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回上海淚漣漣
文章來源: 翩翩葉子2023-04-27 04:47:02

                         想回上海淚漣漣

 

"落雨了,當烊了,小巴辣子開會了"。

 

每年三月,四月一直是我一年中最盼望最雀躍的日子,因為我會飛,飛過高山飛過大海,飛到我從小生長的地方。

 

三,四月的我們住的安省城市,植被還像在冬眠,但家鄉上海家人發來的視頻早已春色撩人,煙花似錦。回家是治愈我思鄉病的唯一良藥,而三月,四月又是最好的季節。

 

一月,二月堅決不回去。上海雖被認為是南方城市,但冬天冷得要命。一次一月份先生從加回國,我們就去外灘逛了一圈想重溫舊日時光,但他一路叫冷,那天晚上回家就凍得麵癱起來,一位從冰天雪地裏我們眼裏北極出來的他居然受不了上海的冬天,可想上海的冬天有多冷。還記得我的嗲妹妹,小學時,有一個冬天她放學回家,急切敲門,我十萬火急驚恐開門,隻見她僵便的臉上眯脒眼裏噙著淚水,我疑惑問道:"啥人膽子大,欺負儂?,妹妹是我們家的嬌寶貝。妹妹連連搖頭說:"沒人敢欺負我,我凍煞了",記憶裏,上海的冬天有多冷。

 

五月六月不回去,五月份的風吹得人懶洋洋直想打喀睡,六月份淅淅瀝瀝陰雨綿綿的黃梅天,看看想想都觸氣。俗話說:雨打黃梅頭,四十五日無日頭,在這濕漉漉、潮唧唧、陰絲絲的梅雨天裏,到處都是黏答答,拖泥帶水。早上打扮得山清水秀出門,翻司(face )讚哦,晚上回家像隻落湯雞,一點台型都沒有,上海人出門不怕家裏火燒,就怕摔一跤,講究的就是頭勢要清爽。所以烏裏烏索的天氣絕對破壞好心情。

 

七,八月份的上海倒是蠻懷念的,但那是童年的記憶。一想起小時候的七月,八月份,耳邊就響起一清早知了不停的嘰嘰喳喳聲"熱煞了,熱煞了",上海的夏天真是熱,但放假在家吃吃困困的生活也過得忙忙碌碌適適宜宜,媽媽一清早把菜場裏剛買好的洋紅蕃茄汰好放在台子上讓我們生吃,自己急急忙忙吃好泡飯醬菜去上班,我們小人一覺困到太陽照著屁股才起床吃早飯看書做功課打牌再瞎白相,下午養養精神邊打中覺,邊伸長耳朵千萬不好錯過外麵的叫賣聲,"棕棚修伐?藤棚修伐?"我們小人可以充耳不聞當耳旁風,但賣棒冰的老伯伯的"棒冰吃伐,赤豆棒冰"的吆喝聲是絕對不能錯過的。我的機靈反應快的妹妹會第一時間起床循著聲音拿著我家老太太給的鈔票去追老伯伯,因為做小本生意的老伯伯小打小鬧,生怕老伯伯的商品會一下子售謦。我家多子多女可是大戶,不算大人,光小人一買就是三根,因為誰也不能吃虧。也有穿門走巷賣黃泥螺的,這時候,老爸若在家,我們除了望風還要迅速地把挑擔的有著鄉下口音的這個人抓牢,這種生意人走路如風,個個生就一雙飛毛腿,有時叫賣聲還在空中回蕩,驚覺如免子的'居民從樓上急促跑出門外去應他,他早就轉彎不見人影了。大人一般先叫自己屋裏的小人衝出去攔截伊,自己再篤悠悠地大搖大擺去,小人一聽到大人發出的指令,撒開二條腿就去追,追啊,追啊,從-條弄堂追到另一條弄堂。

 

