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治療感冒一樣治愈癌症?一個全新大時代的來臨?
文章來源: cng2018-10-04 20:56:59

兼評本年度的諾貝爾醫學獎和化學獎

1927年九月一個平常的工作日,英國聖馬丁醫院的細菌學教授亞曆山大弗萊明站在自己的實驗室裏,心情有點沮喪。在一個月之前,他把自己無數心血凝聚而成的實驗材料:大量培養細菌的玻璃平皿,亂哄哄地堆在實驗室,高高興興和家人度假去了。如今回來一看,很多平皿由於擱置太久,裏麵已經長滿了黑色的黴菌,俗話說就是長毛兒了。

這個疏忽幾乎毀掉了弗萊明度假歸來的好心情,但是他拿起玻璃平皿在燈光下仔細觀察,卻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現象。原本均勻生長在平皿上的細菌塗層,在黑色黴菌的周圍,卻形成了明顯的斷帶。很明顯,黴菌可能分泌了一些什麽東西,殺死了附近的細菌。

此時的弗萊明完全沒有想到,他的“疏忽懶惰”,卻開啟了一個醫學革命的大時代。黑色黴菌分泌的神秘物質,後來被弗萊明和他的同行們鑒定提純並大規模生產,被命名為盤尼西林,是世界上第一個抗生素。它在受病菌感染的人體中的殺菌能力,完全不亞於在發黴培養皿中形成的細菌斷帶。從此,急性細菌感染,肺結核這樣的不治之症就被人類征服了。

福兮禍兮,抗生素的成功,也給新藥研發套上了一個定勢思維的緊箍咒。從此以後,人們看待每一種疾病,都必定要找出罪魁禍首,比如細菌病毒寄生蟲,並發明神藥去定點攻擊他們。成功的例子有,弗萊明的抗生素,何大一發明的抑製艾滋病毒的雞尾酒療法,中華女傑屠呦呦發現殺死瘧原蟲的青蒿素。

這樣的思路,固然是戰果累累,但是在腫瘤這個狡猾多端的敵人麵前,卻仿佛是望洋興歎。治療腫瘤的傳統手段,是手術切除,但是架不住癌細胞到處亂竄,還要輔以副作用極大的放療化療。放射線和化療藥物,固然能殺死癌細胞,但同時也對正常機體損傷極大。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科學家又發明了所謂癌症靶定性藥物,設計的神藥專門對付瘋狂特異的癌細胞,而對正常組織傷害不大。但是,這種一度給人們以極大希望的療法,也走到了盡頭。

舉個例子,設想人類細胞的某種“基因”出現了瘋狂狀態而致癌。靶定藥物固然可以定向擊中這種變異基因,從而殺死大部分癌細胞。而幸存下來的腫瘤細胞,具有極強的適應性和變異能力,可以在短時間內隨機地在大量基因上產生突變。

腫瘤病灶本就是一個適者生存的自由競爭的環境,哪個細胞獲得了超強的基因突變,它就會大量繁殖,把長得不快的鄰居們餓死擠死。而人類設計定向新藥得能力和速度,和癌細胞基因突變的速度,根本不在一個數量級上。就算是找到一個神藥,也隻能是幫助一種本來弱勢的癌細胞幹掉強勢競爭者,等到這種弱勢癌細胞做大,這個新藥已然失效了。如下圖所示,左邊是吃藥前,大片陰影顯示腫瘤擴散;中間是吃藥後癌症消退,醫患激動;右邊這張照片是最讓人心碎的,殘餘癌細胞養成抗性,再度卷土重來,照片的主人在一個月後過世。

希望在哪裏?

答案其實在兩百多年前就有了。一七九六年五月十四日,英國一個叫琴納的鄉村醫生,把一個擠奶女孩手上的一些牛痘膿塗在一個八歲男孩的手臂上,於是他得了牛痘,一種和天花很類似,而症狀輕微得多得皮膚腐爛瘡,但是這個男孩也從此獲得了對致命天花的終身免疫力,這是人類曆史上第一次成功的疫苗接種。

如今,天花在世界範圍內已得到了根除。耐人尋味的是,人類從未象發明抗生素對付細菌一樣,研製出什麽特效的殺天花神藥。牛痘疫苗的神奇,在於它醞釀調配了人類自身的免疫係統,讓這套蓄勢待發的自體防禦係統,對入侵的天花病毒風掃殘雲。

我在題目中把癌症和感冒聯係在了一起,也許有人會說我語不驚人死不休,故意的。其實,從某種角度上,腫瘤的擴散和細菌或病毒感染造成的感冒,還真有類似之處。比如,傳染性疾病是病原入侵體內,大量複製擴散並造成機體生病;而腫瘤,是自體細胞在病變之後,不可抑製地瘋長並四處流竄,形成病灶入侵關鍵器官,造成死亡。

但是,得了感冒,美國醫生往往並不建議病人立即吃藥打吊瓶,而是臥床休息躺兩天,很可能就自愈了,這是因為自體的免疫係統正在發揮作用,識別並殺死了病原。類似的,由自身細胞突變而成的癌細胞,已經和正常細胞判若兩胞,比如,有研究表明,癌細胞呼吸和消耗養分的速率比正常組織高30%。 可是,人體原本強大的免疫係統,對癌細胞這樣麵目全非的自體“叛徒”,卻置若罔聞無動於衷,聽任他們橫衝直撞,為什麽?

