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日讀到北京女孩寫她家小保姆的故事，我就想到了我家以前的保姆“楊楊”。70年代末我媽媽在美國做了幾年訪問學者，由於辛苦，回國後大病一場，無奈之下爸爸托人找保姆，楊楊在她13歲時來的我家。楊楊的老家和大地主劉文采一個縣的，家裏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妹妹。兄妹都愛讀書，唯獨這個女孩不愛。女孩到我家後報上大名，楊曼麗，我的眼睛都睜大了，一個鄉下孩子起了這麽一個洋氣的名字？我想稱呼她曼麗吧，怎麽覺得像是叫個女特務呢，所以就說叫你楊楊吧，簡單順口又好聽。

楊楊小巧玲瓏，外表甜美，雖然發育不良，麵黃肌瘦。剛到我家時什麽都不會，是我媽一點一點的調教出來的。她聰明勤快，也知道感恩，所以沒有一年的功夫就深得我家親戚朋友的喜愛。幾年下來，父母越來越信任她，家裏所有大大小小的事都交給她做，我則樂得當公主被她伺候的舒舒服服地，她也把自己當成家裏的二小姐，主人一樣地招待客人。我出國後，她的八卦就變成我和父母聊天時講得最多的話題，在這裏分享幾個。

四川姑娘真是潑辣，一點不怵事的。有一天老爸的法國朋友來北京找他，不知為何沒有去辦公室，直接到了我家。那天家裏隻有楊楊一個人，開門後雞同鴨講。楊楊招呼人家喝茶，然後打電話去老爸的辦公室，沒人！這下楊楊有點著急了，不知如何告訴法國朋友，隻能比手畫腳地讓人坐下，把門一鎖，騎著自行車就去了老爸機關，好在不遠，找到開會的老爸，讓他趕緊回家。到家一看，法國朋友正在悠閑自得地品茶看雜誌，一點都沒驚慌。

媽媽生病期間在家寫文章，那時沒有電腦，文章都是用打字機。媽媽開始教楊楊學打字，跟她說如果她會打字，將來還能出去工作，不用當一輩子保姆，所以楊楊學的挺認真的。一次媽媽的領導來家裏看她，看到楊楊坐在打字機旁，覺得很奇怪，問我媽你女兒不是去美國念書了嗎？楊楊很得意地對我說，姐，他們把我當成你啦！

楊楊穿的衣服都是我留下來的，媽媽也會給她一些零花錢除了每月的工資，但是她舍不得給自己買東西，把錢全部寄給四川老家。楊楊的哥哥在楊楊每月的救濟下，心無旁騖地考上了四川大學法律係，楊楊非常為他驕傲。據她說，哥哥沒有幹過一天農活。哥哥長得非常帥，在大學裏很快就被法院裏一個法官的千金看中，囊入懷中。楊楊給我媽看了嫂子的照片，我媽和我說佩不上她哥哥，最重要的是沒有氣質，人也顯得比較強勢。果然哥哥結婚後，被女方家控製的，根本不讓哥哥幫助自己的父母，那時父母已經年老不能再下地，這都是後話。

我有一個遠房表弟從無錫來北京讀大學，分配在北京，和老鄉在北京結婚生子。但是單位沒有房子，所以和我父母商量是否坐月子期間暫住我家，因我父母那時來美國坐“移民監”，家裏隻有楊楊一人看房。表弟後來對我說，楊楊對他們很凶，根本不像個保姆，也不把他們放在眼裏。楊楊告訴我媽，他們以為他們是誰啊，我隻是阿姨叔叔的保姆！最後鬧得不歡而散，表弟一家隻好搬走。

楊楊二十幾歲的時候，媽媽想給她找個好人家嫁了，但是北京的好人家怎麽會找保姆呢，所以父母想找個外地人。聽說其中有一個是安徽大學教授的兒子，有點殘疾，一直找不到對象。兩家商量了就請楊楊去安徽玩了幾天，回來後我媽問她如何，楊楊說人不錯，就是走路太難看，覺得帶不出去，於是沒有下文了。還有一個在北京工作的外地人，沒有戶口，楊楊也不幹，說就想住在北京，去哪裏都不習慣了。介紹了幾個都沒有成功，然而自己卻相上了一個食品店賣肉的北京小混混。那時楊楊已經不在我家做“長工”了，白天在一個醫院的化驗室洗洗涮涮的，是我家鄰居阿姨介紹的。聽我媽說楊楊開始不是很喜歡他，覺得人家長得太胖，也沒文化，可是那個男的是認真地追她，不介意她是四川人，也不介意她曾經做過保姆。她把“胖子”帶回家讓我父母看，我爸說人是本分的，但是脾氣看上去不好。兩個人相衝，因為楊楊是個一點就著的小辣椒，怕是時間長了會打架。但是楊楊最終還是嫁給了胖子，出嫁的時候我爸像嫁自己閨女一樣體麵風光地把她交到了胖子手裏。小兩口開始過得不壞，但是兒子出來後，因為帶孩子的方式不同，加上婆婆很護兒子，婆媳關係開始惡化。最後鬧到婆婆不許來家裏看孫子。我回國時見過幾次她的兒子，是個小帥哥，慣得不像樣。兒子上學後，兩人鬧離婚，法院把兒子判給胖子，從此她開始無家可歸，到處“流浪”。我父母移民後，把房子出租了，所以也不能讓楊楊住。10幾年過去了我們一直沒有她的音訊，直到去年我回國時偶然在以前家附近的商場裏碰見了她，她在那裏賣水果。

我們沒有久別重逢的喜悅，似乎還有點尷尬，尤其是她，覺得自己混的不好。她簡單地介紹了自己的境況，離婚後她回到了四川老家，哥哥已在法院工作，嫂子覺得妹妹是個保姆很丟人，不讓哥哥和她來往。她和父母長期不在一起生活，根本無話可說，妹妹嫁到外鄉，與家裏沒有聯係。楊楊覺得自己就像是個外人，住了沒幾個月就又回到北京。她一直在拚命掙錢，想等到兒子18歲就可以選擇和她生活在一起，可是兒子在奶奶的教唆下幾乎不和她說話，明年要考大學了，也不敢經常去看他，她不知道兒子是否很認她這個媽！我不知道怎麽安慰她，隻能說兒子長大後會懂事的，會體諒媽媽的。告別時我們都沒有留下彼此的聯絡信息，隻是互道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