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大師的世界
文章來源: 田野maomao2018-03-11 16:08:50

最近兩個月,一直再讀有關他的書,他的家書,他的談藝錄,他的書信集。心情隨著他命運的多舛而跌宕,也為他人格的高尚而感動。他是一個多麽矛盾的人:既孤傲不從俗,又有火一般的熱情;內心世界細膩豐富,極度的敏感,充滿愛心,而脾氣又火爆如雷,桀驁不馴;他真誠簡樸率真,又苛求完美; 他的理想世界和現實世界不停地衝突著。他才華橫溢,觀察力敏銳,對藝術和美有天才的感受和悟性,同時又憤世嫉俗,而他的愛和恨又是同等的強烈;他的性格剛硬耿直,直言不諱,寧折不曲。 他的家書風靡大江兩岸,字字句句裏都是殷殷舔犢情,拳拳慈父心;他在短短的一生中翻譯了五百萬字的書,他把自己藏在羅曼羅蘭,巴爾紮克等原作者的後麵,字裏行間傳遞的都是原作者神韻。他是無形的一座橋,架在西,東方文學和藝術之間,“把天上的火種,一點一點地偷到了人間”。他就是二十世紀最偉大的翻譯家,美術和音樂評論家,藝術鑒賞家,傅雷。

傅雷,字怒安,號怒庵,一九零八年的四月七號出生在上海市南匯縣的周浦鎮。據說他降臨這個苦難的世界的時候,哭聲極為洪亮,並且帶著怒氣,因而被取名“怒安”。四歲的時候,父親傅鵬被人誣陷入獄,獄中染肺病。三月後雖得以出獄,但含冤抑鬱而死,年僅二十四歲。母親為了營救父親四處奔走,無暇照顧更為年幼的傅雷的兩個弟弟和一個妹妹,以致他們相繼夭折。從此他的母親把複仇和家族興旺的希望完全寄托在了小小的傅雷身上,用異常的嚴厲督促傅雷的學業和成長。傅雷生來就是一個有天分的孩子,在母親非同尋常的督學方式中把四書五經背的滾瓜爛熟的同時,也以反叛的形式表達出來的。他倔強,痛恨學校的陳舊教育,多次被校方以“頑劣”之名而遣送回家。盡管如此,他還是以同等學曆的資格考入了上海的持誌大學,也是在那裏,他走出了國門,並於一九二八年抵達法國巴黎,開始了他的留學生涯。

巴黎和瑞士的萊芒湖應該是傅雷一生中兩個極為重要的驛站,是他藝術生命和精神生活的起點,使他的藝術才智得以充分的展示。 在巴黎大學文科學習並主修文藝理論的同時,他開始翻譯《藝術哲學》,並在盧浮宮博物館學習美術史,他如饑似渴地吸取著西方美術和藝術的養分,為他日後的“化而為鳥” “扶搖而上九千裏”積蓄著能量;同時也結交了許多一生的摯友,比如劉海粟夫婦,劉抗,張弦,等等;還留下了他的轟轟烈烈的異國情緣。雖然那段感情終以文化背景相去甚遠而告失敗,但感情的失意並沒有摧毀他的理性。在他療傷的瑞士萊芒湖的詩意和安靜中,他的理智戰勝了情感,他的人生信念更加堅定了,他要在東西文化和人文精神之間搭建一條通暢的大道。於是當再次返回巴黎時,他便以更大的熱忱立刻投入到他的藝術學習和活動中去。傅雷的天分在於他對知識的超常領悟性和融會貫通的能力,尤其是對文字, 繪畫,和音樂的理解方麵。從那時開始直至今後的幾十年裏,他翻譯了法國文學和法文作家的作品,探索了古希臘藝術和歐洲文藝複興時期的作品。我們從他那裏知道了羅曼羅蘭,知道了他的《貝多芬傳》,《米開朗基羅》,和《托爾斯泰》,《約翰 克裏斯朵夫》,知道了巴爾紮克和他的《高老頭》,《歐也妮 葛朗台》,還有《世界美術名作二十講》等等,他還研究歐洲的古典音樂,他介紹莫紮特的文章,“文雖不長,但鞭辟入裏,叫人心悅誠服” (蘇立群《傅雷別傳》)。

去國四年後的一九三一年,等不到拿到學位(或者根本不屑學位)的傅雷回到了祖國。此時的他,一腔的熱血,滿腦子的主意,一肚子的學問,太多的事情想做。可是才華橫溢的他,卻由於種種的原因,過度的敏感,暴躁的脾氣,過度的尋求完美,和本性的簡單率直,剛正不阿,終不能融入俗世凡間,兜兜轉轉又回到了他的書齋,以他的生花妙筆和靈才,把天上的火種投給人間。

解放後,傅雷帶全家從香港返回上海,照舊閉門譯書,他是藝術界裏的極少數幾個自動放棄國家工資 (另一個據說是巴金),靠自己的筆養家糊口的人。新的國度起初也給傅雷帶來了新的生命。雖然不要國家養活,他依舊開始積極地投入社會活動,為黨和國家出謀劃策,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他最終被戴上了右派的帽子。雖然帽子後來被摘了,但他還是沒有逃得過文化大革命的浩劫。在經曆了被抄家,被遊鬥,被挨打,被辱罵,被冠以莫須有的反黨罪名後,不堪淩辱的他和夫人一起憤然辭世,以生命抗爭!離世前,他和夫人細致而平靜地安排好身後事,包括當月的房租,自己的火葬費,以及存於他家被紅衛兵收繳去的物品的賠償費,還有家中保姆的生活困難都考慮到了。如此的清醒,冷靜,周全,如此的坦蕩,磊落,如此的高貴,剛直,如此的不卑不亢,藐視低俗!

讀他的日子裏,沒有一日被他的學識所觸動和感動,沒有一日不被他一針見血的見解所折服。我覺得他還是一個真正的教育家,他的先做人,再做藝術家,他的“師古人不如師造化”的理念,他的文學評論的原則,讓後人受益無窮。

還是讓我以他評印象派畫家塞尚的句子結束我的拙文吧:“要了解塞尚之偉大,先要知道他是時代的人物,所謂時代的人物者,是=永久的人物+當代的人物+未來的人物。”於我,傅雷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