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燕

【詩經•國風·邶風】

燕燕於飛，差池其羽。之子於歸，遠送於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燕燕於飛，頡之頏之。之子於歸，遠於將之。瞻望弗及，佇立以泣。

燕燕於飛，下上其音。之子於歸，遠送於南。瞻望弗及，實勞我心。

仲氏任隻，其心塞淵。終溫且惠，淑慎其身。先君之思，以勖寡人。

這首詩被清代詩評人王士禛推崇為 “萬古送別之祖” （《帶經堂詩話》）， 可以說是送別詩的源頭。 

關於誰送誰， 有兩種比較主流的說法， 一說是 “妻送妾”， 衛莊公之妻莊薑送衛莊公之妾陳女戴媯。莊薑無子，將戴媯之子完當作自己的兒子來養。完繼位後不久被殺，其母戴媯被遣返母家， 當時衛莊公已隕，這首詩是莊薑送戴媯大歸時的傷別而做。另一說是兄長送別出嫁的妹妹的離別詩。

“泣涕如雨”，“佇立以泣”， “時勞我心”， 情感熱烈，纏綿悱惻，表達的更像是男女之情，妻送妾（或者莊薑與戴媯有同性之誼？），或是兄送妹， 都覺得牽強。

拋卻情感部分不提，我喜歡這首詩是因為它清晰的畫麵感， 對燕燕於飛的生動描繪，非常喜歡 “差池其羽”這一句。南宋朱熹評價此詩 “譬如畫工一般，直是寫得他精神出。”（《朱子語類》）。

說起詩歌的畫麵感，讓人想到唐代山水詩人王維，蘇軾評價王維，“ 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詩中有畫，畫中有詩，是王維詩畫的境界。而在早於唐代一千多年前的春秋戰國，《詩經》中的景物呈現，有過之而無不及，給人工白貓的清麗之感，不著一色，卻又韻致盎然，頗有國畫之風，在我眼裏，可以稱得上是 “詩中有畫”的鼻祖。

賦比興是《詩經》基本的， 經典的表現手法。 “賦者，敷陳其事而直言之也”，“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興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詠之詞也” （南宋，朱熹 《詩集傳》）。興， 也叫起興，《詩經》很多詩篇於篇頭起興，借以起興的大都是自然之物，花草樹木、鳥獸魚蟲、山川河流、星辰日月，如《關雎》， 如 《桃夭》，如《日月》，再如這首《燕燕》，以上下翻飛的燕子起興。

“先言他物以引起所詠之詞”，興的妙處更在於借以起興的物象和下文之間若隱若現的意義上的關聯，或烘托，或隱喻，把隨之其後的情感表達推向高峰。 典型的範例如 “孔雀東南飛，五裏一徘徊”。這首詩裏的 “燕燕”詩評家們也有不同的解說，一隻燕子， 兩隻燕子和一群燕子，我更喜歡把它想象成兩隻燕子，成雙成對，上下翻飛，軟語呢喃，或郎心妾意情思綿綿，或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反襯離別的傷情。