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接二連三聽到名人自殺的消息，先是時裝設計師Kate Spade，接著美食家兼作家Anthony Bourdain又出了事。Kate Spade的名字經常逛商店的女生都熟悉，但我對她一無所知，連她長什麽樣兒都不知道。Anthony Bourdain不同。讀過幾本他的書，看過他的電視節目，熟悉他的生平故事，對他的個性、想法都自以為有些了解，對他的自殺也就更驚訝。

Anthony Bourdain從小桀驁不馴，特立獨行，不是那種聽話的乖孩子。因為喜愛烹調，他拒絕上大學，執意念烹調學校，之後順理成章成了廚師。廚師的生活其實很辛苦，工作時間長，條件差，廚房魚龍混雜，各色人等出沒，同事中脾氣惡劣、性格凶悍、背景可疑的角色很多，所以雖是自己選擇的職業，Bourdain幹得並不快樂。除了當廚師外，Bourdain也是一個熱愛寫作的文學青年。在廚房工作之餘，他抽空寫了一本小說，可惜沒有引起太多關注。

後來Bourdain決定以廚房工作經曆為素材寫一本紀實作品。半夜下班後，早上上班前，他都見縫插針，奮筆疾書，寫成了揭露餐飲業不為人知真相的Kitchen Confidential。Kitchen Confidential出版後高居紐約時報暢銷書榜，Bourdain搖身一變成為明星廚師，從此春風得意，功成名就。

最近十幾年裏，Bourdain雖然幹著廚師的老本行，卻不再在廚房辛辛苦苦，朝九晚五，而是風風光光地主持電視節目，周遊世界，品評美食。這期間他又寫了好幾本書，都很受歡迎，我也大部分都讀過。

我一直以為，Bourdain是個幸運的人。雖然四十多歲才出名，可以說大器晚成，但他做著自己喜歡的工作，每天跟美食打交道，名利雙收，生活簡直就是完美無缺。這樣的人會厭世輕生，確實出乎人的意料。

但Bourdain的情況並不罕見，Kate Spade就是現成的例子，何況以前還有Michael Jackson，Robin Williams的先例。

消息傳來，大家當然想到了抑鬱症。跟用儀器測血糖來判斷是否有糖尿病或切片來證實是否患有癌症不一樣，對抑鬱症的診斷依據不是病理機製，而是患者行為。如果患者行為符合某些事先定義的症狀，就可以被診斷為抑鬱症，而“自殺念頭”即症狀之一。如果一個人已經自殺，他符合抑鬱症定義的可能性很大。

一般人都認為，成功可以給人帶來快樂，但成功和快樂其實是兩回事。這是我們環顧四周就可以觀察到的事實，也為不少研究成果所證實。但事情的另一麵是，當一個人患上了抑鬱症，看世界時已經戴上了無論如何也摘不掉的有色眼鏡。他們容易誇大生活中不盡如意之處，卻看不見那些值得自豪和喜悅的成就。

有些患憂鬱症的人，拿一般標準來衡量是不折不扣的成功人士，隻是他們自己不這麽認為，反而覺得自己是可恥的失敗。寫出《1984》和《動物農場》的奧威爾很了不起吧？他的成功應該是一連串的吧？但他居然說，“任何生活在當事人看來都是一連串的失敗”（“any life when viewed from the inside is simply a series of defeats”）。

抑鬱症讓人了無生趣。當一個人選擇輕生時，常常是抑鬱症惹的禍。但把抑鬱症當成一隻垃圾桶，遇到自殺的悲劇就朝裏一扔，固然幹淨利落，卻總有些淺嚐輒止，隔靴搔癢，似乎還應該刨根究底，探討為什麽抑鬱症如此流行，是不是有辦法防止或減緩它的發展。基因已經決定了命運的一部分，生活中的遭遇也不全歸自己控製，但科學家早就知道，腦子裏的神經遞質比如血清素（serotonin）的缺乏，是導致抑鬱症的直接原因，而血清素的分泌，在一定程度上受行為影響，比如快樂的想法，鍛煉，曬太陽，都可以刺激血清素的產生。掌握一些相關知識，又時刻注意自己的精神健康狀況，或許會對抑鬱症起到一定的預防作用。

社會環境也對精神健康有影響。人和人之間關係的疏離，社會支持的薄弱，以及整個社會追名逐利的瘋狂，或許也都是導致抑鬱症流行的因素。盡量遠離這些負麵因素，也是對自己的一種幫助。

不管怎麽樣，Kate Spade和Anthony Bourdain都走了，世界上少了兩個多姿多彩的有趣的人。但生活還在繼續，並不因為他們的悲劇而有片刻停留。我們也隻能歎息一聲，希望他們安息，然後更好地珍惜自己，珍惜自己的生活。正好前些天買了幾盆花，擺在廚房的窗台上。那天早上女兒用短信告訴我Anthony Bourdain自殺的消息時，我震驚之餘，沉默了一會兒，還是給她送了一張剛剛用鮮花裝點的窗台的照片。

維立，畢業於清華大學，斯坦福大學博士。現居矽穀從事高科技工作。業餘時間翻譯寫作，出版過六本作品/譯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