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美國政府動不動就關門的曆史原因
文章來源: cng2019-01-12 10:22:25

美國政府又關門了。 自打2018的年底開始到現在已經超過三個禮拜,已經成為了美國曆史上第一長的政府關門。

政府關門是因為政府沒有按時通過撥款法案,沒有撥款政府雇員就拿不到工資,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午餐,人家不能當誌願者白幹,所以就隻能在家休息,政府就這麽關門了。

為了說明情況,我們可以舉一個國外的例子,在2016年的春天,財政年度開始之前,英國議會通過了本年度的財政預算,這個文件,是財政大臣集合麾下的精英班子寫就,然後提交議會討論,就算是有些爭議,一般也能在一兩個星期內得到通過,然後國家按部就班地運作。

這麽簡單而平淡無奇的原因在於,英國政體是議會製,首相是英國政府的行政首腦,是由議會這個立法機構的多數黨內部產生的,也就是說,我們一般理解上的“三權分立”中的兩權,行政和立法,都是掌握在一黨之手。那麽由首相任命的財政大臣,以及他領導下起草的預算,必然和議會的多數黨是一條心的,所以英國年年按時通過預算,就像太陽東升西落一樣自然而然。

讓我們再把目光轉向美國,畫麵可就不那麽美妙了。政治學者研究發現,在美國現代預算體係運作的過去四十年裏,政府隻有四次,在1977, 1989, 1995和1997,按時通過了預算。他們分別是在卡特,老布什和克林頓總統的治下。

那麽政府沒有及時撥款怎麽辦?隻能由三方本著一個“商量著辦”的原則,一個月一個月地給錢,如此苟延殘喘很長一個時期,被最後逼到一個沒辦法的境地,才能達成一個不情願的妥協。

哪怕對於一個小家庭而言,精打細算量入為出也是居家過日子的基本要求,那麽為什麽上升到了國家層麵,做預算這樣我們看來是政府的基本職能,都成了能讓一國總統引以為傲的特大成就呢? 這就不能不從美國的政體談起。

英國預算,由行政機關起草預算,立法機關審批,這倆同屬一黨,自家人好商量。而美國的預算要經過三道門檻,總統先提一個精神,然後由眾院和參院經過漫長的扯皮討價還價,形成兩黨都點頭的法案,再交給總統簽字。美國的麻煩在於,產生預算的三道關卡,完全可能是在不同黨派的掌控之下的。他們的執政理念南轅北轍,自然會形成僵局。

正如目前的情況,特朗普總統在其保守派基本盤的逼宮下,不拿到修建美墨邊境高牆的50億就不簽字,而新近入主眾院的民主黨也代表了廣泛的民意,哪能輕易就低頭?參院雖由共和黨掌控,但是扁擔條子一頭熱也不成,隻能坐看雙方僵持不下。政府就這樣關門了。 所以說。在近年來黨爭日益激烈的時代背景之下,預算難產是可以預見的,政府照常開門,人民群眾要大喜過望才對。選民們抱怨政客們不幹實事,其實是冤枉了人家。英國政客年年按時通過預算,美國政客年年預算難產,其實並非是美國政客的素質就比別人差,區別在於政體的不同。

也許有人要問,2018全年,總統,眾院,參院都掌握在共和黨手上,他們為什麽沒能抓住這千載難逢的機會,一鼓作氣通過撥款法案呢?這就不能不提到美國參議院的一個奇葩傳統,FILIBUSTER,直譯中文就是“無限期辯論以製止投票”,也有人信達雅地翻譯為“費力把事拖”。

那是在想當初,美國還沒有這麽許多的州,而每一州隻有兩位由全州的社會賢達出任參議員,所以整個參議院是一個小型精英機構,議員們都是一言九鼎惜字如金,他們的發言一般沒人敢打斷,也不好意思打斷。但是,如果不幸碰上有個別不自覺的,就可能占領講台滔滔不絕,把接下來的辦事議程都給你綁架了,這就是FILIBUSTER的原意所指。

規矩都是給不自覺的人設計的,於是多年前參院幹脆加了一條規定,大家投票來決定辯論時候還要無限期進行下去(CLOTURE),這就防止了個別人以一己之私綁架集體,當時的門檻是全參院的三分之二,如果放在今天,就是需要67位參議員讚成結束辯論,把法案付諸表決。

又過了若幹年,大夥又覺得這個67票的門檻還是太高,過多地導致了議程的凝滯阻塞,遂改成了60票多數可付諸表決,一直沿用到今天,這就是美國參院的“多數服從少數”奇葩規定的起源,41個人說不,就可以阻擋59個人的意願。

