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鬼門關”路上的風景
文章來源: 客家女2018-08-18 03:09:14

手術有大有小,小則無恙,傷個皮毛而已。大的則另論了,特別是那些需要全身麻醉的手術,我認為都是讓人在鬼門關走一回。那些手術室,有多少人去了回來不是遍體鱗傷,就是慘不忍睹,或者痛苦不堪,又有多少人有去無回,當然也有很多人獲得了重生的機會。那些通往鬼門關的道路,有的崎嶇,有的平坦,風景各異。今天我想分享的是我最近在通往鬼門關路上的親身體驗,還有我的所見,所聞,所感悟。

拜倫港急診部的醫生已經幫我聯係訂好了7月17日星期二早上7:30去見專科醫生的,也叮嚀過我那天要空腹去。因為住的遠,大概早上六點十五分我們就出門了。見了骨科醫生後,他說當天早上就做手術。

我問醫生,如果不做手術,我的手有可能自己愈合嗎? 他說,不做手術,腕骨很可能會再次位移,骨頭會突出來,以後還會產生關節炎,手術是必須的, 而且越快越好。我又問:具體怎麽做呢?醫生輕描淡寫地說“我們會在你手腕開個口,把動脈撥到一邊,把筋撥到另一邊, 放個金屬板,上兩個螺絲就好了。”“那一般這種手術要大概多長時間呢?”“45分鍾到一個小時吧”。在醫院,就得聽醫生安排了,這是公立醫院,沒有必要的手術,醫生是不會要我做的。

雖然現代醫學很發達,像我這種手術應該不算複雜。可是,到預定手術那天,我的傷手已經腫的不成樣了,淤血很多,手指手掌顏色偏紫了。手腕部位,有石膏封住的地方我看不見, 感知脹痛,不知道情況如何。所以我不是很樂觀,我有很多的擔心。這樣手術感染的可能性很大吧?傷口愈合也會比較困難。六個月內第三次全身麻醉,我的身體能扛得住嗎?我能從全麻中再次醒來嗎?

見過醫生,接著一位護士叫我簽過手術單,安排我在外麵椅子上坐一下,等她幫我辦理做手術和住院的文件。當時先生靜靜地陪在我身邊。這次受傷,多虧他剛好在家, 這幾天他默默地照顧著我,很是感恩。我也許不知足,這時候,我多麽希望先生能給我幾句安慰,或者一個擁抱。

其實這麽多年風風雨雨,我的健康經過不少曆練,也都扛過來了, 今天不得不再次堅強。可是,嘴上說堅強,我也是個女人,內心是個地地道道的弱女子。當時心裏除了感覺無奈和脆弱,還有一些恐慌,心想,如果萬一呢?越想越怕,覺得還是跟家人說一聲好。

兩個兒子還年輕,知道我受傷後,安慰了我幾句,沒有很重視。我受傷那天回到家裏,我也告訴了我的老媽媽和二弟,因為我得取消機票,不能按原計劃回國了。老母親後來告訴了大弟弟和小弟弟,大弟弟有來語音問候過一次,二弟也短信留言過希望天上的老奶奶保佑我早日康複。父母年紀大了,手術的事情就不想跟他們說太多了。

小弟弟昨天從媽媽那知道我受傷之後,有來短信問候,想想那就跟他說一聲吧。我拿起手機,給小弟弟發了一條短信說:“弟弟,謝謝你昨晚的關心, 使我覺得很溫暖。我又要進手術室了。 想跟你說一聲謝謝, 我知道人生的無奈和無常。”弟弟回短信安慰說:“放寬心情就好,就當不小心割了一下手。” 是的,什麽事情想開了都好過。可我卻常常很多事情想不開。

先生坐在旁邊還是一句話沒有說。這時候,我實在憋不住了,就一個人跑到附近一個樓梯後麵,自己抱頭哭了一場。在這之前,我也做過幾次手術,每次做手術都有非常多的擔心,都會想給親人說聲感謝,因為我 心裏很清楚手術室就是一道鬼門關,萬一不能回來?

痛哭了一會,心裏好受了一點,我就給我一個多年的好朋友,也就是現在所說的閨蜜吧,發了一條短信:“XH, 我又要進手術室了,我覺得好無奈好悲傷。想特別感謝你這麽多年來的幫助和關心。你也多保重。祝福你.”

