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隻是突然，我們的父母就都老了。讀著菲兒，迪兒，山裏人家的父母故事，有笑有淚，打動我心。我深深地愛著這些老寶貝們。我和我的網絡閨蜜分享: 人，怎麽是越老越需要父母了？菲兒說，寫老爸，是怕以後不是永遠有機會寫了。這真話刺得我心生疼生疼。我也想寫爸媽了，而且覺得，除了親愛的他們，其他的，都不值得寫了...我對許多事物失去了興趣，隻想緊緊抓住生命的本質，the core value of life.

媽媽告訴我，爸爸現在最開心的，就是拍拍沙發邊的空位，示意媽媽坐到他身邊，還要看鍾計時，兩人PK一起玩Sudoko。爸爸媽媽狀態都不再"穩定"，今天你贏，明天他輸，沒個定數。好像輸了的比贏的還高興，豎起拇指讚對方，服得誠心誠意。我想起"紅樓夢"裏寶玉最向往的，就是能與妹妹"燈下把謎猜"。古人閑，擱現在，總覺得舉案齊眉類的幸福得到了爸媽的年齡才有興致享受。

請假陪父母一天。飯桌上拷問媽媽，有沒有堅持和爸爸服用營養素? 媽媽支支吾吾:"爸爸吃的。我自我感覺還行，想等真不行了再..."我急了:"營養就是用來防未病的，怎麽能等到真病了再補呢？！"媽媽聽話地直點頭。爸爸在一旁開腔:"我也是這麽說的，她從來不聽。隻有女兒的話，她才聽得進!"我又轉問爸爸:"天冷出不去，有沒有在家甩甩胳膊動動腿?"爸爸頓時也不理直氣壯了。媽媽立刻告狀:"他才不聽話呢，我每天都有提醒他，但我的話他從來不信。隻有女兒說了，他才相信！"於是我又馬列了一番營養，運動，自律和惰性的常規說教，說著說著帶出了憤然之氣。後來我回想，我是在跟老天爺慪氣呢: 好日子裏的父母，怎麽老得這麽快呀，來之不易的好日子，我們沒過夠啊！

媽媽悄悄告訴我，爸爸今年報的稅，到現在都沒收到稅務局回應，估計都填錯了。還有一次，爸爸把工卡號碼忘掉了，怎麽都想不起來! 後來鄰居阿華也過來，滿屋子幫著找工卡。我一個激靈痛醒過來: 我和媽媽一直這麽"懶"，原來是因為爸爸的護蔭。所有的數字信息都在爸爸的超腦裏存著，重要物件都有分類的文件袋。被"慣壞"的我，必須"長大"了！這時，爸爸坐在沙發上說:"韓國瑜竟選這事兒..."喲，還關心台灣哪，我有點高興起來了。不一會兒，隻懂數理的媽媽拿來一字請教爸爸，爸爸一暼:"讀zhen, 聶榮臻的臻！" 我剛剛又堵又沉的心又再舒活開: 我爸沒傻!

妹妹說，每當診所裏來了老人，就會想起自己的爸媽。有個病人D先生，氣質好像爸爸。他們那一輩的知識分子，明明已經虛弱了，還不願放棄規矩，正經，拘謹，還有，儒雅。我告訴妹妹，爸爸每次去醫院前，必沐浴，剃須，漱口，爸爸的兩手，永遠修剪得幹幹淨淨。

兩個月前，媽媽去醫院做了一個小手術，我全程陪同，爸爸在家。手術很成功。因為年事已高，醫院要求留院觀察一晚。媽媽在病房安頓後，我幫她拿來托盤晚餐，就急急回去照顧爸爸了。爸爸寂寞地盼了一整天，沒盼回媽媽，默默地失落。我到廚房，打開冰箱，按照媽媽叮囑的步驟開始給爸爸準備晚餐。

爸爸吃得很乖，很安靜。一點沒有媽媽抱怨的"耍賴，偷懶"。我明白: 女兒到底是生分的人了，不象老伴那麽貼己，舒服得可以放肆。原來，再濃的血緣，也敵不過朝夕陪伴的相濡以沫。難怪，經上說: 你們要離開父母，與自己的另一半合而為一。

我說:"爸，好吃不?"
爸回:"還行。你媽什麽時候回來啊？"
我說:"不是跟你說了好幾次了，明天一大早，我就去醫院，把媽媽帶回來給你。那啥，是不是我伺候得沒媽好啊？"
爸回:"我，我現在是，一天都離不開她了！"

又過一會兒，
我說:"爸，你又在那兒若有所思什麽哪？"
爸回:"我在琢磨，你媽媽此刻一個人躺在醫院，挺孤單的。她在想什麽?"
我說:"媽好著哩，人家沒準並不想你! 對了，媽同病房的，還是位先生呢！"
爸回:"不會的，不會的!"

第二天清晨，我起了大早，迎著春風和初升的朝陽，步行去醫院。這座離父母公寓不遠的醫院，兩年前發起籌款時，收到過父親捐出的不小的一筆(我在"繁華鬧市中的瓦爾登湖"一文裏提過)，沒想到今天媽媽就在這裏順利地解除了一個健康大患。萬事互相效應，讓我如何不叩謝感恩上蒼。

扶著媽媽回到家裏。我們仨坐定。我跟爸爸交代了醫生的叮囑，讓他在家務上幫幫媽媽。"爸，好好享受兩人相伴的日子啊！否則，否則我讓媽，改嫁！"爸爸眼淚汪汪地拉住媽媽:"你回來了，我感覺自己也有救了！"我心酸：在爸媽聚少離多的婚姻裏，爸爸也曾因為短暫假滿必須回到山西去吃苦而流過淚，也曾因為不甘心僅僅寒暑假在一起而毅然離開了安徽那所著名學府，也曾在做訪問學者的兩年裏寫信給媽媽稱她是他的根，也曾在媽媽赴美照顧生產的妹妹時因為要守護奶奶而默默等待，卻從來沒有像今天，他對她，依戀得像個孩子了。

所有有女兒的同學們啊，我悄悄地告訴你們: 等有一天你看到自己另一半的他，終於從對女兒的癡愛中蘇醒，開始把生命的重心投落到太太身上時，除了欣慰，也別忘了背後可能的殘酷事實: 你的另一半，他，真的老了！

下周，妹妹就要回娘家了。我們一家四兒，又要團聚了。但願，一切還是從前的樣子。我們拚著努力著，妄想還原昨天的樣子！

人生，在任何階段，都有生命的美麗，如同野地的花，頑強地從縫隙間伸出，朝向陽光，縱情開放。而我，願意用文字來采擷這些芬芳，把它們存壓，收夾在心靈書籍的一頁，日久，依然馨香。

僅以遲到的此篇獻給已經過去的母親節，父親節。2019，我依然相信，依然感恩。願上帝允許我這樣一年一篇地寫下去，也願天下父母盡享歡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