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幾年，常在網上讀到國內有關中醫的爭論，學術上有“反中醫”和“挺中醫”兩派，普通界外人士也為這個話題吵得不可開交，中醫領域的各個行業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衝擊。
中醫可不可信，這個問題我從小到現在一直存有疑惑。對中藥最初的印象是在七、八歲的時候，母親連續好幾個月胃不舒服，看了幾個醫生（西醫），該查的都查了，都說沒有病理性的問題，就是長期性的消化不良吧。建議：一是去看中醫調理一下，二是自己要多加注意飲食。母親通過關係，去看了當時頗有名氣的一位中醫。記得我隨母親去中藥店拿藥，那天顧客很多，要排隊，配好的藥材都一堆一堆地放在高高的櫃台上等候結賬。我踮著腳尖一一看過去，不看則已，一看大驚，很多配方裏都有蟲子、小動物。我母親的配方裏有一隻幹癟的癩蛤蟆，還有一條蜈蚣，腿腳分明。從此對中藥有了一種心理上的抵觸。
藥拿回家後，我母親把它煮了，一屋子的藥味把我和父親都趕出去，我心裏斷定那就是癩蛤蟆的氣味。我母親地把湯倒進碗裏，還加了糖…… 她對著藥碗沉思了幾秒鍾，最後像下定了決心似的，轉身把湯藥倒進了廚房的水池裏。
我想母親把藥倒掉的真正原因，不僅是因為藥材令她惡心，而且還因為她的內心深處對中醫有懷疑。和很多受過高等教育的人一樣，我父母都更傾向於相信科學，我記得小時候他們經常說的話就是“這個不科學”、“那個沒有科學根據”。我稍大後，愛讀《十萬個為什麽》之類的科普書籍，覺得沒有科學解釋的、說不出“為什麽”的，雖然不一定錯，但都不可靠。
但說我父母完全不信，好像也不準確，傳統不是那麽容易擺脫的，他們也接受過針灸和中醫推拿，並說有一定的效果。但家裏有人生病，肯定不會去看中醫，隻有當西醫建議去中醫那裏調理一下，才會考慮看中醫。
現在國內的極端反中醫派認為中醫根本就是偽科學，沒有係統的科學檢驗和理論根據。而極端挺中醫派則說西方醫學才是反自然的偽科學, 中醫比西醫領先好幾百年。中間者認為中藥有效，但中醫理論是錯誤或大有缺陷的。在中醫界內，有一部分人認為中醫落後了，主張中醫藥現代化、科學化，而保守主義者則認為中醫現代化就是“ 丟了中醫的靈魂”。
有一點是肯定的，現代科學已經發展到分子生物學，但大多中醫概念仍還沒有找到對應的實際物質證據（例如穴位、經絡等），這是反中醫派的最大論點。至於中藥，不少人認為中藥的療效有被擴大、神化的嫌疑，有些中藥就是不會把人吃死或吃壞而已，而沒有經過嚴格科學檢驗的藥物，其客觀性和可靠性都有問題。
我母親第一次來美國，因為頸椎有問題，我帶她去看我的家庭醫生。談完了具體病情，醫生突然對我母親說：“你沒有去唐人街看過中醫吧？不要去。”可能自覺說話有點唐突，趕緊又補充：“我的意思是，沒有經過我的同意或推薦，不要去”。在她的眼裏，可能老一輩華人都會忍不住要去看中醫。這件事我和母親笑了許久。但後來又帶母親去看這個醫生，她卻說：“你可以去試試針灸，但一定得找持有美國執照的針灸師。”
我本人，出國後從未再看過中醫，倒不是信不信的問題，而是身在國外，周圍沒有了這種文化，耳邊不再常聽到“陰陽五行”、“寒熱濕氣”的詞匯，“滋補養身”變成了“健康飲食”，不再講什麽“益肝”、“補血”，而多關注了維生素、微量元素、食物能量等等。我還養成了一個習慣，若碰到市麵上不用處方的新藥物、新補品，第一個問題就是：經過檢驗了嗎？FDA批準了嗎？當然在正規藥店買這些東西，基本上不用擔心，這些問題都有人替我回答了。
我曾讀到過，紐約羅切斯特大學的神經科學家Nedergaard曾對小白鼠進行過實驗，他發現，針刺入組織後，會釋放大量的腺苷，能幫助抑製疼痛。這也許是針灸療效的一種解釋。從這個例子可見，如要保存發揚中醫傳統，必須將它科學化、現代化。
我越來越把中醫看成是一種文化傳承，其中民間智慧的成分較多，科學成分較少。對國內不少篤信中醫的人來說，中醫還帶了點宗教的成分 -- 對上帝，你就是信，根本不需要什麽科學證據。和宗教相似，中醫也帶有神秘主義的色彩，這也助長了社會上的詐騙現象。畢竟，在西醫界行騙的人少得多。
我在上海當醫生的親戚告訴我說，現在還有一個“廢除中醫派”，代表人物是中南大學哲學係教授張功耀。他主張“廢醫廢藥”，讓中醫退出國家的醫療體製，讓它回歸民間。
我在想，如今國內中醫界的江湖醫生、騙子已經泛濫，如沒有了國家製度的規範規則，中醫“回歸民間”，那還了得？那就等於宗教信徒們都不去正規教會了，都各搞各的信仰活動，誰都可以稱自己為牧師、神父。
我是個習慣性的懷疑論者，很少對什麽觀點懷有堅定不移的信念。我自己認為責疑是思考的前提，特別是人到中年，為避思想僵化，我情願做個“頑固的懷疑分子”。但問題是，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的事情令我糾結，腦子一刻不得安寧。例如中醫，雖然不科學、不可靠，但幾千年積累下來的傳統治療方法，難道一點實用價值都沒有了嗎？
再說那碗湯藥，我母親雖然掘棄了蛤蟆蜈蚣湯，但她的胃不久卻不治而愈，原因不過就是自己吃東西小心了，且飯後散步幫助消化。三十多年過去了，至今她的腸胃仍然健康。
* *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