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時曾住過的房子，三樓住著田家夫婦，中年得女，非常寵愛。田小莉長得嬌小玲瓏，能跳會唱，活潑懂事。不幸，她嫁得不好，過了好幾年的悲慘生活。

聽大人說，田小莉喜歡上了一個家住棚戶區的男青年，執意要和他結婚。田家夫妻認為他們沒有門當戶對，心裏不太樂意，但都是很懦弱老實的人，見暗示、勸告無效，隻好認同。那時上海的住房很緊張，那些房子雖極其簡陋，麵積倒還很大，夫家有婚房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優點。

田小莉嫁過去後不到一年就出現了問題。經常哭哭啼啼回娘家來，說婆家欺負她，嫌她嬌貴、高傲，用非常難聽的髒話罵她，沒事找事地用冷言冷語譏諷她。再後來，丈夫一不高興就用腳踢她，除了上班外還不許她出門。大多情況下，田小莉逃回娘家後最多住一夜，丈夫來個電話，第二天她就乖乖地回夫家去了。這樣也過了兩、三年。

最後一次，可能是打罵得特別厲害，田小莉忍無可忍，下定決心，逃到娘家後就再也不肯回去了。田阿姨向我們訴苦，我母親和二樓的王家媽媽就一致勸她，不要再對女婿和親家抱任何幻想，這種人家，離婚也罷，小莉的苦也受夠了，不要再讓她回去了！

小莉的婆家可不就此罷休。媳婦逃回娘家，這是對婆家最大的侮辱。 她的丈夫就三番五次地打來電話，催她回去，小莉在我們的全體支持下，堅決不予理睬。

這天傍晚吃完飯，小莉在公用的廚房裏洗碗，我也在那裏晃悠，忽聽有人在拍打後門，是小莉的丈夫來了，好像還不止一個人。我從門旁的窗戶望出去，不得了，隻見四個人，三男一女，氣勢洶洶，罵罵咧咧，指手畫腳，一副大幹一場的樣子。

怎麽辦呢，不開門肯定是不行的，開了門，小莉和她的父母也肯定沒有好果子吃。而且，我突然意識到，後門沒有鎖上，這群流氓叫不開門，肯定會自行闖進來，想到這裏我嚇出一身冷汗。

倒是田小莉，也許鍛煉出來了，並沒有驚慌失措，丟下碗筷就溜進了天井。天井裏養過雞，那隻雞窩還在角落裏，這是個除了我家窗口，其它窗口都看不見的角落，她就縮成一團，躲在雞窩的後麵，隨手拉了一塊油毛氈蓋在頭上。

那群人見沒人開門，果然自己擰了門把手衝進來。我第一次和小莉的丈夫打了個照麵，心想，怪不得小莉喜歡他，這個人長得倒很帥！濃眉大眼，高高大大，可以和當時任何一部電影裏的正麵男主角媲美。可是他一開口就原形畢露，首先是一口濃痰吐到廚房的地上，接下來是機關槍似的一長溜髒話。他四周看看廚房，不見小莉，手一揮命令道：“上去！三樓！”

那個女的我有點看不懂，因為她長得斯斯文文，還戴了一副細邊眼鏡，第一眼的印象，像是個前來勸說、調解的人（後來才知道是小莉的妯娌，還是個小學老師）。她跟著那三個男人上樓，到了樓梯口又停下，轉身問我：“你有沒有看到小莉在家？”

我的身體還在篩糠，隻能發出蚊子大小的聲音：“她出去了。”

女人很陰沉地警告我說：“小孩子，不許說謊，被我們抓住，會把你扔到糞坑裏去的！”

真是人不可貌相。

這群流氓乒乒乓乓地跑到三樓，過了幾分鍾，又乒乒乓乓地下樓來。可憐的田家夫婦跟在後麵，低聲下氣地請他們走好，要不要喝杯茶再走，等小莉回來，一定勸她早日回婆家。

小莉丈夫惡狠狠地留下一句話：“如果她還不回家，打斷了腿抬她回去！”

他們一出門，我母親就衝過去把門鎖好。王家媽媽也非常生氣，拿了抹布在用力擦樓梯地板。小莉從天井走進來，蓬頭散發的，倒還鎮定。那個雞窩救了她的命。三家鄰居就在廚房裏，義憤填膺，你一言我一語，一齊作出了決定，報告雙方所在的居委會、派出所，同時小莉到鄉下親戚那裏去躲一躲。並且，馬上打離婚！

我母親還轉身對我說：“看到了沒？以後嫁人要看清楚！”我那時十歲出頭，這個教訓至今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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