"落雨了,打烊了,小巴辣子開會了"。上海的仲夏夜,室外的空氣也是愜意的,誘人的。一吃好夜飯,大哥哥大姐姐到外灘情人牆去數電線木頭談朋友。我們這些不夠談情說愛資格無所事事的小巴辣子搬好小矮凳喜歡到弄堂口聽隔壁的再隔壁的被大家暗地裏暗戳戳叫"包打聽"的大塊頭阿姨的還尋不到男朋友的或者也不想尋的講起故事吹起牛皮來從來不打草稿的但我們這些沒見過世麵的聽起來卻很紮勁的最小女兒蓓蓓嗄三糊,我和妹妹就經常會被一個大我們幾歲但在學校一直名列第一,第二成績的男孩,我媽媽的全權代表,我們的哥哥叫回家拖回到自家的陽台上,因為媽媽不喜歡我們長大了也像大塊頭阿姨-樣耳聽八方,眼觀六路,東家長西家短,對別人的家事了如子掌,如數家珍。

 

光陰似箭,現在我也發福了,到了人家在背後也許暗搓搓地也會叫我"這個加拿大來的大塊頭阿姨"的年紀了,上海的知了肯定還在炎熱的中午像個咂巴嘰嘰喳喳地叫,但弄堂裏再也不會出現老伯伯的身影了,也不曉得大塊頭的女兒蓓蓓是不是還像以前那樣有空有心想嗄三胡談山海經?

 

九,十月份,有小人的意味著開學的季節,也是我們以前做學生收骨頭的時候了,當時開學老師什麽也不先急著教,這些先生一來就是下馬威摸底考,看看東挑西撿招來的學生啥水平,功課,功課,在老師家長眼裏,除了功課還是功課,但那時書中還有顏如玉黃金屋,一分辛苦一分酬勞。現在的學生才最慘,十年寒窗,相當多的學生畢業等於失業。頻傳在最繁華的上海市,目前各大專院校應屆畢業生的平均就業率隻有32.8%,我們當時畢業不論是好瓜還是爛棗可是個個都是搶手貨香餑餑。話說雖然十月份還能吃到鱔絲與大閘蟹,但孩子回校,萬不得已我也不想回。

 

十一,十二月份,工作繁忙,節日多多,還要幫自己的倆個寶貝兒子準備禮物過大節,我多像孫悟空一樣撥根汗毛,分身有術,一個在西方,一個在東方,但,不可能。

 

一年十二個月,太多選擇,天生不夠聰明的我腦子不夠用,隻好用排除法,想來想去,最好的回國時季還是現在三,四月份,那裏太多的東西誘惑我。

 

我是個呢大衣控。上海全城三,四月的冬衣大甩賣對我是個受不了的誘惑。看著跳樓價的大衣傾倉處理,表麵雖然不動聲色,心裏其實暗自喜悅,甚至暗暗企求老板,加點價吧,否則太便宜了我都不好意思下手,但四處張望,也就是我像淘了寶貝一樣買了一件又一件,引得本來無所事事後來一直圍著我轉的營業員用普通話:"你買的很合算的"的讚歎,但也許我大包小包掃蕩出店時,這些營業員背後也許心裏想,嗯,塹衝頭了,迭個鄉屋人。

 

