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婚姻觀:從追尋極光到圍守爐火
文章來源: 思韻如藍2016-11-22 07:37:30

在我還是中學生的時候,在"收獲"文學刊物上讀過張抗抗的一個中篇小說"北極光"。當時不完全懂,覺得女主人翁陸岑岑有點"作",這北極光有什麽奇特,為什麽用它測試男人的精神世界?如今回想起來,這北極光乃是個符號和象征,是每天閃耀在我們腦海的理想生活和理想情趣。"向往北極光"在女主人心中被幻化成了"對美好的執著不曾泯滅"的一種人生境界。

陸岑岑的未婚夫傅雲祥是個隻在市儈天地裏打滾,與精神世界完全隔絕的人,她的一路掙紮和最後逃離讓包括父母在內的所有人都不理解:世上的人不都是這麽過日子嗎?;她遇到了學者氣質的費淵,崇拜他的洞察世事,仰望他的憤世嫉俗,直到發現他隻善於解剖抨擊,卻無力給出熱和愛。他高傲冷漠到不屑沾染生活,隻在遠離河流的岸邊觀望評說,可能活到人生盡頭一雙腳都未曾濕過;最後出現的曾儲是個活出生命的勵誌角色,他曆盡命運的作弄欺騙,心中理想的靈火和對世界的摯愛從未動搖。他腳踏堅實的大地,在平凡中活出高貴。陸岑岑的心終於開放了…現在再讀張抗抗30多年前的作品,可能會覺得人物塑造有點做作生硬,作者對理想的立意也不免牽強簡化。但張抗抗這個流落北大荒的南方女子所執意表達的"精神不死"的主題卻是一直留在我心中了。

我回想自己的青年時代,發現自己其實也是個"追逐北極光"的人。在我高中的時候,我的好友已經深深陷入對同班一個高個男生的單戀中,喜的是後來他們真的結為連理之好;還有一個高了我幾屆的教工的女兒因為暗戀男老師,竟然相思成疾,精神錯亂,悲的是一輩子再沒有過上正常生活。無論是喜是悲,我對她們都不甚理解:世界難道就隻有這麽大麽?!

我好象在心裏也有個類似於"北極光"的信念。那高遠之處一定有大美在等著我。我並不確切知其然,但卻有著朝聖者的毅力和勇氣去往前奔跑。大姨送別我出國時,語重心長:"遇到合適的人要認真,人生是過了這個村就再也沒有那個店了!"我笑答:"天涯何處無芳草。"

我以為我心中的芳草也該是理想主義,精神至上的,至少在氣質上是超凡脫俗的。帶著這樣的思維和目光,自然認定走過的都是荒原,不屑停留。

後來在無聊的日子裏看Sex and the City解悶。 劇裏的Carrie總是戀愛失敗,苦惱中她去尋求心理幫助,心理學家通過測試交談,得出結論:"You always tend to fall in love with the wrong person. "看到這裏我心裏咯噔一下: 我雖然沒有象Carrie那樣去真正經曆戀愛, 而是把許多誠心的試探在剛開始就不耐煩地拒之門外,武斷地認定對方不符合我心中的理想形象,隨後又抱怨生活的貧瘠,機會的缺乏。會不會我一直堅持的閉門臆想的"理想形象"其實也是wrong person? 我突然覺得尋獲另一半並不如我預料的那麽容易。

我慢慢開始意識到,也許根本就沒有什麽Mr. Big。我所幻想的Mr. Big就象北極光,流光閃爍,飄逸蕩漾。他變化無窮,轉瞬即逝。為了目睹北極光那傳說中震撼心靈的絢爛,我長久地在荒原等候,忘了嚴寒孤獨。我的北極光終未顯現。是我與北極光無緣還是根本沒有北極光,對我已經不重要了。我明白了北極光是為了美而誕生的,並不會發熱傳暖。即使有個Mr. Big站在我麵前微笑,我也根本留不住他的,我一點都不比Carrie強。

在真正經曆婚姻生活後,我才漸漸明白,哪裏有什麽歲月靜好,分明是他人在替你負重前行。我們活在世界上,除了在精神上孜孜尋求美好,更是要在風雨兼程的人生路上彼此扶攜取暖。那個在北國一場接一場的雪暴中,不聲不響地把家門口的車道清鏟得幹幹淨淨的人;那個和女兒們一起在後院春天播種,夏秋收獲花和果的人;那個隻要女兒說聲喜歡,就不舍得自己動一筷子,笑看女兒吃完全部美味的人;那個總是氣乎乎提醒指責我又忘了事兒,然後歎氣補救的人;那個當年在奶瓶和尿片中周旋得一絲不苟,現在每遇女兒們衝涼就默默躲開的人;那個讓我不服氣,不信任,爭來吵去,最後證實還是我又錯了的人,在日子的消磨中變成了我的Mr. Big。他不是虛無縹緲高高在上來去無蹤的極光,他是我身邊默默燃燒的爐火。

我有了爐火圍繞的溫暖後,多麽慶幸自己放棄了對"極光"的等候。原來我所需的也就是點點的溫暖和滿滿的擔當。原以為丟掉幻想乃是從雲端墜落到黑土,是向命運的妥協,卻在低頭行走於堅實的大地上的一步步中驚喜地發現了黑土中埋藏的金子,並且越走越多,越走前麵越閃亮。

如今再讓我看"廊橋遺夢"和"走出非洲",無論是羅伯特還是丹尼斯,我都不會投入感情。有一種男性,他們擁有高尚的人品,深邃的思想和不凡的氣質,他們有填不滿的深層的孤獨,不是女性和家庭就能彌補的。他們注定一輩子在路上流浪,在天上飛翔,在海上漂泊,他們在追問世界奧秘和人生真諦時並不希望被凡塵瑣事幹擾和打斷。他們不能失去自我,不能失去自由。弗蘭切斯卡如果拋家跟隨羅伯特,我很不看好兩人前景;而丹尼斯幹脆就拒絕凱倫了,他不會愛任何女人超過自己,無論之前有多少美妙醉迷和刻骨銘心。也許因為不沾染塵世的油煙氣息,他們顯得與眾不同。我可能就把這類人想象成"超凡脫俗",想象成"北極光"了。

凡塵的我覺得北極光雖美,卻是太冷了。那光的出現隻為刹那的絢爛,他千姿百態,永不停留。就象我沒有魅力去馴服隻屬於廣袤蒼穹的雄鷹,我也占有不了那光。我守著自己的爐火,在茫茫人海,孤獨旅程中,有屬於我的溫暖,當是非常的知足了。我就象賣火柴的小女孩,在爐火中看到美食,看到暖衣,看到節慶,看到親人,看到紅塵人間的種種美好。這爐火這麽真實,這麽貼近,我完全忘了北極光,再也無法忍受從前那些不值的等候,無望的期待了。幸福就是圍守爐火時溫暖著的那份紮實的存在,真切的擁有。極光的變幻也是一種對生活的逃逸和躲避,而爐火的穩健其實才是直麵現實的英雄和無畏。

這麽說的話,我也走了一遍陸岑岑的路: 不甘低俗平庸,堅決掙脫; 然後在精神世界的守株待兔中消磨了大半青春; 最後兩手空空回到現實,卻在最平凡,最樸素的生活中找到了期待已久的幸福。

假如女兒長大後也要執著"北極光",我無法阻攔。那是屬於青春的"心高",媽媽都懂。隻是希望她們不要在荒野躑躅太久,在沒有凍傷的時候就知道回頭。隻有經曆了極光的冷,將來她們才會加倍珍惜爐火的暖,才會懂得享受和感恩普通人的歡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