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評一下昨天發生的美國世紀怒懟
文章來源: cng2018-09-28 09:29:50

我把昨天發生在國會參議院的一場最高法院大法官聽證會叫做“世紀怒懟”,是因為美國最高法院大法官在美國憲政製度仿佛是定海神針一樣的存在。這些非民選而且任期終身製的法官,有權力否決人民選舉出來的國會和總統製定的法律,而且裁決一旦做出,就會成為後世遵循的先例,影響綿遠甚至長達百年。

這一次大法官空缺的候選人,是一位資曆極深,一度受到全國廣泛讚譽的聯邦法官卡瓦腦。他同時得到了川普總統和傳統共和黨建製的首肯,和布什家族關係密切,在共和黨掌握參議院微弱多數(51:49)的局麵下,本來是前景看好,絕大部分人預期他將有驚無險通過聽證,入職高法,曆史性地讓最高法院的意識形態倒向保守派一邊。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提名即將付諸表決的前夕,突然從斜刺裏殺出一位加州的福特女教授,指控法官在36前他17歲的時候,對15歲的她實施了未遂性侵犯,給她留下終身陰影。

在METOO運動的大環境下,沒有政客膽敢對一位受到傷害的弱女子的呼聲置若罔聞,於是參議院共和黨在極其勉強之下,組織了昨天的聽證會。讓福特女教授首先出場提出指控,然後卡瓦腦法官當著全國的麵反詰,這就是這場持續了8個小時之久的世紀怒懟。

說完了涉案的雙方,再談案情。由於案發時間過久,人證物證都已如過眼煙雲。更重要的是,由於被指控人卡法官當是個才17歲的中學生,年輕人酒後犯了嚴重錯誤,相當多的人都原諒的意願。更何況,美國人民從來都有給人二次機會改過自新的傳統,更可況是一個不到18歲的毛孩子。所以,案件本身比較弱,單靠這個個案就徹底否認法官這一輩子的苦心孤詣,好像有點不公平。

本案的直接證據雖然不多,但是卻有大量間接證據暗示法官年輕時確有花天酒地的浪蕩行為,比如,他中學鐵哥們兒自述他們沉迷酒色;大學期間室友的描述他豪飲好鬥;加上他自己在畢業紀念簿上的自述,疑似有兩男一女的出格行為;成名後講演中對荒唐中學時代的自嘲。但是,卡瓦腦在對福特指控的反駁中,完全否認了任何不端的行為,反而把自己描繪成一個自覺自律以教會為家的良順少年,這不免減弱了他證詞的可信度。人們對少年荒唐或許可以諒解,但是美國的掌舵人麵對性侵這樣的嚴重指控,如果故意撒謊,那就是一票否決的性質。我不禁設想,假如福特教授對法官的指控都是真的,而卡瓦腦痛快承認並真誠道歉,他能夠得到美國人民的原諒嗎?

再談這兩個人在聽證中的表現。

從資曆上看,福特教授顯然缺乏聯邦法官所擅長的舌戰群儒的本事。但是她整場的表現誠摯可信,真情流露。會開到了一半,保守的福克斯新聞主持小華萊士就驚呼:指控人極其可靠(EXTREMELY CREDIBLE)! 聽證結束,很多熱線電話都被打爆了。很多和福特教授有過類似屈辱經曆的女士,受到她麵對全國挺身而出的勇氣的鼓勵,紛紛打電話表達支持,並且吐露了自己的心聲。

福特女士披露的性侵事件的細節,尤其得同病相憐者的共鳴和信任。比如,她特別強調了少年卡瓦腦把她壓在身下時和損友發出的狂笑聲陰魂不散糾纏她很多年,一位女聽眾電話打進來提到這個細節,勾起同樣埋藏多年的傷心往事,放聲大哭。福特女士提到她措不及防被倆壞小子從背後猛撞踉蹌進入臥室險遭毒手,一位女士電話進來分享自己多年前也是這樣著了壞人的道兒,陰影之深,甚至無法容忍自己的丈夫從背後擁抱自己的親昵行為。

反觀在福特之後上場的卡瓦腦,和自己的指控者截然相反,完全是一個咄咄逼人的好鬥風格。而且撕破臉皮直接攻擊參議院民主黨和全國的左派的陰謀論,徹底吹散了大法官理應超越於黨派之上的美妙虛幻。據說,他這樣風格設計,得到了來自川普總統的親自支招兒,因為川普在麵對大量性侵指控的反應永遠是死不認賬兼加倍反擊,不是也當選總統了?

