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擦肩而過的黑人朋友們
文章來源: 天涼好秋2020-06-20 15:49:15

最近北美各地反對歧視黑人的抗議示威愈演愈烈,我們單位高層這周也組織了網上會議,邀請黑人員工出來談自己的看法。我本來也很感興趣想去聽一聽,跟小老板提這件事,她似乎覺得沒有必要耽誤時間,因為討論的結果肯定也會最終跟我們分享。結果會議當天由於忙忙碌碌的工作瑣事也錯過了。不過這讓我情不自禁地想理一理這些年遇到過的黑人朋友們,雖然不多,基本上都是擦肩而過,但都曾經讓我停下來思考過,也都足以在我的腦海裏留下了抹不去的回憶。

由於是在工作和學習過程中認識的,我遇到的這些黑人朋友們都是受過良好的教育,性格坦誠,工作勤懇,認真負責。不過現在回憶起來,他們身上似乎都有著這幾個共同特征:

  1. 他們大多也不喜歡自己的膚色;
  2. 他們更願意去和淺色皮膚的種族打交道(”Lighter skin”這個字眼我還是從黑人同事那學到的);
  3. 他們仍然麵對著多多少少來自社會各方的偏見,比較敏感於別的種族對自己的言語和態度;
  4. 麵對不公,他們會勇敢地站起來發聲,把爭取黑人平權作為畢生努力的目標。

最早認識黑人要追溯到在國內上大學的時候。當時每學期係裏都會從國外請來外教給我們上課,有美國的, 英國的, 歐洲的。有一年來了一對美國夫婦,丈夫是白人,教化學,不在我們係,平時打交道不多,個子魁梧,樣子很紳士。妻子是黑人,叫Eve, 主攻教育,據說在美國一個大學任係主任多年,給我們講授美國文化。

還記得Eve第一次給我們上課的樣子。她個子細高,頭發超短,一個個的小卷貼在頭上,看起來職業幹練,舉止非常優雅。和國內的老師不一樣的是,她首先問我們想要學些什麽。同學們邊思考邊紛紛發言。Eve站在台上耐心地聽著,記著,偶爾回答同學的提問時對方沒有聽懂,她還會露出羞澀的神情,說,“Sorry”, 給我印象很深。

Eve很快成了我們最喜歡的老師,她象一抹溫暖的陽光,照亮了我們整個一個學年。早晨上課的路上常常會碰到Eve和她先生肩並肩,一人背一個大大的雙肩包,精神抖擻地往教學樓走,看到我們她會遠遠地揮著手,大聲地喊,“How are you!”

Eve沒有使用過係裏分發的教材,而是每節課都會拿來一大堆美國雜誌,讓我們傳著看,給我們介紹相關的美國文化。她還會時不時邀請我們去她招待所的家裏做客,準備很多爆米花和各種小零食,和我們一起坐在地毯上,觀看她帶來的好萊塢電影錄像。

Eve還利用業餘時間專門組織班上的女孩進行“Girls Talk”。她教我們如何化妝,給我們介紹美國的時尚,還給我們演示如何走台步。聖誕節的時候我們在她的指導下組織了模特表演,記得她裹著當時校園裏裏很流行的軍大衣坐在台下,興奮地歡呼,“這些平時看起來普普通通的女孩,上了台是如此地大放異彩!”

生平第一次從Eve那裏學到了”Dating”和”Flirting”這兩個詞。她告訴我們在美國,作為媽媽知道自己的女兒被男孩邀請去Dating, 會感到驕傲。她還告訴我們走在路上如果有男孩衝你吹口哨,那是一種欣賞。在生活中如果遇到性騷擾,一定不要害怕,她給我們傳授了幾招簡單的防身術,還告訴我們她做警察的哥哥訓練她要學會用尖叫來嚇唬壞人,並引來路人的注意和幫助。

Eve也隱隱約約跟我們談論過黑人受歧視的現象。她說自己有1/4的白人血統,所以女兒是白人。她拿出跟女兒的合影讓我們看,那還是我第一次看到黑人媽媽竟然有白人女兒,感覺很新奇。Eve很坦誠地告訴我們她比現在的白人先生大12歲。當時先生追求她的時候總往她家跑,她開始還以為是衝著她的女兒!

到加拿大後陸陸續續接觸過一些黑人。記得剛讀完書有幸留在學校臨時工作,當時供職的係主任現在想起來是個白左,係裏的老師們很多受到過她的不公對待,非常不滿,後來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她被要求離職。當然這是後話。

我在那工作的時候,有一天正低頭辦公,有一位黑人女教授剛從這位係主任辦公室走出來,過來跟我打招呼。她來係裏不久,還不是很熟,但知道她有博士學位。她說剛跟係主任談了話,決定下學期不幹了。

我驚了一下抬起頭,她欲言又止,我也就不想多問這件事。誰知停了一會,她突然說,“我是中國人,你知道嗎?”