我喜歡淑女打扮風格,滑雪衫是運動的衣服,肯定與淑女不沾邊。就是買菜,我以前冬天出門也喜歡穿呢製大衣。我對大衣的情有獨鍾來自於小時爸媽的穿衣風格。那時的爸爸媽媽風華正茂,比我現在還要年輕得多,小孩眼裏高大的爸爸外出喜歡披件黑色呢大衣,派頭十足,每次回家,我的調皮搗蛋又嬌小玲瓏的小妹妹總要鑽進他的大衣裏藏起來,媽媽叫得聲音響,她才肯出來。媽媽在緞子棉襖外罩件呢大衣,領口露出一點銀灰色的發光的緞襖,本來人就生得好看看上去就更莊重典雅。那時每到冬天過年前,鄰居們總會從鄉下找來一個裁縫師傅做衣裳,包吃不包睡。這個裁縫東家做幾天,西家做幾天,輪流做。媽媽也很少缺席,叫裁縫到家裏做大衣做中山裝做棉襖是媽媽過年前樂衷的一樁喜洋洋的大事。記得有一年來了一個小裁縫,在我家做時,我還幫媽媽買過油條大餅豆腐漿招待他及他老婆,還有中飯及下午點心,夜飯就不管了。他瘦瘦刮刮走起路來腳高腳低,一翹-翹,自我介紹姓黃,草頭黃,叫名叫阿翹。阿翹長相不大上台麵,但手藝精湛,他的眼睛足夠代替尺,小小的眼睛把你的身材一瞄你的三圍他就一目了然了,他交出來的生活又挺刮又準時,連續做了好幾家。弄堂裏有一個不懂事體的小把戲一看見他走過,就在背後喊:"翹腳,翹腳,屁股有大小,左邊翹來右邊翹,出口轉內銷"。他聽了當著沒聽見,從來不發火,也不告狀。但是後來,這個男小歪不敢再叫了,聽說鄰居聽不下去了,去告狀,這個小鬼頭被他爺老頭子紮紮實實結結棍棍喂了一頓竹筍烤肉。不要看小裁縫身體殘疾,其貌不揚。但他蠻吃香的,一些想插隊的阿姨師傅長師傅短去哄他,就希望過年前能把她們衣服也做做好。他帶來的做他下手的老婆不僅勤快還美貌如花,她的美不是鄉間小路的那些小野花的美,她的美是嬌豔欲滴的獨目的卻不帶刺的玫瑰花的美。女人天生仰慕強者,那時男人手藝好就代表著有飯吃,他的女人就有山好靠。但現在能在花花世界裏不迷失的這種漂亮女人哪裏去找呀?

 

雖像媽媽一樣我喜歡翻行頭,但吃吃吃,美食也是難以辜負的。洋裝穿在身,再transform 也不能脫胎換骨改了中國胃,三,四月份不僅春意濃濃,還有我最愛吃的時令海鮮與蔬菜,它們不是什麽山珍海味,隻是尋常人家的普通菜,

 

螺螄,在河底蟄伏了許久的螺螄等不及了從泥裏鑽了出來等著上桌,它肉質肥嫩,成了清明前後的價廉物美的美食。挑選螺螄個頭中等即可,並不是越大越好,大了肉質反而老。買回家的螺螄,放在滴了幾滴油的半盆水的麵盆裏,讓螺螄嘴張口,最艱巨的一步是用老虎鉗把它屁股部分剪掉,我吃螺螄其實就吃它的頭部分,後麵的部分不清不爽不敢吃。

 

正月螺螄,二月河蚌"。吸好螺螄吃河蚌,用蚌燒菜燒湯飩蛋,鮮嫩美味,還有呢,不要忘了老人們常說的:春天喝碗河蚌湯,夏天不生痱子不長瘡

 

"三月天,刀魚鮮。現在的刀魚老價鈿。我家老太太在世時,一提起刀魚就更眉慈目善了。她說以前的刀魚大的來,鮮得來。現在的刀魚像貓魚,但現在的小青年中年人高房貸高壓力急衝衝急吼吼又如何能在細嚼慢咽中品味到它的鮮美呢?

 

說完海鮮再說蔬菜,俗話說三月香椿,四月豆,四月吃豆勝過肉。媽媽買了香椿炒蛋再來一盤剝了就吃,碧綠爽口的蠶豆,蠻稱吃素的我的胃囗。

 

最隆重上場的當然是各種筍。春雷響,筍破土,三月,四月也是吃春筍竹筍的好時候,春季雨水充足,肉質肥碩、鮮嫩多汁,所以春筍也被稱為菜王山八珍。但是,吃春筍千萬要抓緊時間。以清明為限,四月份之後的筍纖維質感會逐漸增多,變得粗糙。吃起來很老,口感就沒有那麽嫩。

 