閨蜜馬上打了電話過來,我沒接,因為我還在流淚,擔心一說話又止不住哭了。 我短信告訴她, 我先生在身邊,不用擔心。她短信說要過來陪我,我堅持不告訴她我在那個醫院。我知道她在上班,中午還要做飯送給她98歲的老媽媽,不想她那麽辛苦開車來回跑兩個多小時。通過短信,她一直在安慰我,我是邊打字邊流淚。真的很感謝她,這麽多年了,我們倆可以說風雨同舟,我沒有親姐妹,總覺得她就像親姐妹似的。

跟閨蜜短信聊了一會之後,心情平靜多了,我就回到我應該等待的地方。幫我辦理手續那個女士沒一會出來叫我進去她的辦公室,她見我哭成那樣,問我:“你知道什麽辦法最能有效控製淚水嗎?”她讓我看她的腳指頭,讓我跟著她晃動10個腳趾。當時我忍不住笑了,我知道我那是半哭半笑,真的很感動,被她的善良感動。

過了一會,她又說:“ 我還有一個特效止哭的辦法。” 她示意讓我看著她嘴巴, 跟她做同樣的動作,就是用牙咬住下嘴唇。我真的不自覺地跟著她做了,做完我們都笑了。她每天見那麽多人,她沒有鄙視我的膽小,沒有譏笑我的懦弱,更沒有忽視我的傷心,而是用心地使我放鬆些, 多麽難得的貴人。

按她的指示,我進了二樓的手術等候室。先生隻能送到門口,我當時一邊跟著護士走,一邊流淚,我自己都不相信我今天為什麽那麽脆弱,那麽容易流淚。很快有一位年長的護士來幫我辦理進一步的手續,稱了體重,了解更多的病史等等。接著她叫我換上了手術室用的病人大褂,跟我說:“下一個就是你了, 你先在這椅子上休息一下。”

可是,這一等就等了十個小時有多。在這期間每隔一段時間, 就有護士或醫生過來檢查我的手指,每次都說下個就是你了,可是過一會又來說前麵個手術很複雜,需要更長時間,他們或者說剛進來一個特急病例等等。。。雖然我很無奈,我還是一一點頭表示感謝和理解。 我心裏明白誰也不想讓我等那麽久, 手術室的醫生和護士都在忙乎著搶救手術裏那些病人的生命。做醫生當護士,特別是外科的,他們真的很辛苦。出來三十多年了,也在新西蘭衛生部工作過多年,我是非常信任和敬佩醫務工作者的。

那漫長的等待,我坐得腰酸背痛。還有手的傷痛加上饑餓,十個多小時等得我頭昏眼花。在術室等候室裏,整個下午隻有我一個病人在等。那一整天,我都在擔心這麽等下去我會失去我的5個手指,可我擔心,焦慮,又有什麽用呢?每每恐慌和無奈襲擊心頭的時候,我就把頭往後靠在高椅的椅背上,咽下眼淚,深呼吸。多年練習瑜伽,今天用上了,不過,疼痛中,感覺時間還是過得很慢很慢。

到了晚上大概七點半吧, 主治醫師過來說,今晚手術室安排不過來,做不了了, 隻能安排明天早上給我做。 考慮到我家比較遠,醫生安排我在醫院住下,還問我愛吃什麽,真的很貼心。 到那個時候,我已經有24小時沒有吃東西,一天滴水未進。護士說他們手術部隻有一點三明治了。 我先吃了一小盒雞蛋三明治,然後再要了一小盒,他們當時隻剩一盒火腿的了,雖然平時不愛吃火腿三明治,我接過來,狼吞虎咽很快吃完了。我跟值班護士說,這是我這輩子吃到最好吃的三明治。

第二天早上,已經到了7月18日了,我空著肚子在病房等待手術。為了打發時間和活動活動,我到病房外的走廊溜達溜達。到了十點多一點,護士跑過來叫我趕快回病房,說輪到我做手術了。當時已經來了一位病房助手,要我躺在我床上推我去,我說我可以自己走過去的,他說還是躺到床上吧,他們到時候需要用那床推我回來的,我隻好服從安排了。

