferum),卻是與之截然不同的藥用植物。

田野罌粟在西域隨境而生,走進東方後,因其形姿,便被嬌寵成了“虞美人”。這或許是一種巧合,因為無論是西方的田野罌粟,還是東方的虞美人,都已然與血色結緣。不同的是,一個為了家園,一個為了情緣。

鴉片罌粟,Papaver somniferum

第一次世界大戰延續了幾年。血肉橫飛的戰爭焦土,草木生長艱難,但人們發現,血罌粟卻在滿目創痍,埋著殘肢斷臂的土地上片片盛放。人們於是便把這血紅的罌粟看作生命的化身。

1918年11月11日,戰爭結束。從此之後,每年的此時,人們用血紅的罌粟花來祭奠那些因戰爭失去的生命,並成為傳統,延續至今。

在遙遠的東方,扶劍而倒,命比紙薄的虞姬沒有想到,她灑落軍帳內的血,也化作了這血豔婀娜的野罌粟,並擁有了她的嬌名。

西楚霸王未曾想到,自己也會用那把鋒利的劍,在或許生滿野花的烏江邊,割斷了自己的喉嚨,然後看著自己的血流進江水,緩緩東去。

項羽沒有為情而死,虞姬卻為情而忘生,使霸王別姬的故事成為了紅顏薄命的象征。

我沒有忘記虞美人的故事,也沒有忘記項羽在戰爭中高貴的豪情。此刻,如果用這血色花魂去回味東方的曆史,卻讓我對某種隱喻感到一種無名的厭惡。

普通的戰爭策略,卻被一句“不可沽名學霸王”的詩句,抹去了這位西楚漢子崇高的人性。

我看到,千百年來,正是由於這位西楚軍人所顯示的豪邁和高貴,至今讓那些不情不義的勝者,難成王侯。

自從我把郊野采來的種子撒進院落,每年的夏季,這血罌粟便無聲無息,隨風搖曳在院子的角落。在我的眼中,這血豔柔弱的花,早已宛如那位嬌雅的虞姬,雙手吃力地握著沉重的劍,含淚而泣,而笑,而舞。。。

如今這無言而豔的血色之花,早已成了情柔、氣度、道義和尊嚴的象征。

在無數的戰鬥英雄故事中長大的我,從未想過英雄,也會出現在與英雄對陣的一側。我也從未想過,陣地對方身後的世界,會同你我一樣,有著父母長輩,有著兒女親情。我也從未聽說過,在那些勇敢的殺敵故事之後,當一切重回平靜的時候,那些佩戴著勳章的人是否會感到,刺刀前那些穿著不同的服裝,有著不同膚色,講著不同語言的人,是否會有一樣的熱血從傷口噴湧,是否會同自己陣亡的戰友一樣,死前在輕喚著親人。

所有這一切,我從未去想過,隻知道敵人永遠會醜惡,永遠會殘暴和無情,直到十年前,也是在此時的秋月,當我走在街上,恍間看到滿街的路人戴著血罌粟花的時候。

我在反思。

街上的這些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在每年的十一月十一日,在用如此簡潔莊重的形式,自發祭奠著那些在戰中所有喪生的人,那裏也有無數死去的敵人。

那一刻,我知道了,當向你衝鋒的士兵被你的槍彈穿透時,你並不知道他也是一個好兒子,一個好丈夫,一個好父親。你們同為士兵,具有使命,要用一切手段,讓對麵的人肢身碎裂,血肉飛濺。

那一刻,我知道了,對於自己的國家,他們都是最可愛的人,為各自的信仰和職責,用生命履行著使命。

那一刻,我知道了,世界上什麽是寬容。

那一刻,我知道了,為何一位在戰後嫁到英國的德國女人,生活會如此坦然;一位在英國娶妻生子的德國戰俘老兵,心境會如此安詳。

從此,每年的此時,我都會在掛滿勳章的老兵前,在商店的櫃台前,或是在單位的接待處,捐出一把零錢,領取一隻血豔的紙罌粟別在胸前。

人總會回憶以往,但那鮮紅的血罌粟,卻不會記住往事。每年的此時,這些田野罌粟隻是安然在世界,隨風而曳,花開花落。

年邁的Nan告訴我,多少年來,她當過兵的丈夫George生前每每說起開槍打死了一位年輕的德軍士兵時,總是流淚。 “那是個隻有18-9歲的孩子,我連他叫什麽都不知道。”George在躲閃這位年輕德國兵的刺刀時,被刺穿了大腿。

德軍老兵海因 塞夫隆(Hein Severloh)曾被二戰美軍士兵冠以“奧馬哈惡獸”(Beast of Omaha)。當他在諾曼底登陸紀念地,與美國老兵戴衛 希爾瓦(David Silva) 雙手緊握,並用力擁抱的時候,世界都在為這兩位勇敢的士兵感動。海因是二戰中殺敵最多的士兵,曾在諾曼底登陸的奧馬哈(Omaha)海灘任機槍手。1944年6月5日,他在不到半天的時間用機槍射殺了數以千計的登陸美軍並戰鬥到彈盡。戴衛是當天在奧馬哈海灘衝鋒的美軍士兵之一,身中三槍,其中或許就有海因發射的子彈。

海因戰後曾來到諾曼底美軍陣亡士兵墓地,看著茫茫一片被自己殺死的生命,隻有難過。他不願殺人,但當時,不知自己能否活過當天的他,又必須用機槍打倒眼前所有向他衝鋒的人,看著那些跟他一樣年輕的生命,一片片倒在海灘,鮮血將海水染紅。