上海人吃餛燉又如何能少了那把薺菜呢?上次,表姐過來看我,帶了一大盆薺菜蝦仁肉餡。她說,表妹回來,孃孃家裏一定很忙沒有時間包餛飩,她帶皮子與肉醬過來邊包邊聊天。我的這個表姐長得一付富貴相,誰曾想一段飛娥撲火的婚姻讓她生活大變樣,從最初的大富大貴沒幾年家庭婚姻生活跌入穀底幾十年沒翻盤,至今還在蹉跎中。我一見她的長得好看又善解人意卻遲遲找不到上海小姑娘做女朋友的她的兒子就心痛,他真的含著金鑰匙出生,他爸爸也翻船在黃金賣買上,幾十年前新民晚報的新聞他一定不曉得,無辜的小朋友。薺菜餛飩還是像小時候吃的那麽的鮮,打你耳光也不想鬆口,但如花似玉的富貴花表姐一失足成全家人的痛,妹妹說,表姐精神外貌都已經大大不似以前了。

 

什麽都不是從前了,現在的上海也早已不是我小時候住的上海了,每次回上海,我都會迷失在街道上,鋼筋水泥直衝雲霄的摩天大樓讓我帽子丟了幾回,我從來不是好吃懶做,隻喜歡外表光鮮的女人,在上海逛街吃喝玩耍已不是我的首要。也許我更願呆在我加拿大的後院種花種菜,獨自偷歡。三,四月份,我的後院芽長了,苗出了,想著鮮花盛開,果蔬豐收的時候,我的心也呯呯跳,就像初戀的少女去見自己心儀的男朋友,期望著,歡喜著。我不願錯過我後院花花草草樹樹木木一天一個樣的變化。

 

小時候住鄉下時,看到二故父早春時每天總要背著手佝著腰田野裏走一圈,這瞧瞧那瞅瞅,這摸摸那摸摸,就覺的他太閑來無事,不像我上海的爸媽每天工作生活緊張得像打仗。他不像長得像孫道臨一樣的我的小姑父待我們小人和藹可親笑眯眯的,有次送我回上海,一路不苟言笑,讓人不敢親近,多年以後我和哥哥妹妹才發現並一致同意他竟然長得像電影《追捕》裏的"橫路進二"。以前把他想像成無業遊民到處遊蕩,不明白他有什麽好看好摸的,現在才知道他也是有情有愛的,大自然,土地這些就是他養家糊口的命根子,可惜,他過逝的時候,我已遠在加拿大,我沒啥很傷心,我真正傷心的是先=姑父過逝的在鄉下與祖母一樣寵我愛我帶大我幾年的二孃孃,大家都說我長得不像爹來不像媽,像鄉下的二?孃,以前聽了耿耿於懷,就是因為她沒有媽媽好看。

 

媽媽是好看,但美人也遲暮了,腦子不行,腿腳也不靈活了。上次我回加的當天中午,下午的飛機,我說,媽媽,不要忙了,就隨便吃隻餛飩吧。媽媽不肯,執意要準備一頓豐盛告別午餐。媽媽說,你們那裏隻有肯德基,沒有三黃雞,現在小紹興三黃雞落鄉了。她想去樓下不遠處買個振鼎雞,為了與媽再多呆一會,我就陪媽一起去。路上,媽媽緊緊地拉住我的手,過馬路時還東看看,西望望緊張地告誡我:"小心點,這裏車子很多的。"儼然當我是三歲的小孩子。我篤定地挽著媽媽的手,媽媽卻失魂落魄了,回家的路上,媽媽說找不到鑰匙了,翻口袋,翻手包,終於摸到了它,沒走幾步,一下子又想起什麼了,"雞呢?我買的雞呢?我又轉頭跟著媽找,雞呢,雞呢?騎著毛驢找毛驢,放雞的塑膠袋正挎在老媽的另一邊的手臂上,我知道我馬上要遠離高飛了,媽媽的心思也不在了。

 

四年前,媽媽還能走,現在外出需要借助自動輪椅車了,我再也不太可能像上次那樣挽著媽媽的臂膀平行走,回不去的時光,忘不了的記憶。

 

寫到這,休息息,我怕我的眼淚快要落下來,快上床,去睡覺,夢裏也許會遇見我的嫡親阿爸與姆媽。

 

 

 

"落雨了,打烊了,小巴辣子開會了……

      

上海人是很有趣的一種人,特愛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