2018年底,民主黨和共和黨在參院的實力對比為49比51,共和黨雖然占多數,但是遠遠拿不到60票通過自己鍾意且總統滿意的法案。於是眾院也隻好知難而退,出台了不含50億修牆費用的方案,把政府維持到2019二月再說,優勢微弱的參院共和黨也借坡下驢,全票通過,特朗普本來也要認了,但是無奈美國三大保守名嘴,Sean Hannity, Laura Ingraham, Rush Limbaugh在最後時刻集體反水,對總統的軟骨頭行為異口同聲表示唾棄。於是,特朗普隻好在最後一分鍾變卦,拒絕簽字,政府進入關門狀態至今。

英國的議會製,植根於他們300年前的一位思想巨人,約翰洛克(John Locke), 他提出了政府行政,立法和司法權的分立。在洛克看來,民意為天,所以由人民選舉形成的議會是應該政府的最高權力代表。今天的英國議會,也是由多數黨產生行政首腦,這樣就達到了行政和立法機構的同舟共濟。

英國人一談思想家,法國人就笑了。比洛克晚生了六十年的孟德斯鳩,是法國最引以為自豪的聖賢大哲,他的代表作《論法的精神》,被法國人認為比洛克更上層樓,提出了行政,立法和司法三權分立,互不隸屬,互相監督的機製。

就在《論法的精神》成書的三十年後,美國立國初始,政體不彰,弊端橫生。為此,開國元勳,合眾國第四任總統麥迪遜痛定思痛,苦讀歐洲經典以尋找救國之路,他認為自己終於從孟德斯鳩這裏找到了濟世良方。

遺憾的是,孟德斯鳩在《論法的精神》裏特別強調指出,他提出的三權分立,權力製衡的民主政體,隻能適用於象古希臘和早期古羅馬那樣的小型城邦國,國家人口稀少,社會結構單一。而當羅馬城邦逐漸變成了橫跨歐洲的龐大帝國,幅員遼闊,人多心雜,內部矛盾凸顯,貧富分化嚴重,利益集團綁架政府,國家就逐漸分崩離析了。

剛剛獨立時的美國,是一個有三百萬人口,麵積和英法兩強在一個檔次的大國,而後兩者都是君主製國家。但是麥迪遜決心鋌而走險,置孟德斯鳩的警告而不顧。他下的賭注就是,一個大國,恰恰才是共和製長治久安的條件。因為,一個大國的多元的人口和廣闊的疆域,給各種政治勢力的競爭角逐提供了一個公平的舞台,他們最終達到動態平衡,必能代表全體人民的最大福祉。

麥迪遜權力製衡的共和體製,真正是層層設防,象防賊一樣防當權者的濫權,它在運行了80年後,在內戰隆隆的炮聲中第一次坍塌了。這個國家在廢墟中站起之後,在半個世紀內走上了巔峰,並在二十世紀末成為世界獨霸,被耶魯學者蔡美兒,也就是著名教育家虎媽,譽為繼羅馬帝國之後一千年裏的世界最強。

但是,進入21世紀以來,美國政體似乎陷入低潮,頻繁的政府關門,持續的預算危機,就是其中一個最明顯的症狀。當人民看到按部就班的政治運作難以給自己的生活帶來起碼的保障,就難免鋌而走險,病急亂投醫,去把希望寄托在某個政治強人的暴君氣質上。難怪美籍日裔著名比較政治學家福山感歎,當前的政治危機,是美國60年來最嚴重的一次。

孟德斯鳩三百年前的警告,難道要成為現實了嗎?

出路在哪裏?

有趣的是,不少總統製政體的國家,為政治僵局的解套設計了應急方案。比如,法國的憲法規定,在府院僵持不下政府停轉的情況下,總統有權解散議會,提前大選,一切推倒重新洗牌。

當然,在美國的政體下,特朗普總統無權對新科議長佩羅西說:你被解雇了!不過,他還有一張牌,那就是悍然宣布國家進入緊急狀態。如此,就能避開國會,從國防預算中撥款修牆。這條毒計,總統在媒體上曾經吹過風,閃爍其詞,故作神秘。不過,在前天的對全國人民講話中,他並沒有把這一大殺器正式拋出來。

因為,美國是一個重先例的國家。今天共和黨總統可以因為移民問題宣布國家緊急狀態,明天的民主黨總統就可以以全球變暖為由宣布國家進入緊急狀態,強行關閉煤礦;或者宣布國家因為校園槍擊而進入緊急狀態,立即實施禁槍。

國家緊急狀態法,是總統的核武器,它躺在發射架上的時候威脅最大,而發射鈕一旦按下,就開弓沒有回頭箭。

世異時移,變法宜矣。改革雖然比大殺器更加緩慢和艱難,卻是唯一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