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前，我的叔公70歲高齡，要離婚。
他的老朋友們都跑來勸阻。我媽，我舅舅，我兩個姨媽急得睡不著覺，一大早趕到叔公家，叫他不要胡鬧，大把年紀，怎麽一點道理都不懂。舊社會，文革多艱難的日子都挺過來了，有吃有穿的，離什麽婚？是不是有外心啦？不要被人騙了。。。。。。。。。
叔公雖然是個工人，飽讀詩書，叔婆不是。
那個年代的人，生活就是上班吃飯睡覺，無暇顧及活著是為了什麽的問題。婚姻矛盾和大多數家庭一樣，吵吵鬧鬧，又平平淡淡，生活本不易，隻要還湊合，就苟且吧。等到孩子長大成人，兩個人都退了休，叔公開始買書讀書，練字鍛煉，叔婆迷上了吃齋念佛，修行得道，時不時上山到廟裏住幾個星期。
我媽說這不挺好，各人有各人的愛好，互不幹涉，又是一家人。那麽大年紀離婚，不怕丟人？再說，都70了，過幾年身體不好了，誰來照顧？一起搭夥過了幾十年，好歹沒幾年了，還不能堅持一下？
叔公說：我們連飯都吃不在一起。信仰也不同，住在一個屋簷下，還相互鄙視，而不是欣賞，沒有絲毫的牽掛和體貼，連朋友都不如。我想在人生的最後幾年，過幾天我想過的生活。我現在最後悔的就是沒有早一點離婚。
家裏反對的原因其實還有一個：就是房子。
叔公家的房子在市中心的中心點上。雖然很舊，但傻瓜都知道那個小高樓早晚要拆遷，而且會高價補償，隔壁的鄰居在市規劃局工作，才買下他的單元幾年。他和叔公商量：願意用兩套城邊的2臥單元交換。城邊的小區那時很偏僻，人煙稀少，好像郊區，沒有菜市場，沒有任何設施，但是幾年後已經是一片繁華，多一隻腳都插不進來了。
大家都說太不合算。叔公和叔婆分別去看了房子，很快就和鄰居達成了協議。
頂著所有人的反對（除了我們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晚輩的支持，這是我媽的原話），叔公和叔婆平心靜氣離了婚。
他最後的15年我想是真正開心滿足，充實而富有熱情的。
他的退休金剛夠吃飯支付一切瑣碎，離婚後搬到一個很小的兩居室。每一天他都仔仔細細地計劃：早上拜訪多年不見的朋友；有個老街上的舊房子要拆，下午一定再去觀望回憶一次；到圖書館查查那個碑文是什麽典故；書店周一人最少，總是要去幾個小時讀一下那些太貴舍不得買的書；他推著一輛老自行車，走遍整個城市。。。。。。。。。他講起他的每一天，就仿佛一個6歲小孩的一天，就是玩，就是有趣，那些我們看來簡單而瑣碎的事，他都能重新發現嶄新的含義。
叔婆大多數時間住在山上，和女兒關係也不親密。我今年回國，上山去看她，她應該也很好，慈眉善目，安詳平和。讓我最吃驚的是，20年的光陰歲月居然沒有在她的臉上留下任何痕跡，一張臉幹幹淨淨，還和20年前我見過的一樣。
叔婆今年也86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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