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裏斯本

（Lida 的童年，裏斯本）

近年來，幾乎每年都會去裏斯本，在那呆上一星期。“故鄉裏斯本”作為這篇旅行隨筆的標題純粹是“一閃之念”。故鄉與裏斯本，似乎毫無關聯。細細一想，也並非全無緣由。

巴黎南郊Orly機場去裏斯本的航班每小時一趟，從我自己這麽多次的往返來看，如此頻繁的班次是有必要的，因為每趟飛機都坐滿了人。這也不足為奇。因為法國歐洲籍移民裏，葡萄牙排第一。曆史原因大概要歸入“光輝30年”（les 30 glorieuses ），二戰後法國經濟高速發展的30年，大量的基礎建設吸引了很多擅長造房子的葡萄牙人，他們參與建設了戰後的法國，他們也留在了這片美麗富庶的土地上，安居樂業。

說起葡萄牙人，我們這條街就有一家。他們喜歡種植，院子裏的果樹、花卉、蔬菜，四季分明。尤其是那矮柿子樹，每到聖誕，滿樹的果實金黃燦爛。看上一會兒，心生歡喜。及至7，8月，上上下下的百葉窗緊閉，街坊鄰居就知道他們回葡萄牙了。去年初夏，我家全麵翻修屋頂，工程不小。施工的老板是葡萄牙人，底下的工人都是葡萄牙人。我曾問了老板一個“傻問題”：“為什麽做屋頂的多是葡萄牙人？” 老板說：“因為我們葡萄牙人質優價美呀！” 相比法國人，葡萄牙人的報價有優勢。至於質量，僅從我家的工程結果上看，細節很不錯。關鍵的是遵守合約，如期保質地完工。記得完工那日，氣溫居然是整個夏天最高的。幾個壯漢在屋頂揮汗如雨，我得不時地建議他們“下來喝點冰鎮啤酒吧！” 真的很擔心他們中暑，那可是在真正的大太陽底下！他們卻說：“36度算什麽？我們葡萄牙的夏天比這熱多了！” 滿臉的汗水與自豪。

葡萄牙的確暖和。11月的裏斯本，冬衣是穿不住的，一件薄衛衣就可以在迷宮般的街巷裏隨意穿行。機場在城市的北麵，我們的飛機卻總是飛到城市的最南端，在浩瀚的大洋上轉個彎，以幾乎要貼著建築頂層的高度飛越裏斯本，把那一片片耀眼的白牆紅瓦、老城新區在我們眼下鋪展開來。每到那一刻我就會想起我們家換的瓦。我本來要選咖啡色，與原先的顏色一致。葡萄牙老板竭力推薦紅瓦，說“很漂亮的！” 如果你飛越過裏斯本，你就會知道他說的多麽的準確！藍天碧海、紅瓦白牆。

飛機把我們從老城帶到新區，那是現代裏斯本，高樓大廈，商業中心，地鐵輕軌。。。現代城市的麵目是如此相像，讓人視覺無比疲憊。這不是Fernando Pessoa的裏斯本。你聽過Pessoa（佩索阿）的囈語嗎？他說 :

“事物的價值不在於它持續的時間，而是它發生時的強度。這就是為什麽會有難忘的時刻、無法解釋的事情和無與倫比的人。“

“我們從來沒有真正地愛過任何人。我們愛的隻是自己以為的那個人。我們所愛的是我們所創造的概念——歸根結底，它是我們自己。” 

“孤獨使我絕望。別人的陪伴對我是一種壓力。“

“對我來說，唯一的現實就是我的感受。”

“放棄就是解放我們自己。什麽都不想要就是力量。“

“誰能想到生活竟然是這個樣子？“

“創造新事物、感受新事物的唯一方法，就是按照你感受的方式去做新的事情。“

“我的命運也許永遠是名會計師，而詩歌或文學也許隻是停留在我額頭上的一隻蝴蝶。它的美麗越燦爛就讓我顯得越可笑。”

“自由是孤立自己的可能性。如果你能與人們保持距離，不強迫自己追求金錢、群體的本能、愛、榮耀或者好奇心，以及所有在孤獨中無法得到營養的東西，那麽你就是自由的。如果你不可能獨自生活，那是因為你生來就是奴隸。你很可能擁有靈魂或者精神的所有偉大之處：你是個高貴的奴隸，或者聰明的仆人，但你並不自由。“

這些文字都匯集在“不安之書”裏。這種內心不停歇的囈語是詩人隨手記錄在小本子上的，或許在A Brasileira 咖啡館裏，在Cais das Pombas岸邊，在老城那上上下下的街巷之中，但絕不會在水泥森林裏。水泥森林滋生的隻有欲望、無聊與焦慮，沒有這樣的不安之安。

裏斯本很舊。它是一座露天博物館，藏品是那牆上的馬賽克，那鐺鐺作響的有軌小車廂，那地上鑲嵌的一塊塊齊整的石頭。“橫看成嶺側成峰”，而裏斯本要用長短鏡頭看。鏡頭就在你的雙腳上。於是你可以走進任何一條小巷，眼中所見各不相同。你也可以沿著任何一條小巷去到一處miradouro（高處觀景點），在那放眼望，整個老城，高處低處，陸地海洋。。。從低到高，隻需悠悠閑閑的幾分鍾你就從微觀切換到了宏觀。當你放眼望，剛才在街巷所經之處已經不可見，或者是它們轉了個角度重新出現在你眼中，而你，卻認不出來。每向一處miradouro而行就是做一個新的景致萬花筒：裏斯本在其中不斷地變換著角度，在視覺上呈現出無窮無盡的麵。

數百年來這些都沒有多大的變化。當散居世界各地的裏斯本人回到這裏，小巷還在，街角的麵包店飄出蛋撻香，庭院裏的那棵丁香又開了。。。一切都可尋。Jorge也許還會在樹上找到自己的名字，那是6歲時刻上去的。咖啡館那扇咖啡色玻璃門還在開開合合，酒館裏的Fado依然濃情婉轉，28路小電車鐺鐺而過。。。從那座馬賽克房子二樓的窗戶望出去，對麵是40年前Lida家的陽台。。。我多麽希望自己是Lida 。可我終究不是Lida ，我沒有她的幸運。我的故鄉早已被時間埋葬，連塊墓碑都沒有。

裏斯本是他們的故鄉，裏斯本是心懷故鄉的人的故鄉。

裏斯本是我的故鄉。

Castelo 看孔雀。他們把孔雀當雞一樣養，滿庭院都是。不過孔雀其實也就是穿著禽類Elie Saab裙子的雞。

裏斯本人的海濱Cascais

Sintra 城堡

這裏有個比較好玩的小插曲：在市中心Rossio坐郊區火車，40分鍾可到Sintra城堡。機器上買票，但我不知道Sintra在第幾圈（zone）於是問邊上售貨亭賣彩票的女孩。結果女孩外語一概不會，“隻會葡萄牙語”。可葡萄牙語除了簡單的問候語再多一個詞我也不會呀。這時記起我的葡萄牙同學曾經說：“葡萄牙人一般都聽的懂西班牙語，西班牙人倒不一定聽得懂葡萄牙語。”於是我靠著之前在網上有一搭沒一搭學了近一年的西班牙語問：“Para Sintra, qué zona?” 女孩毫不遲疑地回答：“quatro ”，連我的口音都沒有懷疑。 後來我一查，原來自己那句話既是西班牙語也是葡萄牙語，自己厲害得讓自己也吃了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