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作伴,回家的“專列”
文章來源: 迪兒2022-03-01 13:21:49

大學的時候,寒假回家和之後的返校正好與春運高峰重疊,買火車票要使出渾身解數,坐火車更是如同逃難。最擁擠的時候,不但過道上擠滿了人,座椅之下也躺著蓬頭垢麵的乘客。據那些在座椅下睡過覺的人說,躺在人的腳旁邊,雖然看起來不雅,氣味也不好聞,身體卻可以得到最大程度的伸展。不過,有一年的寒假,我卻坐了一趟空空如也的火車,誇張一點的話,幾乎是我們三個人的專列。

學期快結束的時候,地質係的老鄉小吳約我寒假一起回家,並自告奮勇起早排隊買票。幾天後,他送來回家的車票,說是正式車次的票賣完了,隻好買了一趟春運期間的加班車。車票上寫著“直快”,也注明了發車的時間地點,加班車就加班車吧,反正也是快車,應該差不到哪裏去。

加班車從上海始發直達西安,發車時間在深夜,單單這一點,已經有低人一等的味道了。我當天一早乘火車從杭州到上海,先去了富民路的中孃醸家。那些天奇冷,地麵的殘雪凍得硬邦邦的,臉上裸露的部分被寒風吹過,是冷到痛的感覺。出門之前,孃孃專門端來一盆熱水讓我泡腳,希望我有熱力抵禦屋外少有的嚴寒。孃孃已經去了天國,她對我的接納和喜愛,讓我從幼年到青年時期,有機會目睹上海的美麗和精彩。

表哥把我送到火車站。車站廣場地麵上的積雪,在昏暗的街燈下閃著寒光,我的熱乎乎的雙腳開始快速冷卻。廣場極其昏暗,空蕩蕩的幾乎沒有行人,給人一種陰森森的恐怖感。我看到小吳像幽靈一般,從一個漆黑的小巷子裏鑽了出來,表哥終於鬆了一口氣,和我道別後離去。關於這一段的畫麵,我的電影回放一般的記憶,不知何故出現記錄故障。事實的話,八十年代的上海火車站,即使是寒冬和深夜,也不至於這麽清冷蕭條,更不應該有什麽近在咫尺的黑暗小巷。

我和小吳找到了我們的車廂。和熱火朝天的春運列車相比,這是一趟沒滿座的火車,車廂裏燈光暗淡,還是那種低人一等的破舊感。我們往車廂深處走的時候,看到了高我們一級的老鄉,電機係的小黃,他一個人落寞地坐在那裏。目光相對的時候,我們都笑了,是那種幸災樂禍的,同是天涯淪落人的笑。這趟車太空了,座位號也用不上了,我和小吳直接坐在了小黃的對麵。

剛剛從地獄般的期末考試中解脫出來,我們三個精力旺盛的年輕人,聊天打牌,不知疲倦地玩了一個通宵。隨著列車沿途停靠,陸陸續續有人下車,卻極少有上車的人,等到天亮的時候,車廂裏基本隻剩我們三個人了。漸漸的,我們發現了加班車的幾個大問題。首先,加班車見車就讓,說停車就停車,走了一夜,還沒走出多遠。第二,加班車幾乎見不到列車員,更不要指望食品供應了。第三,加班車冷的像冰窖一般。八十年代的綠皮火車沒空調也沒暖氣,夏天靠開窗,冬天靠擁擠的乘客抱團取暖。我們在這節車廂裏,就像寒冬臘月之下,待在不保溫的鐵皮屋子裏,大白天都凍得透心涼。我們把過道當跑道,實在冷的受不了,就沿著過道來回跑幾圈。

第二個夜幕降臨的時候,目的地依然遙不可及,正常行駛的話,我們再有數個小時就該到家了。寒冷疲憊還有饑餓消耗著我們年輕的肌體,我們已經沒有力氣聊天打牌了。離我們不遠的座位上,坐著一個穿藍色棉大衣的人,他一直趴在小桌子上睡覺。我不知道他什麽時候上的車,我的目光無數次投向他,投向他身上的棉大衣,想象著蓋上棉大衣酣睡的甜美。朦朧之間,我們被一些響動驚醒,幾個列車員和警察模樣的人,正在和那個穿藍大衣的人交談。未幾,藍大衣被他們拉起來,帶離了座位。我們攔住走在後麵的列車員,問他發生了什麽,列車員說,那個藍大衣是個流竄犯,剛剛被抓捕歸案。我們有點後怕,還有點興奮,我們這奇葩的返鄉之旅呀,又多了一個故事。

第二個白天了,我們的加班車還在路上奔波,我們的家依然遙遠。中午時分,我們的車停在華陰車站,繼續為正牌車讓道。華陰是一個大站,那時候攀登華山,走鐵路的話,正是從這個站下車。我們歪在座位上百無聊賴,看著一輛輛車在這裏短暫停靠,然後飛馳而去。突然間,小黃顯得有點興奮,他說,去西安的車都要在這個站停靠,我們與其在這傻等,不如換乘這樣的車,早點回家。

小黃太英明了,我們怎麽沒有早點想出這步好棋呢。我們拎著行李下車,站在站台上,像獵人一樣等待下一趟開往西安的車。獵物出現了,我們按捺住興奮,趁著列車員不太在意,裝出很平靜很輕鬆的樣子,溜進了停靠的列車。火車滿員,我們隻能站在過道上。車廂裏明亮,溫暖,讓我有一種重回人間的感覺。疲憊不堪的我們,因為這個壯舉,又快樂起來。我們想象著出站時的戲劇場麵,驗票人肯定會攔住我們,質問我們車還沒有到,為何人先到了。我的記憶畫麵裏,小吳和小黃的麵龐早已模糊,但他們憧憬出站時戲劇畫麵的壞笑依然生動。

有點失望,出站的時候,壓根就沒人注意我們。我們鳥散回家,從此再無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