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的成長, 我不要這樣的“小心翼翼”
文章來源: 迪兒2016-09-18 16:37:45

近日讀到文學城的一篇文章,題目是“別讓父母在你麵前變得小心翼翼”。讀罷文章感觸很深,麵對年邁體衰的父母和正在老去的自己,我有幸同時體驗兩個角色,品嚐了“小心翼翼”幾個字裏的無奈與悲涼,也在人到中年之際經曆了被動的成長。

小時候我們瘋玩的大院裏,經常可以看到在子女家幫忙照顧孫子的小腳老太太的身影。除了她們畸形的小腳和顫顫巍巍的步態,對我印象最深的還有她們那謙卑的神情,其中也包括了我的奶奶。那時候的老人幾乎都是沒有收入的家庭婦女,在物質非常匱乏的年代,住在哪個孩子家裏就意味著那個孩子在負擔養老的責任。於是老媽媽們就覺得拖累了孩子,進而生出一份自卑來了。

那時候也經常聽到父母們聊天時關於未來年老時的願望,他們總是說他們是經濟獨立的一代人,以後絕不會仰仗兒女的鼻息生活。和上一代比起來,父母一代的暮年的確瀟灑得多了。可是隨著他們退出職場,而我們羽毛漸豐底氣漸長,我可以感到強勢能幹的媽媽開始附和我的獨斷專行,以老子自居的爸爸早已沒有了對我們習以為常的訓導。

我沒有留意過這種悄然間發生的變化,直到自己體驗到這種小心翼翼。女兒大學畢業時有一年的Gap Year, 然後要去讀法學院。我自認為是一個很為子女著想的媽媽,當年女兒堅持要去東部讀大學,雖然知道加州的公立大學非常優秀而且可以享受加州居民學費,我們還是支持她去了東部的私立大學。我還知道她根本不想回到我們身邊,因為她選的法學院遠在紐約,未來的生活也必是遠離我們。帶著萬般的不舍,我和她商量能否Gap Year在加州工作一年。因為我知道,這也許是我可以爭取到的此生中唯一一段再和她長期相處的機會了。我還勸她從經濟上考慮,這一年如果吃住在家裏,她可以把掙到的錢都存下來,支付昂貴的法學院費用。女兒非常肯定地說,她已經習慣了自己的獨立,不可能再和我們生活在一起了。

我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挫敗,失望氣憤但最痛的其實是無奈。我漸漸地明白了父母對兒女的謙卑和懇求其實更多是出自於愛,希望抓住正在被兒女忽視和丟掉的愛。這種痛也使我反省自己對父母的急躁和強勢,開始更多地站在他們的角度來考慮問題。

我為女兒的決絕久久不能釋懷。很長時間,我用龍應台的“目送”, 紀伯倫的“箭與弓”來勸慰自己。我也想起媽媽多年以前和我說過的一段話,她說動物界的規律一般是老一輩撫養新一輩,小一輩長大後就放飛了,人類反哺的傳統與其說是源於天性,不如說是因為道德的約束。在那段時間裏,麵對在海外長大的下一代,我覺得很多的觀念和價值觀都被顛覆了,對未來與他們的關係也是毫無掌控感。

這一切迫使我重新思考我自己的人生。雖然是被動的,但我明白已經到了把自己的生活和兒女分開的時候了。圍著兒女轉了二十多年,幾乎沒有自己的生活,做到這一點還真是不容易。為了避免自討沒趣,我一般不主動給女兒打電話,有事通過短信聯係。雖然盼望女兒寒暑假在家裏住久一點,但不再為這些事與她糾結了。另外,我開始尋找自己的興趣,去健身房,去爬山,今年終於鼓足勇氣開了博客。

女兒讀法學院每年的學費加生活費超過八萬,聯邦學生貸款的利率超過6%。不忍心女兒一畢業就背負幾十萬的沉重貸款,當時失業在家的我立即放棄了退出職場的打算,準備為她再工作幾年。然而麵對高昂的學費,女兒卻不屑於為讀法學院存錢。我們意識到在教育孩子方麵犯了一個大錯誤,因為看不得孩子受苦,我們主動滿足了孩子幾乎所有的物質需求,其結果就是孩子根本沒有機會體驗賺錢的艱辛進而對金錢毫無概念。6%的利率的確很高,如果它能買來女兒的成長,我們認為那也值了。孩子需要麵對自己的困難,需要摔跤,才能成長。

原來覺得成長是年輕人的事,現在越來越覺得人的一生都應該成長。我對女兒的愛絲毫沒有減少,但我已經學會成為她生活的欣賞者而不是參與者。當然如果她需要的話,我隨時會成為一名參與者的,這是當媽媽的天性。其實女兒的情況也沒有我當時想象的糟。我不粘著她了,她反倒隔三差五地打電話,掛念家裏的每一個人。每次回家,也要事先和我們商量旅行計劃。雖然她依然不看重金錢,但她完全意識到她肩負的學貸和她未來想要的生活。難能可貴的是,她一直堅持著從事弱勢族群的法律援助,盡管她知道這個選擇意味著未來非常有限的收入。

因著女兒的被動成長實際在多方麵獲益。兒子近幾年進入青春期,明年就將進入大學。我們與兒子的衝突與女兒那時相比大大減少。很多年來,我一直都是兒女優先,寬容的老公也難免有怨言。這幾年,漸漸把夫妻關係放在第一位,才發現一個美滿的家庭原本就該這樣。而我自己,覺得活得舒展了,我從與親人的交流中得到滿足,從健身中得到快樂,從寫作中得到快樂,甚至在我一直認為是謀生手段的工作中找到了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