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家,如熄滅的燈火
文章來源: 荔枝1002017-10-25 07:11:14

我家所住的衛星小城和我上班的大城之間,有很大一片森林和農地。從大城下班回家,離開了高速後,還得在縣級道路上開車近10分鍾,方可到達我的住處。這條名為“八號縣道”的路,兩邊基本上也都是農場和樹林,白天是美好的田園風景,鬱鬱蔥蔥、牛肥馬壯,晚上則是漆黑一片,隻有自己孤寂的車燈在前方指引著我回家。

八號縣道邊上有一家占地60英畝的農場,有一座兩層紅磚住屋,是新翻造過的老房子。從縣道通往房子的,是一條筆直的150米長的私人車道,兩邊各種一排鬆樹,一眼望過去,端莊、整齊、大氣,顯示著一種隻有美國農村才有的奢華。

冬季的下午,六點鍾左右天就全黑了,我沿著蕭瑟的八號縣道下班回家,用眼角尋找這座農屋。很多年,它都結結實實地坐落在車道的另一端,燈火通明,是黑暗中一團溫暖的桔黃色。
農屋裏住的是三口之家:大女兒的蒙校同學艾米、她的父母。他們夫妻都是IT工作者,父親還擁有一家小公司。他們住在農場上,卻不經營農業,農場租給附近的一個職業農夫。艾米的父母喜歡安靜、寬闊的環境,所以選擇居住在這樣的“半農村”裏。
我女兒還記得,五、六年級的艾米常在家裏舉行派對,把全班男女同學都請去,在農場上瘋玩。她家有兩匹馬,可以騎(但隻有學過騎馬的人才允許騎),還養著下蛋的雞、兩條狗、三隻貓。糧倉裏不放糧食地裏種的是馬草、玉米和其它蔬菜但總是有堆到屋頂的一捆捆幹草,專為馬匹準備了過冬的。孩子們爬“幹草山”,在那上麵打滾、嬉鬧。到了秋天,農夫還掛了牌子向過路人賣幹草,我們經常買來做感恩節和萬聖節的裝飾。
每次去過艾米家回來,我女兒總是衣冠不整、頭發散亂,身上一股幹草味,有時鞋底還有馬糞。但她玩得開心極了,回家洗完澡,倒頭就睡,睡醒了胃口大開,完全是一幅健康快樂的童年圖畫。她也是在艾米的農場上愛上了騎馬,學了六年的馬術。
艾米的父母親切、開朗、熱情,從不怠慢女兒的同學,有吃有喝有玩,還有農場上的小禮物帶回家。我女兒曾帶回過雞蛋、蘋果、小南瓜,以及在屋後小溪裏捉到的小龍蝦。
女兒上七年級時,有一天回家告訴我:艾米的爸爸搬出去住了,他在公司裏有了個女朋友,艾米媽媽就把他趕出去了。
艾米無憂無慮的生活被蒙上了一層陰影,十二、三歲的女孩,那可是敏感的年齡,關鍵的成長階段。用大人的話來形容,就是艾米一夜之間告別了少女時代。據我女兒的觀察,艾米在學校裏看來沒什麽兩樣,但在幾個要好的女同學麵前,則經常流露出不滿甚至憤怒的情緒。她和母親仍住在農場上,但每個周末去大城裏和爸爸過,自然,她周末和同學的玩耍和派對也就被剝奪了。她越來越不情願去和父親過周末。
沒有了艾米的派對,班裏的男生女生都明顯感到缺了什麽。到了八年級的畢業典禮晚餐,我和先生被安排和艾米的爸爸坐一桌,學校讓艾米的媽媽坐得遠遠的,以免尷尬。他們兩個人好像互不認識,連招呼都沒打,弄得我們其他家長也無所適從。
小學畢業後,艾米和我女兒不再上同一所高中,除暑假裏聚了幾次,聯係也少了。但八號縣道邊的燈火還在,那座屋子裏少了一個人,家庭雖然破碎了,畢竟還是在努力地過日子,艾米還是在一天天地長大。艾米的媽媽沒有搬離農場,是因為她不想讓女兒轉學。父母離婚已經夠難,離開多年的朋友和同學更是落井下石。
轉眼四年的高中過去,艾米離家上大學了。她走得遠遠的,去了加州。
那年十二月的一個傍晚,我下班開車回家,電台裏整天都在報告著暴風雪的來臨。待我拐入八號縣道,大片的雪花已經開始飄落,眼前白茫茫一片,隻有我的車燈射出兩道無力的光束,白色之外是無邊的黑暗。像往常一樣,我尋找著路邊艾米的家,那一團燈光雖然照不到路上,卻也應該在深遠的地方隱隱地向我發送著暖色的信號,提醒著我:家就快到了,家裏有丈夫、有孩子,烤箱裏有菜,沙發上有貓,客廳裏有聖誕樹,老公已經把壁爐點起,爐火熊熊……
但是,我沒有再找到艾米家的燈火。我隻看見兩排黑乎乎的鬆樹延伸進去,漸漸地模糊,最後消失在厚厚的、茫茫的雪簾後麵。

燈光是希望的誘惑。我等待著新的一家人搬進來,在樓上樓下亮起燈火、爐火,繼續傳播人間的溫暖,像燈塔那樣在黑暗中射放出悠悠閃爍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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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附近小湖裏拍到的天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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