我一進手術預備室,就過來了一位慈眉善目的中年女士,她自我介紹說她是某某醫生,是我今天的麻醉師。問完幾個常規問題後,她低頭做記錄。看到她的頭巾很漂亮,也紮得很特別,我就告訴了她我很喜歡。她聽完抬起頭,寫完幾個字之後,就把頭巾拆下來給我看,是一條長方形印有深秋落葉那種大地色的絲巾,屬於暖色但不耀眼,然後還告訴我怎麽紮成剛才的頭巾的。在這個陰森森的大醫院環境中,即使是穿著淡藍色的製服,她是那麽用心打扮自己,很讓我欣賞。

也許麻醉師她看到了我的愁眉苦臉吧,她把她的左手腕給我看她手上的疤痕,說她以前做過跟我一模一樣的手術, 叫我不用擔心。她告訴我她是玩滑板往後摔倒時受傷的。她說手腕是可以恢複好的, 她邊說著邊她示範給我看,她兩手按在我床邊把自己稍微撐起。她還跟我分享了她手術後6周如何開始恢複上瑜伽課的經驗。

麻醉師還在跟我聊天的時候,匆匆進來一位男士把她叫走了。這位男士說他是麻醉師助理,他來給我手上插上輸液的針頭, 還有一些其他心電圖的測頭等等。他一邊工作一邊問我原來是哪裏來的。我答完他,也好奇問他是哪裏來的,因為他和我一樣,看起來都是移民,不是澳洲本地人。他讓我猜,看我猜了半天猜不出來,就幹脆告訴我了。他來自斯裏蘭卡,在這個科室已經工作二十年了。真的看不出來,他顯得好年輕,也許看到我腦袋輕輕一晃,不是很相信的動作吧,他接著說他已經48歲了。很多年前斯裏蘭卡內戰剛結束的時候,我一個人去浪蕩過一個月,自然就有了很多斯裏蘭卡的話題。

誰聊起家鄉不是興高采烈?他正聊得起勁的時候,一位女護士進來把他叫走了。那位女護士進來後,並未多言,而是趕緊在我身上連接上一些管管之後,把我推進了手術室。到了手術室,兩個護士幫我梳理那些連接著的各種管管之後,問我是否可以自己從病床挪到手術台,這當然沒有問題了。

以前做過好幾次手術,那些護士都是用床單把我半拉半抬移過去的, 這是第一次我自己挪上手術台。兩個護士幫我抬起那些管管,我從暖暖的軟墊病床慢慢一扭一扭地移到手術床,移動的時候有些擔心我會不會從兩張床的中間掉下去。用不鏽鋼做成的手術床不寬,最多隻有50公分,可能是為了方便兩邊的醫生護士工作才做得那麽窄吧。手術台上上麵鋪了一層薄薄的白色床單。躺上去背後覺得冰涼冰涼的,當時心裏對生還的希望也跟著涼了半截。

為了不讓自己悲傷的眼淚流下來, 我一次一次地深呼吸。在手術台躺好後,那兩個護士很快把我身上那些管管接到身邊的幾個機器上。他們在忙碌的同時,我看了看天花板那些高強度的大型手術燈,掃了一眼寬大的手術室,那些醫生和護士正在不慌不滿,有條不絮地做著各自的準備工作。

對這些醫生護士來說,這是他們很平常的一天,可是對我來說,會不會這就是人間的最後一幕呢?我不敢再往下想象了,我閉上眼睛,聽到有一些金屬的微小碰撞聲,也許是那些骨科手術刀吧。。。

這時候,旁邊的一位護士問我是不是冷了?也許我害怕得打顫她看見了,我點頭。她很快拿來了一張暖呼呼的毯子蓋在我身上。緊接這,一位護士在我鼻子口上早上了氧氣罩,叫我深呼吸。我知道我會馬上睡著,會很快失去知覺。 我知道我又一次來到了真正的人生鬼門關。

過去幾天發生的那些事, 見到的那些人,心裏的那些種種擔心,還有剛才手術室裏那一幕幕,都將會在我幾個深呼吸後消失,成為通向鬼門關的一道道風景。

 

寫於2018.08.05,澳洲家中。 修改於2018.08.11再次修改於2018.08.17今天見了手理療師,左手的手指開始可以輕輕按鍵盤了,很是開心。2018.08.18 星期六,手還是很痛,晚上沒有什麽事,又重新編輯修改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