前兩天揭曉的諾貝爾醫學獎得主,美國科學家艾莉森和日本的本庶佑,就是因為發現了腫瘤逃避自體免疫係統攻擊之謎,而榮獲2018的這項殊榮。根據他們的發現,癌細胞和免疫細胞原本是冤家,但是腫瘤狡猾狡猾的,它的表麵進化出一種分子,能和本來殺氣騰騰的免疫細胞有一種特殊的交流,就好像腫瘤細胞能賄賂免疫係統一樣,說:您高抬貴手。免疫細胞點頭道:行,你過去吧。

根據這個發現,製藥學家研製了一種功能精細的分子,能夠準確切斷癌細胞和病人自體免疫係統之間的悄悄話,於是,免疫係統重新變得“鐵麵無私”,殺腫瘤細胞就像是剿滅感冒病毒一樣,幹掉入侵者於無形。

美國前總統卡特,已經90多歲高齡,幾年前確診癌症,病灶已然擴散到大腦和肝髒。卡特自知來日無多,發表了告別演說,回顧一生,問心無愧。同時,死馬當活馬醫他還使用了美國製藥巨頭默克生產的吉舒達(keytruda),就是根據今年諾獎發現研製的免疫抗腫瘤新藥。結果,幾個療程下來,癌細胞死光光(不排除以後複發的可能),看來卡特告別演說寫早了。

傳統的研發抗癌藥的方式,就好像針對敵方發射的導彈,使用攔截導彈為反製,敵人發射100發,你就是技術逆天,攔截了99,漏網的那一個也會造成重大上傷亡。而腫瘤免疫治療,是一種全新的思維,不拘泥於敵人主動發射了什麽導彈,而是采用釜底抽薪的手段,直導黃龍,全殲敵人,一下子把你的基地徹底摧毀,你就是有核導彈,也發射不出來。同時,這也是向傳統的回歸,因為,早在200年前,琴那把牛痘膿液接種在健康小男孩手臂上的時候,人類的智慧就已經開始認識到了自身抗病免疫體係的潛力。

但是這樣革命性的療法,也有繞不過去的難度。就拿阻斷癌細胞和自身免疫係統對話的藥物來說,他們通常是結構極其複雜的蛋白質分子,若要人工設計這樣精準命中目標的產品,還不把藥工們給累死?

不怕,因為我們還有今年的諾貝爾化學獎。三位獲獎者都是蛋白質大師,他們分別是弗朗西絲·阿諾德,喬治·史密斯和格雷戈裏·溫特。弗朗西絲·阿諾德是一位女傑,她因為發明蛋白質定點突變技術分得了一半獎金,這是一位經曆傳奇的奇女子,我們以後有機會在再說。後兩位老少爺們,平分了另一半的獎金,雖然比女士窮,但是他倆的聯合貢獻,卻是須眉絲毫不讓巾幗。因為,史密斯和溫特發明的所謂“噬菌體展示”技術,恰恰能在免疫抗癌藥物研發中,起到關鍵作用。

噬菌體,是一種專“吃”細菌的病毒。它仿佛麻雀雖小五髒俱全,有一層堅硬的蛋白質外殼,內包DNA遺傳物質。史密斯和溫特發現,他們可以通過遺傳工程技術,把上百萬種隨機組合的外來蛋白片段插入噬菌體外殼,讓他們“展示”在各種人工篩選條件之下。

如此,能夠阻斷腫瘤和免疫細胞溝通的神奇片斷,也許僅僅就是這百萬分之一,但就是靠這強大的“展示”加“篩選”,它就會象金子一樣,從土石中脫穎而出熠熠生輝。

200多年前,琴那通過接種牛痘激活人體免疫係統,吹響了人類戰勝傳染性疾病的號角;快100年前, 弗萊明發現的抗生素,讓曆史上人類頭號殺手細菌性傳染病,從此俯首稱臣;今天,2018年度的諾貝爾醫學獎闡明了免疫抑製腫瘤的機理,2018的諾貝爾化學獎為應用這種機理的藥物開發提供了強大平台。也許,就象疫苗和抗生素一樣,一個治愈腫瘤的醫學大時代正在緩緩拉開帷幕,我們都是幸運的見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