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有風味的中國式情話
文章來源: 思韻如藍2016-10-23 06:35:12

來一次迪斯尼外加豪華郵輪的度假,本該是件興高采烈的事,可這一路上吵得呀,全是雞零狗碎,無事生非。從Orlando租了車,在開往Tampa去登船的高速公路上還在吵。領導一邊開車,一邊逼我給他指方向。 我一緊張,地圖完全看不懂了,翻過來,倒過去,就是對不上外麵的路標,再說外麵都是飛馳而過,我也來不及看啊!領導竟然說我手拿地圖,不懂裝懂。我一氣:"想離婚請便,想要命一條,想知道方向,門都沒有!"幹脆閉眼,任他往天上海裏地去開! 前排是兩個成人的戰火紛飛,刀光劍影,後排是兩隻小豬的東倒西歪,鼾聲雷鳴。大寶小寶被迪斯尼折騰得精疲力盡,早就雲遊逍遙國,也任由我們天上海裏地去吵了!

想起迪斯尼動物王國裏看到的野生動物,不吵也不鬧。特別是那一對獅子,吃飽喝足,在陽光下慵懶地結伴而趴,竟是一種相敬如賓的優雅自在。我和他什麽時候才能修到人家那境界呢?!更不要說音樂劇"獅子王"裏唱的辛巴和娜拉的愛情了,我這個人群裏的孤獨者,是多麽羨慕辛巴能和心愛的伴侶享受一段荒野裏的Enchanted Moment。雖然我沒有"王"的命運,沒有大起大落的悲喜人生,但凡人如我也是自己路上的restless warrior, 是wide-eyed wanderer, 是star-crossed voyager, 誰不盼望有一顆心over there that can beat in time with mine? !

以前在Rachel家住,聽到Mark和Rachel的互相稱呼有:Honey, My Love, Lovie, Sweet Pie, Sweetheart, Candy Bar, Cookie。而在我家,我成了他眼裏的傻子,笨蛋,我看到他在電視前睡著了,就叫他: 快醒啦,半老頭! 有時爭執,嘴上讓步,心裏喊他"挨千刀的"。怎麽層次差這麽多呢?!我不禁悲從中來。Rachel 聽我訴苦,告訴我: 思韻,我曾經長年保留了一個離婚律師的電話,多少次手指已經撥打了號碼,又摁下了!現在我們結婚30多年了,我今天認為這到底還是一樁幸福婚姻。噢!謝謝Rachel,你告訴了我,我們兩家婚姻的差別隻是文化表達的差別,本質卻是共同的。而我的雖然表麵"不堪",也同樣有希望成長為幸福婚姻。

我想起我的公公婆婆,一對終生的針尖對麥芒。似乎聯係他們的唯一紐帶就是孩子,除此多是不和諧。有次我們在酒樓宴請朋友,眾人寒暄,久不就座。我站煩了,就近坐下。結果旁邊已入座的公公馬上說我:"哎!這位子該是奶奶的。"來自新派家庭的我是從來不守這些禮教和規矩的,但公公的指正我一點都不反感。我第二天學給婆婆聽:"你看,爺爺心裏就是有你。我是糊裏糊塗,有哪坐哪,人家爺爺講究,他身邊坐的隻能是奶奶,不能亂套。"婆婆得過膽囊炎,對肥膩食物不消化,不小心揀到吃不下的,就往公公碗裏扔。

婆婆悄悄跟我說: 公公孤傲,村裏沒他看上的,平日不苟言笑,拒人千裏。倒是出國了,跟媳婦反而還有話說。我還沒見過他這麽有興致呢,他高興就好。公公背後告訴我: 婆婆剛烈急躁,常常跟四鄰親友起衝突,但奇怪她在國外這三年半,從來沒跟媳婦有過半分臉紅。我看你們婆媳這麽和諧,心裏真是寬慰。我心裏有數了: 公公婆婆兩人合不來,卻又在心裏以對方的快樂為安慰。在外人看,這也是一種愛情,一種中國式的放不下。但當事人卻不知,也羞於承認,傲於接受。

先生對婆婆說話不恭,公公不答應:" 怎麽對你娘說話呢?!"在心理上,公公婆婆早已合而為一,誰受外來委屈,另一個也覺得被辱。這,又是中國式的你中有我。盡管他們倆之間也許沒有過什麽甜言蜜語。他們讓我想起一位台灣先生說過的: 中國人的婚姻除了情,還有義。哪怕情消失,義也不丟。

有了公公婆婆的啟發,我決定學習用中國式的思維去解讀中國式的"情話"。比如先生責備我不理不睬他的批評建議:"你就是這麽倔! 反正你吃準了別人拿你不能怎麽樣,誰再生氣,也不會不要你,不還得跟你過下去嗎?!"噢,你是說"海枯石爛,永不改變"啊,行,我同意!本來也晚婚,我也沒想再變。又比如先生覺得我對孩子不夠分分秒秒牽腸掛肚,說:"孩子們好,你我晚年才會輕鬆寫意; 孩子們不好,你我將來都不自在。這是我們倆的孩子,不是你的或我的,是兩個人的!"噢,你是說"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吧?我接受!咱們不搞"同林鳥,各自飛",我們的幸福拴在一起的。我建議先生跟孩子同學的媽媽一起帶孩子們去Wonderland玩,先生責怪我搞不清關係,製造尷尬。我明白了,你除了跟自己太太自在,哪怕是吵,也不喜歡跟其他女性牽扯,好好,我不偷懶,我跟那位媽媽去。

我有點開竅了,本來我是天生口舌抹蜜,眼角帶笑的外向女性,在他麵前竟是憋得噎得什麽好言巧語也說不出了。夫妻相處,也是"學壞容易學好難"。我就退而用他的方式來交流吧。我把他環摟兩個女兒的照片放到微信上,並解說: 這三人好得讓我"水潑不入,針插不進",他們視我的付出為理所當然,視我的不足為驚天動地。我真想借用柴靜的一句質問也來怒吼一聲: 你們到底是什麽人?! 朋友們笑翻了! 我總算堅強起來了,忘了西式的溫情脈脈吧,讓我享受中國式的打情罵俏,讓斥中帶愛,責裏含情。

慢慢地,我又象品茶一樣,覺出中國式婚姻的苦中含香了。我原先是喜歡西式的甜蜜表達的,可惜命運並沒有讓我遇到真正出色的西方紳士,浮於表達畢竟不夠,我還是自然要往深裏去探的。出國多年後我不但還是嫁了如"鄰家哥哥"般平常的中國人,還是個帶"村"味兒的哥哥。我不但熱愛我的來自華北平原土地上的公公婆婆,也在苦樂交織中和先生並肩走向未來。我吃驚自己的皮實變通,不理解自己的心甘情願,隻能說,冥冥之上的帶領自有rhyme and reason。也許在我的骨子裏,情深處,我其實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西化。漫長歲月裏千百次地憧憬過未來幸福的"模樣",我最終卻是在我最想象不到的人那裏找到了自己的calm surrende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