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病危 (二)
文章來源: 波城冬日2022-11-08 05:22:42

媽媽病危(二)

大使館昨天回複了我的申請郵件,要求重新寫一份邀請信,並且列舉了具體要求。我讓弟弟按要求重新寫並手寫簽名。其中有一條是說明在華居留地點。我讓弟弟寫上:旅館待定。

我以前回滬都是擠在爸爸媽媽那裏,主要是想在短短的回國期間,能盡可能地多陪陪他們,每天一睜眼就能看到他們,和他們一起吃早午餐。因為每次回國一般都隻有兩周假期,除了第一天和最後一天,我每天晚上幾乎都有約。還有一個原因,爸爸媽媽的家也是我做姑娘時的家,盡管以前的很多家具都扔掉了,但幾張舊桌舊椅還在父母房間裏,還有櫃子上父母不舍得扔掉的瓶瓶罐罐,都有著時光的印記,曾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記得有一年回國,正值春節,吃完早飯,和爸爸媽媽一起坐在朝南窗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略顯擁擠的房間,不甚明媚卻溫暖的陽光透過紗窗,慵懶地照在他們的身上。他們坐著的小靠背椅,一個是爸爸手工做的,一個是爸爸從舊貨市場淘來的。因為是實木,老爸不舍得扔掉。四個椅子腳,都有他加固的不鏽鋼支架。他們的背後,是我們從盧灣區老家搬到浦東後添的大衣櫃,幾十年前是時尚貨,如今堪稱古董。大衣櫃裏,還掛著我讀大學時穿的收腰呢大衣,是媽媽請裁縫給我做的。當年穿大衣的女兒,腰圍已經從一尺八長到了一尺八加十,送大衣的媽媽,卻固執地將舊時光濃縮在舊物件裏,似乎那個女孩每周都會回家,穿著這件大衣,笑意盈盈地依偎著她。“你們不許扔掉,阿珠回來要穿的。”得了老年病的媽媽,每次看見嫂子要扔這件大衣,就會著急地大叫。

爸媽房間還有兩張四方椅子,是媽媽從寧波老家拿來的,和寧波外婆家的另外幾張椅子一樣,是外婆當年的嫁妝。媽媽的眼光每次落在那個椅子上,就會喃喃自語“我要回家了”,然後慢慢起身,打包收拾衣物。這時爸爸就會將媽媽攙扶著重新坐下,溫柔地對媽媽說:“這裏就是你的家啊。”媽媽抬頭用疑惑的眼神看著爸爸說:“我想回家看媽媽。”爸爸拿起一邊的保暖杯旋開蓋子後遞給媽媽喝水,“媽媽已經走了,這裏就是你的家啊。”

“媽媽走了?”老媽輕輕地重複著。

“是啊,媽媽走了好多年了。”爸爸的回複,從來都如江南的春雨,溫暖輕細。

這樣的問答,有時一天要重複好幾次,媽媽問,爸爸答。媽媽沉浸在充滿美好的舊時光,在自己的世界裏回溯;爸爸用溫情,不厭其煩地耐心解釋。

看著並排坐著的父母親,我眼鼻酸澀。很多美好的過往,在這一刻奇跡般地與我相遇;曾經消散的時光,因著一桌一椅一問一答汩汩而來。

爸爸遞給媽媽的保溫杯,還是以前我工作的大學發的。家裏有新買的不鏽鋼杯,但老爸還是喜歡用這個有著真空鍍銀內膽的老式保溫杯。我想,爸爸一定是從這個杯子上,看見了曾經日日陪伴自己的孩子,看見了那個曾經身強力壯、被孩子們依靠的自己。

那天,爸爸問我,拿到簽證回國後住哪裏?我說住旅館,爸爸的語氣略顯失望。爸媽家本來就不大,還住著哥嫂侄子,真的沒法再擠。弟弟家雖然大,但離爸媽家遠,疫情期間更是不方便。我告訴爸爸,我會找一個離家近的旅館,每天一早就去陪他。

對父母來說,所有和孩子有關的東西,都是情感的深沉寄托。其實,孩子對父母,也是一樣的。

前一陣子,我家開了個家庭會議,討論要不要搬家。

老二進大學後,我們曾和很多身邊的朋友一樣,想著將房子換小,可以省下不少房產稅,而且打掃也不用那麽辛苦。結果女兒強烈反對,她的理由是:“這個房子裏有我成長中滿滿的記憶,賣掉了,我會傷心!”

是啊,無論是舊物還是老屋,它們是記憶的收納箱,是通往舊日的任意門。時光雖不能停留,但鏈接昔日的舊物老屋可以一直待著,看見它們,就看見了自己的曾經。

我家房子堅決不換了,希望這裏永遠是孩子們隨時歸航的港灣,永遠是他們能夠還原從前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