什麽!這一次我是真的驚到了,懷疑自己有沒有聽錯。

她似乎已經對我的驚異做好了思想準備,認真地解釋說自己來自南非,父親是中國人,從小對她的學習要求很嚴格。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見到黑人長相的中國人,感覺加拿大實在是一個多元化的國家,每個人都有著如此不同的故事。

兒子上幼兒園的時候班裏有一個叫Eli的小黑孩子,Eli有一個弟弟也在這個幼兒園。去接兒子的時候認識了一些小朋友們的家長,其中就有Eli的父親。他高大結實,總是襯衫西褲,一副白領的樣子。後來在下班的公交車上見到過他,知道他也在downtown上班,是個小部門經理。有一次聊了起來,他說自己是個單身父親,很不容易,每天需要自己接送兩個孩子,給孩子洗衣做飯,所以隻能和單位打了招呼,每天把電腦帶回家,安頓好孩子後再接著工作。他說剛剛在遠處的郊區買了房子,很快會帶兩個兒子搬過去住。

覺得一個人帶兩個孩子很不容易,尤其是一個男人。我向他表示了敬佩。沒想到他突然說,“孩子的母親是個白人。長得很漂亮!”說這話的時候,我還記得他眼睛閃著光,似乎陷入了美好的回味。我問他孩子的媽媽現在在哪,他目光這才慢慢地暗淡下來,說分開了,還在多倫多。

後來很快Eli果真離開了幼兒園,再也沒有見到過他們一家,不過到現在我還記得那一次跟Eli父親的談話。沒有閑情去打聽Eli的母親到底為什麽離開他們,不過總覺得一個母親把兩個幼小的孩子留給一個單身男人去帶比較少見,況且這個男人不但不記恨,還似乎為孩子有一個白人的母親而自豪。

辦公室的黑人同事不多,曾經雇傭過一位從英國移民過來的黑人女同事Debbie,我那次還有幸參加了她的麵試,印象很深。她十分坦誠,跟我們分享了她的移民經曆和感受。她在英國取得了經濟學學位,移民來到這裏,感覺學到的理論知識無法幫助她找到現實的工作,於是到college進修了辦公室助理的課程,希望盡快能夠找到一份辦公室工作,養家糊口。她身上散發的成熟和冷靜打動到我。她被錄用了,是一份一年的合同工作。由於她的辦公桌離我不遠,平時有一些交流的機會。

記得有一次,我遞給她一份文件整理,她看著我的手,真誠的眼神,說好羨慕我手的樣子。我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她感覺到了,趕快伸出自己的手,向我展示了一下正麵反麵,然後又很快收了回去。那好象是我第一次看到黑人的手心原來是白的,和手背形成鮮明的對比,以前從來沒有去注意過。她歎了口氣,說,“我最不喜歡我的手,象chicken claws!”我很佩服她能如此坦誠地表達自己對自己膚色的自卑,但又不知如何應對,便說,還好啊,就趕緊換了話題,回到工作上。

Debbie輔助辦公室的一位白人女同事工作。那位大姐屬於風風火火的性格,上來那股勁著急忙慌,催得人不知所措,用英語講就是讓人感到intimidating。記得有一次,正好路過,看到白人大姐誇張地揮舞著手臂,遞給Debbie一大摞資料,又大聲地指揮了一通咚咚咚離去。Debbie衝我搖搖頭,然後嘀咕道,“我見過很多這樣的白人,急急匆匆,毫無耐心!”我沒有說話,但想了想,似乎真的是這樣,工作中遇到的性格急躁的白人似乎是多一些。見到的黑人同事確實相對比較沉穩冷靜。不知這種急躁的性格是否來自白人長期優越的社會地位。

我認識的黑人還能回憶起一兩個,等有時間的時候再慢慢寫。感覺除了皮膚的顏色,他們和我們沒有什麽不同。他們是母親,是父親,他們熱愛自己的事業,熱愛自己的家庭和孩子,他們和我們一樣朝九晚五,勤勤懇懇地工作。我也問過兒子對黑人的看法,他說他有幾個很Cool的黑人朋友,沒有覺得他們有什麽不同。

有人說我們華人圈很多人對黑人也有很大的歧視,明顯的例子是不願意讓自己的孩子找黑人做伴侶。我個人覺得婚姻這東西不願意跨種族,不一定是完全出於歧視。兩個人一輩子相依相伴,相同的膚色,相似的文化背景會更容易相處。歧視更多地應該用對待朋友和同事的態度來衡量。

加拿大每年都有一個亞洲文化月和一個黑人文化月,單位會組織一些活動,歡迎不同種族的員工一起慶祝。我兩個都去參加過。亞洲文化的慶祝活動一般是請上一兩位亞裔藝術家來彈個古箏,敲個鼓,再邀請一位政客給獅子點個睛,準備一些炒麵,春卷,包子之類的亞洲食物大家一吃,歡聲笑語,輕鬆愉快。黑人文化月的活動感覺內容要豐富,深刻很多,比如組織大家看一部反應黑人曆史或文化的影片,請來專家一起討論,或組織論壇,邀請各行各業成功的黑人過來給大家講述自己的人生經曆,並和台下聽眾互動,回答大家的各種問題。黑人長期以來遭受的不平等社會待遇和歧視是每次活動的討論重點。場上場下的氣氛總是會很熱烈。有時聽他們描述在工作生活中遇到的Unconscious bias, 呼籲大家的警惕,我就在想有些事情我們華人也同樣遇到過,不過通常都會選擇沉默忍讓,而不願去大膽發聲,這一點應該是我們華人需要向黑人學習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