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叔,兼論城裏的嘴損們
文章來源: 我愛丁二酸鈉2023-11-26 16:59:43

我二叔,在文革中的1967年去上海串過聯(說人話就是串聯到過上海),那時候我才三四歲,是第一次知道上海,還見到二叔帶回家的攮子,就是一把柄上圓孔裏拴著紅布條的匕首。

我二叔和二嬸,都是1965年入學的高中生,在唐山大地震那個月生的我大堂妹,後來也沒有參加高考,雖然都動過心思。他們的三個女兒都考上了大學,大堂妹是985大學本科和研究生畢業,二堂妹上的211大學本科,小女兒是醫生。三個女兒都很孝順,今年他們要到南方一個省會城市二女兒家住幾個月,過完春節等天暖以後再回來。

我二嬸和我媽關係不錯,近五十年來妯娌倆沒有因為家產或因為照顧公婆紅過臉。這麽些年來,我二嬸跟我媽談起她自己的女兒們時不是說你大侄女二侄女怎麽怎麽的,而都是張口就說你大閨女二閨女如何如何。我媽聽著也美滋滋的。

二叔二嬸都是普通的農民,六十歲以後的退休金是每個月100元,不是每天啊!

因此,保健品、衣物、茶葉、酒、時令海鮮、請吃不錯的餐館,再加上逢年過節親手奉上的現金,每年我都要孝敬他們一兩萬元吧。每當這時候,我二嬸都是很激動地說“一個侄兒,半個兒”。另外還有我妹妹、我弟弟、我三叔家的堂弟孝順他們呢。所以他們屬於村裏麵日子過得非常好的幾戶之一。

 

我們村呢,作為一個行政村的人口才有430人(還住著本村出生但吃商品糧的幾位退休人員),近幾年下來的平均壽命為88歲,90歲以上的老人中在有兩位在疫情中過世後目前仍然有13人,百歲以上老人有兩位並且是一對夫婦(是我媽媽的遠房堂爺爺和堂奶奶,我媽媽的爺爺奶奶也都活過了90歲)。村子很美,是生我養我的地方,地處一望無際的大平原,近處有河遠處有山,旱澇保收,物產豐富。村裏人基本上就我們一個大姓(分成幾支幾房),其他小姓都是大姓的親戚,除了幾戶是在土改時搬進來的。有底蘊、有名望、有當大官兒的親戚的家族也比較多。考上大學的有近百人。就說我出生的那座老宅子吧,在那裏出生、長大後比我有出息的年長者就有12人,包括清末就留美留德的、第一個當火車站(天津楊村站)站長的華人、唐山開灤煤礦的礦司(相當於副礦長兼總工吧)、中國東北中國人修的第一條鐵路(大虎山到通遼)的總勘探師、京奉鐵路局局長/平漢鐵路局局長、國民政府國防二廳當官的、兩航起義領導人/第一屆全國人大代表、PLA大校/華聯商廈副董事長、北京協和醫院主任醫師等。

以上是背景介紹,別嫌我囉嗦。

話說今年疫後有一天我回老家城裏看我媽,然後回村裏看我二叔二嬸。每次進堂屋門我肯定是先喊聲嬸兒或二叔,二嬸肯定是會馬上回應一聲“小心門框!”。因為我太高了,二嬸怕我進裏屋時忘記彎腰撞上門框碰破頭皮,原來發生過很多次。

我進門後發現裏麵還坐著一位同村年長者在閑聊,按輩分卻應該稱我為叔的。寒暄一會兒後他就離開了。我起身代替叔嬸送他出門後,扭身回頭時就聽二叔輕罵了一聲“二王八”。我當時也沒有在意。

又過去幾個月,我從美國回去以後又回了一趟老家,又去村裏看二叔二嬸。二叔二嬸在跟我聊天的同時還不時地接著聊他們自己剛才聊著的天。就聽二叔又說到“三王”。我就好奇問他三王是什麽意思。二嬸接茬道這是指的誰誰誰,是你二叔私下給起的外號。

我一下子就有些變臉變色了。

我直接說二叔你老(您)這樣很不好!

記得前幾年我回老家看二叔二嬸,二叔說起來村裏的每一個人都沒有正麵評價。二嬸說二叔給村裏有頭有臉有特征的十幾位都各編有一段順口溜。我讓二叔說出來幾個讓我聽聽。二叔是隨口就來,有四句的、有六句的、還有八句的,那是合轍押韻、詼諧幽默、繪聲繪色、畫龍點睛、入木三分、言簡意賅、那是縱觀村史家史、歸納遺傳聯姻。我是聽完一個必是大笑幾聲。這也太形象了,把村裏某些人的貪婪、狡猾、奸詐、自大、狂妄、短視、吝嗇、小氣、無恥、齷齪、好色、善變、窩囊、不孝、趨炎附勢都刻畫的惟妙惟肖。二叔不愧是文革前的高中生,比在上高中前就基本上沒有受過什麽係統教育的我可是有才多了!

當時我並沒有覺得有大不妥,就是囑咐二叔二嬸兒千萬不要對外人透露這些順口溜,在家裏自娛自樂自我欣賞就好。再以後,每逢我回家,閑聊中提及村裏的各色人等、各種事情,二叔都相應有一個新版順口溜脫口而出,令我忍俊不禁。

但是事後我和我媽提及此事,奔九的我媽認為甚為不妥。我媽說,這要是莊裏被他編排的人知道你二叔這樣看(評價)人家,人家得多恨他呀!街坊鄰居的,以後還咋處關係?這真是損人不利己,你爺你爸還有咱們老祖宗攢下來的好名聲就都讓他敗壞了。

我說,二叔可能覺得他不含糊,有資格瞧不起不如他的人吧。

我媽說,沒有不透風的牆,下回告訴你二叔,別天天整這些了。

我媽繼續說,你姥爺過去在奉天(沈陽)學做買賣,掌櫃的絕不允許他們背後講人壞話,不能講同事們的、也不能講顧客的。生怕一不小心說出了口影響生意。你姥爺經常說做人別那麽嘴損別那麽尖酸刻薄,你看看你舅舅們堂舅們表舅們哪有你二叔這樣的!

我連連稱是。

這次,二叔又來了,我隻得把我媽講的話直接講出來了。

“原來,三王是三王八的簡稱,叫他們二王八三王八是因為他們的爹外號是老王八(他們家窮,他媽當年與人私通,所以他們的爹得外號老王八),這人家哥倆要是知道了還不來扇你耳光?…………”。

二叔:我們又不對外說。

我:…………,萬一您將來得了老年性癡呆了呢。

那時候我不由得想起了之前我去看我的高中數學老師(孟昭英院士的表弟)時,已經得了老年性癡呆的他的老伴說了老多非常不合適的話,讓在場的人都很難堪。

這時候二叔才認真思索了,二嬸也打著圓場。

回到我媽那裏,我簡敘了一遍,我媽聽後說你二叔還那麽嘴損,真改不了了。

小時候最愛看高爾基自傳體的連環畫《童年》、《在人間》、《我的大學》,我不由得想起了裏麵的一個片段,“顧客走了以後,老板和夥計不幹不淨地說人家的壞話。他們無論對誰,在背後從沒有一句好話,好像他們是最了不起的人物,是上帝委任他們來審判全世界似的”。

回美後來文學城,我覺得我二叔這樣嘴損的人真不少。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