但是,做人貴在真實,卡法官的本質看來是個沉靜多思之人,硬要他模仿川普式的高聲怒罵,既學不象,也難免出現顧此失彼的失態。比如,一位相對友好的民主黨女議員質詢他是否經曾飲酒過量不省人事,法官避而不答,反而囂張地反問:你呢?

這樣的不冷靜反應連白宮班子也看不下去了,馬上從觀眾席遞一張指令給他。卡瓦腦接到命令向女議員服軟道歉。這個“世紀怒懟”,說的就是這個卡瓦腦真的是怒。

雖說如此,卡瓦腦的表現在鏡頭前固然難看,但是他看似笨拙,溢於言表的激動和憤怒,反而給人一種英雄為家庭名譽衝冠一怒的坦率印象,也給了全國觀眾一種真誠的直覺。川普不愧是媒體真人秀大師,深諳電視觀眾的心理特點,這一詔險棋支得恰到好處。如果卡瓦腦最後闖關成功,總統在此關鍵時刻的點撥,會證明是起到了四兩撥千斤的作用。

除了事主之外,再談聽證會上兩大陣營的表現。

共和黨顯得比較笨。首先,他們不敢讓司法委員會的保守成員,也就是11個白人男子,在鏡頭前“欺負”一位民間平常女子,而是特別聘用了一位在性犯罪方麵有特別專長的女性檢察官來盤問。這是一個錯誤的決定。本來,有經驗的公訴人,擅長在漫不經心式的長談中,敏銳地抓到誣告者的漏洞和言辭前後矛盾之處,於無形處一劍封喉。但是,參議員盤問證人是每5分鍾一換人,按照這個規則,這位女檢察官的問題陷阱在剛剛漸入佳境,證人感到血壓上升的時候,5分鍾已到,換民主黨上場,節奏完全打亂,被審問者獲得了寶貴的喘息機會。

到了卡瓦腦上場,女檢察官按既定計劃繼續盤問,但是共和黨議員開始意識到策略不靈,毅然親自出馬為卡瓦腦護航。但是臨陣換將必定意味著準備不周。福特教授的傾情告白,卡法官的激情自辯,讓任何立場中立的人都難以取舍。在這種兩難的境地,讓國家最高執法機關FBI參與調查一錘定音,是最明顯的的選擇。而共和黨方麵,生怕夜長夢多,恨不得分分秒秒就把卡法官推上最高法院。這樣的急切心情固然可以理解,但是他們始終無法和卡法官形成一個前後一致令人信服的借口或說辭,所以在場麵上一度難看。

民主黨方麵的工作比較好做。在福特教授出場時,他們隻需出言支持安慰;卡法官出場時,他們一致配合向法官施壓,詰問他為何不主動要求FBI參與調查,盡管民主黨很清楚白宮根本不會下令。民主黨的腦子和川普一樣清楚,昨天的世紀怒懟,其實是一場民意之爭。確認法官的投票在議員手裏,而決定國家前途的選票,在11月中期選舉的選民手中。

如果要做一個預測的話,我還是打賭卡法官最後能夠通過。這其中的原因,既有這起性侵案本身的薄弱性(證據和被告的年齡),也有卡瓦腦法官的天然優勢(川普和布什家族的同時力挺),更重要的是,這是一個僅僅在兩年前,才一人一票把一位麵臨16項性侵指控的大富豪選為總統的國家。女性的聲音能成為左右國家命運的決定性因素嗎?顯然不是今天。

卡瓦腦法官在聽證中帶著哭腔說自己的人生被毀了,要我說,就算是當不上最高法官大法官,離人生被毀也還有相當遠的一段距離。也許,卡法官現在在首都上訴法院的老同事,加蘭德,可以打個電話安慰一下,說:小卡啊,你知足吧,你雖然遭到指控曆盡風雨但是畢竟會見到彩虹。看看我,雖然清清白白,一個指控的婦女都沒有。可就是因為我是奧巴馬提名的,你們黨連個聽證會都不給,我找誰哭去?

出來混,總是要還的。美國的政治,已成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