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十五歲，正式進入叛逆期。原來那個聽話，禮貌的小男孩，有時候會突然象變成了一個陌生人，眼睛裏流露出空洞，抑鬱，孤獨，和黑暗，不管我們說什麽，都聽不進去，不管我們讓他做什麽，都是一個字：No。

有那麽連續的幾個月，每個周末對我來說都是一種痛苦和折磨。爸爸象一包一觸即發的炸藥，而兒子總是點燃那包炸藥的一顆火星。學習成績下滑，爸爸製定了監督計劃，每星期檢查兒子的學習進度、作業考試情況，避免不了的是吆喝訓斥，而每次都象是對牛彈琴，一學期下來兒子成績不但沒有提高，反而更加下滑。爸爸於是設置電腦時間，限製兒子打遊戲，而兒子卻一次次地破獲密碼，被爸爸發現。我有時跟爸爸一起批評兒子，因為兒子一次次明知故犯的行為實在讓人失望；有時又站出來替兒子說話，因為爸爸的態度太火爆而缺乏耐心。

這樣一次次的拉鋸戰終於在聖誕節前的一個周末達到高潮。爸爸發現兒子竟然偷用他的信用卡花去幾百塊錢在網上打遊戲，把兒子叫過來質問，沒想到兒子冷冷地看著他說，我知道這樣做不對，但你為什麽限製我這個，限製我那個，手機被收走了，電腦也被加設密碼、限製時間，跟同學出去吃飯也要申請。爸爸被氣得說不出話來，舉起拳頭，可兒子竟然挺起胸膛，攥緊拳頭。那一刻，我突然震驚了，看著站在眼前的兒子，什麽時候他已經長成了一個健壯的青年，比爸爸還高一截子，由於喜歡健身，胳膊胸膛都是肌肉。我又偷偷地看了一眼爸爸，發現歲月已經在他的兩鬢留下了抹不掉的痕跡，單從體力上，你是真地打不過兒子了。

僵持了一會兒，兩人分別回了各自的房間。聽到兒子砰砰磅磅，象隻憤怒的小牛在房間裏東撞西撞。要是平時，我們肯定會開門嗬斥他停下來，可這次我們都默契地沒有動。午飯時間到了，兒子沒有開門，我們也沒有理他。晚飯時間了，我輕輕推開兒子的房門，叫他吃飯，眼前的場景讓我瞠目結舌：他的房間象被洗劫了一樣。這些年來我們精心把他畫的畫，鋼琴考級證書，遊泳證書，學校的獲獎證書都買了漂亮的相框一個個地掛在了牆上。每個相框都記載著我們周末帶著他東奔西跑，忙碌卻幸福的回憶。可現在這些相框被橫七豎八地厚厚地摞在牆角，牆上光禿禿，隻掛著一個他今年暑假自己花錢買的一個我們看不懂的頸掛。兒子靜靜地坐在床上，說他不想吃飯，我也沒有催他。問他為什麽把房間搞成這樣。他說他恨牆上的這些東西，因為這些都是爸爸媽媽逼他做的，沒有一件是自己的。我出乎意料地安靜地對他說，好，那我希望看到你一件件在牆上掛上你完全靠自己的努力得到的東西。兒子看了看我，點了點頭。

那天晚上我跟先生坐下來，談了很久。這些年來我們一直憑著自己的期盼培養兒子，自己小時候沒有實現的夢想都想讓兒子嚐試。沒想到在兒子小小的心靈卻成了一種負擔。如今十五歲的少年有了自己的思想和對自由的要求，我們應該調整一下方式方法，給兒子更多自由的空間，讓他自己去嚐試，去總結教訓。跌倒了不要擔心，因為隻有自己學會爬起才會記得最清楚。

第二天早晨，我起來在廚房裏準備早餐，兒子不知什麽時候坐在了餐桌旁。媽媽，他竟然先開口了，對不起。我抖了一下，回過頭。從他的眼睛裏我終於又找回了那種期盼已久的純淨和柔和，我昨天一天沒有吃飯，發現在最餓的時候能夠想清楚很多事情。世界上有多少孩子沒有飯吃，而我有這麽好的條件卻不懂得珍惜。

我停下手中的活，看著兒子，眼睛有點濕潤。早晨的陽光透過窗玻璃照在兒子的臉上，一天沒有吃飯，他的臉明顯有些消瘦，眼圈有點發黑。我突然有把這一切記下來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