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生在我們這樣家庭的女兒不可能富養。當年我們遠渡重洋, 隻身來到美國這塊土地，不說身無分文，但也好不到哪裏去。在我們自己尚要為生活生存奔波掙紮的時候，我們沒有經濟上的自由(financial freedom)，很多時候的決策都受這種局限影響。但作為一位母親，我也是盡自己最大努力給她提供力所能及的條件，想寵寵她，這也包括，自己包攬包辦家務活，不讓她插手，希望自己現在這樣待她，將來嫁人了，也會有人像我一樣疼她。加上高中後，學習很忙很緊，更加不忍心。所以，她在家的十七年裏基本上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有一年回國，了解我個性的婆婆對我說，“我知道你凡事喜歡自己做，不過女兒也要讓她做做慣的”。我當時心想，我女兒，我願意。

 

轉眼，快讀大學了。那年暑假，我才開始讓她學著疊衣服、洗碗，有時做飯時，也叫她下來看著。不過終究是因為做太少，連炒菜的鏟子、切菜的刀都拿不像樣，加上沒有養成習慣，她也是能懶則懶。

 

上大學後，一個夏日，我收到她的一個短信和照片，告訴我，她最喜歡的那條短褲上的扣子掉了，我第一反應是，笑了，“ you are so cute", 但馬上意識到， 她其實是犯難，因為她不會釘扣子。我隻好說，你穿別的褲子嘛，下次回家把褲子帶回來，媽媽再給你縫回去。

 

第一年大學結束後，學校宿舍要求清空床位和所有的東西。那年五月，父母來探親，我們就沒有北上去幫忙和接她。我在電話裏告訴她，東西行李箱放不下就全扔掉。她說她很喜歡那個枕頭，那是外婆特意從國內寄的一套絲棉的被褥，可是箱子放不下了。我隻好說, 那就扔了吧，我們再買就是了。丟東西的地方離著宿舍不少路，她就那麽一趟一趟地走著，把心愛的枕頭，嶄新的睡袍，那些隻用了一年的床單等等很多東西扔掉(還好，她讓開車去接的高中同學父母帶回一些東西)。回家後，我打開碩大的行李箱，才發現行李箱鬆鬆地躺在一條被子和被子裏的幾本書，別說一個枕頭，壓一壓，擠一擠還能放下不少東西的。那一刻，我才意識到，是我的錯。

 

是我以為是愛她，樣樣為她做，為她操好心，以便她能專心做更有“意義”的事。我沒有意識到，其實我是剝奪了她學習成長的機會，讓她對生活的常識和很多東西都沒有概念，也缺乏一種能力。

 

在後來的幾年裏，我學會了放手，讓她自己去處理麵對很多事。漸漸的，帶回來的行李箱裏麵東西越裝越滿，她自己學會了做簡單的飯菜，還在我生日那天特意為我做了道她的“signature dish", 那天她那種為自己能給別人帶來快樂而自豪的神情深深地感染觸動了我。

 

現在她回家，我有時還會手癢，又要為她做這做那，家裏的LD就會提醒我，“你讓她自己來，你以為你愛她啊”。

 

是啊，讓她自己來，讓她學會生活的技能，從小開始，才是真正愛她。因為，她遲早要離開我們，麵對這一切，獨立生活。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寫下這些，我寫進一個母親的遺憾和深藏其中的愛。本來根本沒想過寫成一個係列的(所以第一篇是很完整的一篇)，但當記憶的閘門一打開，才發現，養她的過程遺憾那麽多，多到不是這五六篇就能盡數的。

 

再有一個星期女兒就大學畢業了，就想在她畢業前結束這個係列，人生不再遺憾。她這就要踏上社會，離開我們，不在同一屋簷下生活了。我想，歲月不能回頭，養女過程中的遺憾既然發生了，無法彌補，那就讓我們麵對它。網友“為寫而寫”說得好， Any path is the right path,  所謂禍福相倚，不必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