依稀記得一個故事。戰場上跳進一個彈坑的敵兵,與一位已經躲進彈坑的戰士肉搏並被殺死。喘息之間,這個戰士看到眼前奄奄一息的敵人在喃喃地說話,家裏有母親,身上有地址。在這瞬間,依舊在同一個彈坑,依舊因為剛才的搏鬥而不停顫抖的士兵,看到那些無緣的仇恨,都被鮮血和共有的人性消融。但他已經無法救活這位眼前的敵兵。

戰爭結束後,這位士兵找到了那位孤獨的母親,默默為她做著兒子該做的一切,卻不敢告訴她,自己是殺死她兒子的人。這位失去孩子的母親從兒子的遺物顯然意識到曾發生的一切,終於在一天,對他說:孩子,那不是你的錯。

那些真實發生的,那些故事中或許曾發生的,都讓我感受著一種氣度。這種出自人性的真實感情,一旦擁有,會融化一切遙遠的恩怨,溫暖所有的寒冷,讓世界肅然起敬。

這種氣度並不需要任何標榜和說教,隻需要在每年的這個時節,有許多你我這樣默默無聞的人,戴上一隻血色的紙罌粟,在紀念為國獻身的戰士時,也在那些敵方陣亡士兵的墳碑前,放上一張無字的卡片,一把最便宜的鮮花。

每年的11月,那些血罌粟早已逝落,隻有散落在土地的種子,在等待著春日。11月11日這天所紀念的戰爭都是殘酷的,為了不同的信念,為了不同稱謂的“正義”和榮譽,千萬條生命隕落。

戰犯與士兵之間的溝壑,流淌的永遠是士兵和人民的血。戰犯與士兵的區別是巨大的,決定在是誰,又為何,讓自己的士兵和人民流血,誰在遵守軍紀,誰在嗜血為樂。

戰爭永遠有著戰爭的道義和準則。正是這種道義和準則,能讓戰敗的民族依舊擁有尊嚴;也能讓歸屬勝者的國度,永遠無法獲得尊敬。

我不是軍人,並無意冒用軍人的剛強去充當好漢。隻是希望在此時,與這些街上的人一樣,在這個落葉的時節,在這個世界共有的國殤之日,用殘存在心底的善念來歸屬自我,寬容與人。

世事起伏,人性依然,並不因曆史的星鬥而更變。教育是意識的體現。當一個政府在用民族仇來炫耀無知,在用階級恨來表達嫉妒,在用敵人的屠戮來模糊自己的殘暴,那些所謂的淩然正氣,如同高喊婊子罷工卻依賴婊子登基的卑鄙,在為自己的無情和陰暗作美麗的遮掩。

我看到,用愛國主義飼喂的人,長大後卻成了雞胸。在狹窄的愛國胸腔裏,永遠跳動著一顆自卑的心。我看到,在智慧流失的洪流中,在世界最高的科學獎台之外,這些人在自封盛世的趾高氣揚中,永遠在遙遠的角落,期待著帶著牙穢的讚譽,雞刨著竹簡上的幾個發明。

我看到,那些用官位代表你我的人,至今垂涎著虞美人的美貌,卻不知血罌粟的沉重。這些人在前呼後擁中,在計較著酒淺茶深的雞腸裏,吞吐萬象,海納百川。

每到此時,我便希望掩藏自己的音容。因為看到,自己所歸屬的,是一個自認豪爽並善於寬容的民族。但這個“豪邁”的民族,至今仍在用血淋淋的戰爭變態圖片,用慘叫的影視和文字,來渲染和延續著仇恨;在用無處不在的嫉妒和報複心態,來炫耀著自己的狹隘;在用無處不在的傲慢和無知,在贏得世界的矚目。

(出訪中國的英相卡梅倫與內閣成員在北京人民大會堂時,拒絕了中方對他們除下所佩戴罌粟花的要求。一位內閣成員直言:“中方人員對我們說,佩戴罌粟花是不恰當的,因為兩國曾經發生鴉片戰爭。我們告訴他們,這花對我們有重大意義,我們所有人,會繼續佩戴。”選自BBC中文網。 2010年11月10日)

血罌粟的花朵年年開放,鴉片的煙霧卻在中國從未消散。田野罌粟是殷紅的,多少年來,無法把鴉片罌粟染出一樣的血色。

每每看到這種無知和假意虛情,我便不由想起,一個任由自己士兵的屍骨被隨意踐踏的民族,會對敵人的屍骨有多少尊敬?

我不是憤青,此時卻更加淡漠。因為我看到,當一個國家的男人在每年的11月11日,為自己寂寞的褲襠喊冤叫屈的時刻,卻有更多民族的無數男女老幼,戴著這血豔的罌粟花,在瑟瑟寒風中,在刻著本城、本鎮、本村戰死者姓名的紀念碑前,在埋在自己國土的陣亡侵略者墓碑前,獻花,脫帽,默哀。

生命不能選擇性別,但性別卻選擇了生命的方式。我一直認為,自己性別的天職,便是為了承擔,盡管這種承擔可能會用奉獻生命來體現。

因為戰場,風情萬種的虞姬死在了自己喜歡的男人麵前。因為戰爭,豪情的項羽死在了無法戰勝自己的戰場。盡管留下的故事千古傳唱,但我至今認為,戰爭永遠是男人的事情,那不是女人該涉足的地方。

我至今堅信,尊敬站立著的敵人,會被敵人尊敬;撫慰倒下的敵人,會被敵人仰視;立碑死去的敵人,會被敵人立碑。

如果,彼此都是,站著撒尿的人!

感謝!

不雅處,請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